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醉》璃宮

14、05.月下初見(3)

　　四弟？苻漪登时瞪大眼睛。

　　美人……不，是美少年努力摆出嗔怒的模样，严肃道：「姑娘，我是个男人！」

　　但苻漪反应更为激烈，她一把掐住少年的肩膀，疯狂摇晃，「你……你这个混蛋！明明是个男人……还让我扑在你怀里，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见了苻漪的反应，蓝衣少年扬起无奈的笑容，「唉……谁该生气的人是谁啊。」

　　苻漪抓狂完毕后，发现对方的衣衫又被自己弄得更乱，心里虽愧疚，表面上仍然恶狠狠的，「算了算了，就当被狗咬了。」

　　「喂，你这女人怎么前后反差这么大？」蓝衣少年的三哥也看不下去了，「简直和皇上一样阴晴不定嘛。」

　　「三哥……不要随意议论皇上。」蓝衣少年蹙起黛青色的眉，眉形如春日新抽的柳叶纤细。

　　提到皇上，苻漪现在都还有心惊的感觉，那样嗜血成性的独夫。

　　「那个……皇上一直都那么阴晴不定吗？」

　　「皇上早年开国时治国严明，但最近都是这样子的。咦，你是皇上的女人怎么会不清楚？」天青色锦袍少年讶异道。

　　「我新来的嘛，而且之前皇上对我都好好的。」这是实话，她初见高洋时，把人家当神经病，还拿阉人跟他比喻，高洋也只是一笑置之。

　　「今日一看，皇上对你的确很喜爱，应该很快就会让你侍寝了。」

　　「我才不要侍寝！」苻漪立刻驳回，想到当初见高洋□□的身体，立刻惶恐摇头，「那……那个那么大，我一定会死掉的。」

　　一段时间没发话的蓝衣美少年突然重重拍一下她的头，「姑娘家这么不害燥。」

　　「干麻那么大力！」苻漪白了他一眼，这家伙不会在报刚刚的仇吧？

　　「哦，对了。」苻漪突然想起一件事，「都还没问你们名字呢？我先介绍自己，你们可以叫我漪儿。」

　　对于这两人，她是很有好感的，因此想以真正的自己——苻漪——的身分来认识他们。

　　「什么，你问我们名字？我们身分尊贵，岂容你这小小百姓直呼姓名呢……」天青色锦袍少年开始摆起架子，就在他还没啰唆完，蓝衣少年便爽快回答了：「敝姓高，名孝瓘。」

　　苻漪明朗一笑道，「好，高孝瓘，今天起我们是朋友了。」

　　青衣少年见自己被忽略，心有不甘，红着脸装模作样道，「咳咳……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我也不是难以亲近的人啦，我乃文襄皇帝之嫡长子，河间王高孝琬。」

　　苻漪刻意放大音量对孝瓘窃窃私语：「唉，明明很想让别人知道，却又要装个架子……」

　　孝琬面上顿时红绿交错，变换不定。

　　天上的暗云突然在此时散开，露出皎洁的月亮，顷刻，月华如水。

　　孝瓘浑身沐在忧悒月色中，从苻漪角度看过去，恰好对上他莹白如玉雕的侧脸，宛若从水中打捞上来的长发，飘然翻飞的冰蓝色绸衣……

　　她忽然警醒，宴会开始前她见到的那名模样出众的人，还有宴会中动听的声音，竟都是属于眼前这少年的。

　　纤洁的如姣妇的面容，和冰丝般的声音，令她脑中浮现一个词：音容兼美。

　　而且，这少年的眼睛深邃，睫毛纤长如密密颤动的蝶翅，鼻梁细挺，东方人少有的纯然白晰肤色……

　　「孝瓘，你的亲人当中是不是有西域人？」

　　孝瓘面上快速掠过一丝黯然，踌躇了会才回答，「嗯……是我娘。」

　　「难怪。」苻漪油生一股亲切感，那他就和她一样是混血儿了。

　　孝琬也借着月光将苻漪仔细打量一遍，「咦，我刚刚就很纳闷，为何你脸上一直扑簌簌落下什么？」

　　「呃，这是……」就在苻漪绞尽脑汁掰理由时，孝瓘语气戏谑的开口了，「三哥，我看那莫不是冬瓜下霜？」

　　这……这什么烂比喻！这人还在对她记恨啊，不就是把他认成女人罢了。

　　「哈哈！原来是冬瓜女！冬瓜、冬瓜……」孝琬大声拍手叫好。

　　苻漪额上青筋突起，抬腿往孝琬的脚重重踩下。

　　「喂！冬瓜女，你干麻？很痛耶！」孝琬跳着脚唉唉叫，「你竟敢这么对我！我一定要重罚你。」

　　苻漪投以鄙视的眼神，「堂堂河间王爷竟要与一颗冬瓜计较，传出去名声能听吗？」

　　「怎……怎么会呢，我河间王当然不会与冬瓜计较嘛。」孝琬连忙将一肚子气吞回去，脸上笑得勉强，呈现一种扭曲的狰狞。

　　「唉……」孝瓘看着苻漪狡诈的神情，还有吃鳖的三哥，不由得叹息，三哥不管在政事、军事上都有优异才能，怎么碰到这女子就着了道？

　　孝琬怒气很快便去，看看苻漪和孝瓘两人的衣着，道：「我看你们两人都得换套衣裳了，尤其是漪儿，身上味道真糟糕，你是掉到茅坑吗？」

　　苻漪讪讪然，她身上是酒味、呕吐味、鼻水、眼泪全夹杂在一起，亏孝瓘还能忍着让她抱着嚎啕大哭。

　　「那便去西阁那换，大娘也在那等我们呢。」孝瓘提议。

　　至西阁，那两个少年好心地为苻漪备一桶热水，让她沐浴干净，说是姑娘家不能顶着这么怪味道回去。

　　想到这里，苻漪心里暖意融融，在这古代，目前为止也就这两名少年真心待她吧。

　　希望别失去这份友谊才好，她衷心期盼。

　　她在木桶内快速搓洗，效法战斗澡，虽然是人家好意，但也不能误人太多时间。

　　起身，她依喜好选了一套湖绿色的衣衫，反正皇上目前也不会留意到她，不用穿得太暗沉。

　　沐浴后果然舒服多了，脸上也不用施不透气的面粉，她神清气爽地走出楼阁，见到门外候着的两人，她笑意盈盈地挥了挥手。

　　体态优美的身子衬着湖绿色，清新动人，唇边灿然的笑靥，仿佛使这片秋色染上明媚春光。

　　「你洗得真快，女人们不都要洗个好半天吗？」孝琬疑惑问着，一会儿又透上理解，「也对，你也只有外表像女人，骨子里根本不是。」

　　苻漪懒的和他争辩。

　　孝瓘此刻倒没火上加油补个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很反常地赞美，「你很适合湖绿色。」

　　苻漪并没特别高兴或害羞，应该说她很习惯了，因为李祖娥的美貌让很多人都称赞过了，便觉得这并非是对真正的她赞美。

　　「孝琬、孝瓘。」

　　前方徐徐走来一名妇人，观看气质娴雅大度，容貌为鲜卑人特征，质地顺滑的衣裳并未加繁复的纹饰。

　　孝琬看见她，便欣喜地急急迎上前，「娘！」

　　孝瓘虽没那么迫切，也仍扬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唤了声，「大娘。」

　　苻漪乖乖在后头躬身，不打扰别人亲子对话。

　　那名外貌年轻的妇人便是文襄皇帝的正妻元氏，孝琬的亲娘，高洋的大嫂吧，看她与孝琬、孝瓘相处的模样，可谓贤良母亲，有担任正室夫人该有的态度。

　　待他们叙完亲子之情，元氏注意到垂首立在后方的苻漪，柔声问着：「这位是？」

　　苻漪闻言抬起头来。

　　孝琬立刻喋喋不休地介绍，「她啊……是皇上新进的女人，方才在宴会上受惊，结果……」

　　孝琬尚未说完，便清晰听见元氏抽气的声音，元氏原本柔和的目光在见到苻漪的脸后复杂起来，甚是有些不知缘由的惧怕。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元氏语气咄咄逼人。

　　苻漪完全摸不清状况，表情有些错愕。

　　「怎么了，大娘？」孝瓘问，顺势挡在苻漪身前。

　　鼻间嗅到来自前方少年身上的兰芷香气，苻漪渐渐安心。

　　「孝瓘，你怎能护着那女人。」元氏诧异，「她可是……毒杀那迦的人，也就是你杀母仇人啊！」

　　「什么？大娘，是……真的吗？」孝瓘清丽的容颜瞬地惨白。

　　苻漪也陷入莫大的惊骇，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已遭孝琬用力一推，「就是你这恶毒的女人，杀了四弟的娘吗？为什么还来接近四弟，你也想害他吗？」

　　她被这一推，撞到后方的檐柱，思考飞窜在脑中，她怎没想起，当初听小颜说，那个被她毒杀的人是高孝瑜四弟的娘，而高孝瑜和孝琬孝瓘不都是高澄的孩子？

　　可是，那分明不是她做的，为何要由她背负这项罪名呢？

　　她突然有些怨恨起身体的主人了，杀了人便不晓消失哪去，将烂摊子丢给她。

　　那今日好不容易与这两位少年建立起的感情，不就全成为梦幻泡影？

　　她忍着背上撞击的疼痛，缓缓接近孝瓘。

　　少年也怔楞地望着她，那本该清澈透亮的黑眼睛，此时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她再也没办法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了。

　　「孝瓘……」苻漪伸手想拉住他，「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

　　「别碰我！」他猛地挥开苻漪的手，眼中写满失望，接着一回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苻漪受力太大，以致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半晌都一动也不动的，漠然承受着另二人冷冷的视线，直到对方离去。

　　地面冰冷彻骨的寒霜逐渐化开，沾湿了她的下裳。

　　心里窜起一股难以遏止的悲伤，如同那寒霜沾湿衣料，也在她四肢百骸中慢慢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