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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辞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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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主管老张拿着一叠文件行色匆匆地赶到车间,神情阴冷地甩在顾明德身上,恨声说:“你他娘的吃干饭的啊,你瞧瞧你干的什么好事。连这么简单的货都做不好,公司白养你们的吗?你倒是说啊,啊,愣着干嘛?你知不道这次损失多少?总公司已经追问下来了,这次谁也别想舒舒服服!他妈的!”
顾明德木讷地捡起掉落一地的文件和图纸,惊讶道:“不对的,这不可能,上次下来的图纸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完全是根据图纸做活的,肯定错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弄错了?设计部的图纸绘错了?事到如今你不主动错误,反倒想推卸责任,反咬一口?”
顾明德急得脸都红了,点上烟不停猛吸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他招手示意许梧过来,断断续续说:“小许,去把上个月那批活的图纸拿过来。”
许梧翻箱倒柜地找遍了抽屉,也没找到顾明德想要的零件图纸。满脸颓丧地说:“全找遍了,怎么找都没有,其他图纸都在,唯独那份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你说你是怎么干活的,活是你负责的,你难道不知道就算活干完了,图纸还是要存底的吗?你都忘了我平时说的话了啊!”
顾明德气得浑身发颤,一口一口地吸着烟。老张轻蔑地冷笑道:“还想耍赖不承认是不?这种蠢办法也亏得你们才想得出来,以为我傻到不将图纸存底吗?你们给我自己看着办吧,损失的责任谁也逃不了。哼,一个个不知道成日在干些什么!”
看着老张远去的身影,顾明德愤愤地将烟蒂仍在地上,狠狠碾了几下。这时老许也赶了过来,朝着老张走出的方向啐道:“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白果眼!”
“白果眼”这一绰号是许梧给老张起的。许梧想起当初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传到老张耳里,老张从那时起便时不时找自己麻烦。
顾明德神情萧索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地望着远方。老许轻轻拍了下肩膀,递上一支烟,说:“头儿,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就别沮丧了,大家一块想想如何解决。”
顾明德仍是愣愣地立在那儿,老许丢给许梧一支烟问道:“小许,你说你这小子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弄丢文件的呢!不是老哥今儿说你啊,你小子平时是挺丢三落四的,做事也不留个心。你看这次麻烦多大!”
许梧欲言又止,就在准备开口时,顾明德扬手阻断说:“这事不怪小许,老张这招够狠的,自己捅了篓子就来招毁掉证据,嫁祸他人。够狠的啊,欺负我们旧车间没有监控录像。”
老许急道:“可小许你也不该这么不小心的啊,放重要文件资料的抽屉要随时把它锁掉。你看现在这事搞的……!”
“没用,就算锁了也不顶事儿,老张去后勤那儿随便拿几把钥匙还不简单?你们别再说这事了,都给我好好去干活,暂时先抛开这档子破事,安心去做好分内工作!”
张琼华蹑手蹑脚地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将茶杯递给顾明德,看大家都沉默不语,便准备回身朝里间走去。这时顾明德叫住她,仰天吐出一口浓烟:“琼华,那批货不用检验了,停下来做其他事。你现在有空吧?去小店里给我买包烟。”
许梧盯着楼道口贴着的“保持安静”标示默默抽着烟,不时有几个同事走过向他打招呼,张燕瞪着他手指着“严禁吸烟”示意他掐灭烟头。许梧权当没有听见,自顾自又接上了一支,张燕气得连声跺脚抱着文件走进办公室。
许梧感到很可笑,突如其来的乏力感逐渐蔓延周身。半年前的那幕又如影像般瞬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依然记得那天清晨的阳光很刺眼,像所有习惯了夜生活的人们那样,斑驳的光线使得他恍惚不堪。将近两年黑白颠倒、没日没夜玩游戏的生活,让他本就瘦弱的身躯变得愈发萎靡。父母亲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显得终日忧心忡忡,与邻居们的交谈也日益变得少了。许梧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母亲端着饭菜走进他的卧室,自己玩了通宵游戏后躺在床上正睡得迷迷糊糊。母亲捧着书桌上三只装满了烟蒂的八宝粥罐子,在他的床前嘤嘤啜泣,质问他为何这般不争气,不学好。汹涌的睡意和漫无边际的空虚感侵占了他全部的理智,当自己吐出“你给我滚”那几个字时,朦胧中母亲趴在墙上放声痛哭的背影。那背影就像一把刺穿胸腔的利剑,停留在心肺间恣意地猛刺,直至将自己的身体戳得血肉模糊……
“小许,你站在这干嘛?车间里很空,没有活干是吗?”
老张站在许梧面前,阴冷的目光中透着几丝狡黠的神色:“把烟掐了,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不小心让总经理看到了多不好。总经理闻不得一点烟味的,给他开车的司机刘亮这么老的一杆烟枪,总经理不在的时候他都不敢在车子里抽烟。哦对了,你找我有事吧?跟我到办公室里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地显得有些异样,只有一个清洁工正费力地拖着地板。老张靠在皮椅上捏着支笔望着许梧。
“主任,我想了很多,这次的损失完全是由于我个人的疏忽而造成的,与其他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毕竟这批货是由我权权经手,是我负责生产的。”
老张搁下笔,说:“你说我怎么说你,你们年轻人啊,做事就这么不靠谱。老是吊儿郎当成天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这么简单的图纸你不可能看不懂吧?关键还是马虎、不负责任。你要知道,“责任”是完美地去好每一件事的必要前提,也是一个男人自身理应遵循的行为准则。其他我不跟你多说,你今天能够主动承认错误就说明你还有点责任感。这样吧,上头那儿我会去解释的,你先回去吧,去写份检查给我交过来!”
许梧走近老张身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对折过的纸放到桌子上,低声说:“我已经考虑好了,我准备辞职。希望领导能够批准。” 老张显得有些惊讶,缓缓拿起桌上的纸摊开看了会,说:“你真考虑好了?事情也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糟糕,公司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你肯吃苦,脑子又灵活,与同事们相处得也很好。只要肯好好干,领导们会培养你的。”
许梧看着电脑荧光屏闪烁的图案,笑着说:“我真考虑好了,希望领导批准。”
老张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纸上刷刷签下自己名字,头也不抬地说:“出去后好好干,我想凭你的聪明,会混得很好的。”
许梧回到车间,掏出口袋里的烟向众人纷发了一圈。顾明德看着兴致索然地接过烟燃上了默不作声。老许重重地将手中的扳手甩在地上,恨恨道:“小许你就这么走了?你能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他妈的白果眼真不是人!”
许梧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老哥你他妈的这鸟脾气不能改改啊,成天一副别人都欠了你钱的模样,寒碜人不?我可没欠你钱啊,你倒还欠我两百零七块啊。大伙儿好好干活,别让白果眼太威风了。我走了啊,有空就打我电话,大家伙儿一块去喝酒。”
老许轻轻一拳打在许梧胸口,说:“你小子真是个人精,连七块钱零头都还记着。喂,你不去跟季婷道个别?”
许梧只觉得满嘴发苦,强颜道:“会的,大家多保重,我走了啊,还要回去忙着打游戏呢!”
天边的几抹彩云静静地挂着,许梧眯起双眼嗅着熟悉的花香。身后几个车间里隆隆的机器作业声一如往常永无间断地发出嘈杂的声响。他突然觉得这些原本令他异常憎恶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是这般的悦耳。
这半年来的时光,究竟是一场梦呢?还是生命中不经意间萌生而出的一个玩笑?他无从再去考虑,回过头看了下季婷办公的那扇窗户。阳光正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反射出恍人双眼的光线。麻雀声此起彼伏,修剪花草的工人不停忙碌着,时不时蹲坐在花台畔点上支烟。一切都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到仿佛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