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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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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都这么晚了爸怎么还不回来呢?最近他在做些什么活?”
许梧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抖索了一下身上的线头和灰尘,站起来说:“他呀,这段时间跟着邻村的阿福去他的工地干活。工地挺远的,每天五点半收工,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家都要差不多七点了。你老是不回家里也罢了,平时也不打个电话回来问问。你爸早上出门时还说今天周末了,你大概要回家来,让我去街上买只鸡。”
“妈,爸怎么跟别人去做活了?今年是不是活少,包不到工程?”
许梧妈眼中闪过一丝凄楚,说:“包工地风险挺大的,又要担心这担心那。一年到头辛苦下来,做几个血汗钱还要不到,跟着干活的人可认准了你爸,你爸拿不到工程款又不可能像那群人一样逃掉的。年年上门讨债的人弄了一屋子,四邻八里的还当笑话看!”
许梧放下手中的碗筷,看着面前的白斩鸡直觉得喉头哽咽。
“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菜做得又咸了,不对你胃口?”
许梧妈走到饭桌前,白了许梧一眼:“我今天特意少放了盐,连菜汤都淡得发苦,我想你总该没意见了吧!你爸一会又要抱怨淡得没味让人反胃了。”
“确实太淡了,我再去重新加工下。妈我现在吃得也咸了,在公司食堂里吃饭我每次都要准备个酱醋碟的,味道太淡了确实让人直犯恶心。”
“食堂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看你最近瘦的。你也真是的,你自个儿租的屋里不是有锅碗瓢盆么?晚上那顿你不能自己做的啊!你又不是不会做饭,还老跑外面去吃,又脏又没营养还费钱,一点也不划算。”
许梧笑嘻嘻的刚准备再调侃几句,这时一阵“隆隆”的摩托车发动机声将母子俩的话语打断。许梧爸满脸笑意地拎着一袋卤菜走进屋内,高声说:“许梧,去把菜装在盆子里。”
“你啊,我早上去买了生菜了,还去买这些熟菜。有什么好吃的,生菜多新鲜!”
“让你去上街买菜,你舍得买什么?你看看,叫你买只鸡,还真就光买这个。你就不能再买点其他菜的啊,幸亏我带点菜回来,不然吃什么?” 许梧将盛着卤菜的盆子小心翼翼地端放在桌上,看着父亲说:“爸,妈不是还买了条鱼吗?红烧鱼多好啊,妈做得多好,看着色泽油亮,尝着鲜香爽嫩。这不是挺不错的嘛,真没必要再去买卤菜的。”
许梧爸拿起条毛巾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说:“鱼也能算是菜啊,顶多只能算素菜,鸡鸭猪牛才能算是。许梧,去冰箱里拿几瓶啤酒来,热死人了,先凉快凉快再吃饭。”
许梧妈白了父子俩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叫他喝酒干嘛,非得像你一样烟酒俱全啊!”
许梧低着头浅浅呷了口啤酒,连声招呼母亲吃饭。这时家中养的那条小黑狗突然窜到他脚下,蹲坐在地上吐着舌头乞怜地直直望着他。许梧挟起一块牛肉抛向小狗,小狗敏锐地张开嘴咬住丢下的肉,趴在地上猛嚼起来。
“对了许梧,最近工作还顺利吧?”许梧妈边盛饭边叨唠道。
许梧感到浑身发热,瞧着小狗那温顺的模样沉默不语。
“怎么了,你妈问你话呢?”
“爸,我辞职了!”
“什么,你辞职了!怎么做得好好的突然就辞职了呢?”许梧妈将碗筷搁在桌上盯着许梧。
“我,我觉得没意思,太枯燥了而且又学不到什么技术,实在很不适合我。”
许梧爸脸上起了一层异色,突然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拍。
“打游戏适合你是吧?坐在办公室里吹冷气看报纸才适合你,是不是?你又有什么资历去做舒服的工作,去坐办公室。”
许梧推开酒杯,拿起筷子放在嘴边,说:“爸,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好吃懒做吃不了苦……”
“你不是好逸恶劳是什么?在家整整玩了两年你还不收心,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许梧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梧妈看着丈夫此时的神情,急得眼圈都红了。抽抽搭搭说:“许梧,你怎么老是这么不争气!你说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怎么就那么不知道珍惜呢,弄到被学校开除这一地步。你还想怎样,你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都腆着老脸去跟别人打工。你说他都为了谁啊!”
许梧爸静静地坐着抽烟默不作声,许梧妈又接道:“你说你什么学历都没有,怎么去做你想要做的那些工作呢?现在这个社会,你又没学历又没关系的,能找到什么满意的工作呢?就你现在这份工作,还是你爸厚着脸皮去送礼求来的。你也这么大了,都二十好几的人,读的书总归比我多,道理也应该都懂。你自己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
许梧狠狠扒了几口白饭,却如何也难以下咽。只觉得喉咙里似乎被人塞了一大团烂泥,又黏又腥。这种感觉使他整个人仿佛被真空了般的木讷,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默然无语。
长时间未曾开口的许梧爸突然打断了妻子的絮语。“就算工作不满意,也要等物色到了合适的再辞职。现在史文强那儿也不好去让他帮忙。”
许梧妈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的小狗,说:“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去求人家帮忙呢!他都会自作主张说不干就不干了,别人还以为你儿子贪吃懒做,眼高手低,就只想窝在家里打游戏!”
许梧轻轻将碗筷搁下,撑着脑袋不去面对自己的父母。许梧爸向妻子扬扬手,示意不要再说了。
气氛一下子冷淡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咀嚼米饭发出的细微声响。原本一直趴在桌脚下的那条小黑狗,仿佛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许梧抬起头的刹那正好瞥见了墙壁上那只父母结婚时的老式摆钟,突然心底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苦楚。这么多年来,这个客厅依旧一成不变。雕花的仿红木家具,泛黄的日光灯灯壳,掉落了油漆的山水画楹联,还有悬挂在壁顶上的那只因岁月腐蚀而变得黑黝黝的吊扇……似乎幼年时保留下来的记忆从未更迭过。那么究竟改变的是什么呢?许梧无从知晓。或许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只是反复挣扎,做着无谓的逃避而已。
回到房内,那些熟悉的物什依旧摆放的整整齐齐。厚重的窗帘半启着,时不时被风儿轻轻卷起。斑驳的路灯光线打在书桌上,明明灭灭地碎了一地。
许梧走到床前,伸手摸了下堆放的妥妥帖帖的被褥。一股柔软的触觉经手缓缓传入他的内心深处,被褥上还带着些淡淡的清香。此时许梧有些哽咽,下意识地掏出一支烟点上。一明一暗的火光中,他伸手将置放在枕头边的书籍拿起。看着扉页上自己曾经写的那句“岂道儒冠勿彻遍,但教彩笔复沧桑”,他突然冷笑了几下,断断续续反复呢喃着“事剑学书终不器,可怜宵里忆卢生”。
隔壁房间里父母隐隐约约的对话声音逐渐大起来,许梧蜷缩在床上始终难以入眠。突然他一股脑儿坐起身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