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生死劫-上 ...
-
大概是那曲忆长安的作用,一行人竟然都相继睡去,虽然只是浅眠,但在大悲之后的颠沛流离中,已实属不易。
陆续醒来时,晨曦还未出现,天空有些阴霾,地上只剩一地残灰。想来,那狼群没有再来过。
可是,照着地图上的指引,离严初远口中的云梦,至少还得走上十天半个月。而越往西行,便越加荒凉,大漠之中,天地混沌一片,稍有偏差,就会失去方向。
这片苍茫地带,就像是天地间最简单却又最复杂的迷宫,缺水缺食,倒还是其次,最怕是,那足以摧毁人意志的孤独和绝望。古往今来,深陷于此的商人,征战未回的战士,不知道是不是连亡魂都没法走出来。
过往千百年,这片土地,匈奴人来过,突厥人来过,吐蕃人来过,羌人来过,汉人也来过,可最终都只留下点滴残迹,而散落在大漠之中的,仍旧还是那些世代栖居于此的人们。
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干粮,水袋里的水也所剩无几,倘若再遇不到城镇或者绿洲,行程恐怕会更加艰难。
流云观看了许久清晨的风向,又掏出两根蓍草,掷在地上,蹙眉仔细辨了一番,对众人道:“再往西走几十里就到了坳泽,那里是一片很大的绿洲。只不过……”
“只不过,虽是绿洲,却埋葬着不少尸骨,是西域中最著名的死亡地带。玄奘大师从天竺取经回大唐后,在行记中写过‘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说的应该就是这里。”嘉木淡淡接上他的话,若有所思了片刻,“流云,你是不是算到,今天我们这一行会遇到什么不测?”
流云的眉头仍旧未舒展开,虽是这样,他看起来还是没有一丝波澜,眼神中透着他固有的淡淡凉薄,只迟疑了片刻,他便回了她:“我刚刚测了半响,并没有测算到什么,我想……我们接下来与其说是劫难,倒不如说是未知。”
嘉木淡淡笑了笑:“流云,因为你,我们这一路来虽然艰苦,可那些本该遇到的苦难,其实都没有真正遇到。你将老天爷的心思猜得太透,他总该还是会不高兴的吧?”
说来奇怪,经过昨夜,她竟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虽然还没有想透逃离的意义,但却想通了走一步算一步的道理。
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个自在。
“小姐,流云先生那是洞悉天机。有他在,我们不用太担心。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到达云梦的。”严安大致是为了安抚她,笑着接上话。
语毕,天赐也走过来,拉了拉她手臂,像是在平复她不安的心。
嘉木知道,他们其实也并不只是在安慰她,而是真的信任流云。但凡严家上下的人,对流云无不带着些敬畏。
七年前,他浑身带血晕倒在严家后门,是嘉木发现了他,然后让爹爹救了他。
长安城这几十年来,时有暴乱,多少良民枉死,所以当时严初远也并未太在意他的身份。他自己不说,大家只道是讳莫如深,也没有人追问。只不过谁都知道,流云大致只是个代号罢了。
严初远见他一表人才,能文善武,又精通音律和卜筮占星望气这些玄妙之术,实在符合他的人才标准,便将他留下做了我的师傅,也成为了严家重要的一员。
实际上在其后的几年里,流云也确确实实替严家做过许多决策,甚至连三月那场变故他都有算到过。
只不过,天命难违,有些事总还是躲不过。
见众人这般,流云忽然舒眉笑了笑,伸手抚上嘉木的头:“放心,我们一定会平安到达云梦。”
他的笃定,最能让人安心。就像过去的那些年,无论在习文习武中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他说“嘉木,你一定可以”,嘉木便一定会跨过那一关。
而现在,他说的是“我们”。在这未知的大漠旅程,所有的困难,不是嘉木她一个人,而是他们这几个人,仅剩的严家人,虽不是血脉相连,但却唇齿相依息息相关,如此便已足够。
嘉木忽然一瞬间变得有些振奋,之前的绝望减淡了许多。
趁着阳光还没有太炙热,几人奋力赶路,马蹄在红色戈壁上划过一条条绵延的逶迤。到了日头最烈的时候,渐渐多了些草木,一排排的胡杨树,若隐若现。想来是离坳泽已经不远。
果然,没走多久,一大片的树林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是绿洲!”严安率先兴奋地指了指前方。
“嗯!”嘉木见到久违的绿色,一时也有些欣喜,暂时忘却了那些有关此地是死亡地带的传说。
“我听到了水声诶!好渴。”严安使劲了蹬了蹬身下的马,朝前方飞奔去。
众人都因这种久旱逢甘霖的心情而欢喜,只除了流云。他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焦虑。这一天早上,是他第一次卜筮遇到吉凶未卜的情况,饶是他早就明白,人生本就是场未知,但是当真的失去掌控之时,他还是会有些担忧。他总隐隐觉得,这一天,他们一定会遇到些什么。
忽然,跑在前面的严安,他身下的马仿佛受惊般猛地扬起前蹄,将他抛下了马背。
后面的几人均是心下一惊,勒住缰绳,迅速跳下了马。
“严安,怎么回事?”
流云最先跑上前,将他扶起来,却只见严安一脸惊恐,颤抖着手指了指前方的草丛。那里……竟然有一堆堆白骨向前蔓延,身躯头颅四散,触目惊心。
“怎么了……”嘉木随后跑上前,顺着两人的视线,话语戛然而止,在脑子嗡的倒塌声中沉默了许久,又才开口,“这里明明是绿洲,前面明明就是水源,怎么会白骨累累,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死亡之谷?”
流云向前走了几步,低身用手摸了几块白骨,淡淡开口:“他们都是商人,应该是死于打斗中。”
“打斗……为什么会打斗?”嘉木不明白。
流云站起身,却是摇摇头。
“小姐,流云先生,我们还是装了水,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好像真的不太干净。”严安起身,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嘉木这才注意,进入这片绿洲后,似乎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虽然烈日还挂在当空,但那炙热的光却仿佛被隔空阻挡。即使是白天,这绿洲也好像散发着诡异的阴森。
流云点头:“也好,再往西边走,应该有一些散落的城镇,或许我们还能补充点干粮。”
达成一致之后,几个人牵着马跨过累累白骨,来到前面的湖水边。湖水倒是碧绿,只不过死寂异常,令他们掬水的声音响彻回荡。
往水袋装好水,嘉木刚刚回身,就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才启动嘴唇唤了一声:“流云。”
“怎么了?嘉木。”流云起身,转头看她,却也在一刹那间怔住。
离他们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十几个人。他们都是十分警醒的人,却对这些人的出现,竟然一点都未察觉。
严天赐则是迅速将她护在身后。
流云抿着一双薄唇,静静打量眼前的一切。过了片刻,竟然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低声对众人说:“不用怕,他们只是土匪。”
不是土匪不可怕,只是比起某些未知的事物,这些亡命之徒反而不值得太畏惧。如果那些白骨也是因为土匪的话,倒真能使人的心放下。
这一路来,他们遇到土匪的次数不多,再加上都善武功,所以并未吃到多少苦头。
眼前十几个人中,有汉人,也有胡人。衣衫同一般土匪一样褴褛,除了手中的武器略显嗜血,似乎没有任何特别。
中间的那个人,大约就是这几人的首领,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显得很是戾气残暴,手中拿着的一柄大刀,上面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一双眼睛像鹫一样盯着他们。
对于这些土匪来说,他们应该就是最好的猎物。
其实,嘉木知道,在大漠中,土匪这行实属无奈,也着实不太容易,因此对他们并不怎么痛恨鄙夷,都不过是出来混口饭吃而已,只要手中少几条人命,比朝廷的那些狗官们,不知要好多少倍。
“哈哈,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活物了。竟然还有女人,漂亮的很。兄弟们,今天有福了。”果然,中间那人以开口,就宣示了他们的身份,他说的竟然还是蹩脚的汉语。
天赐握了握嘉木的手,将她更加严密地挡在身后。
嘉木蹙了蹙眉。这种猥亵的语气,让她着实很不舒服。她觉得有必要收回之前对土匪的友善看法。
流云倒是不急不慢,只冷冷道:“各位要财,可以尽管拿去,包括这些马,都可以给你们,但是不要伤了我们的人。”
那人笑得更大声,转头对旁边的一个汉人模样的人问:“哈哈,这是不是叫做痴心妄想?还是垂死挣扎?”
“你们也不过十几人,还不知道谁能杀得了谁呢?”他话音刚落下,流云便冷冷一笑,不知何时,他已经从马背上抽出了一把剑,握在手中。
土匪头子脸上微微沉了沉,虽然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到对面这个同自己说话的人,身上有种不凡的魄力,他自然看得出这不是个普通商人,这几个人都不是普通商人而是逃难的流民,跟土匪性质差不多的亡命之徒。
只是,他们是土匪,是这大漠之上,随时都在让人葬送性命,也随时都有可能葬送性命的土匪,即使是神灵鬼怪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不会有一丝畏惧的。
他不屑地大笑一声,扬起手中的刀向下一挥:“兄弟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