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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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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他刚刚用刀划过的地方流出来,流血的刀口附近还有不少伤疤,他身边是倒在地上中了蛊的女孩儿,本来粉嫩可爱的面孔此刻变得狰狞而痛苦,嘤嘤地哭啼与痛苦的呻吟纠结在一起,此刻愤怒填满了他的胸腔。他本来只想设计摆脱鬼婆,他们才好逃脱,其实从走进屋子再到出来整个过程中他都不曾睁眼,缠在他身上的“镜蛊”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手臂。对于蛊虫,他根本不想去对付它,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他抬起头让血流进自己的眼睛里,视线被红色的液体模糊,流出来的“血泪”被他涂抹在眼眶四周。下半身缠在降头师身上巨蛇一般的黑色镜蛊弓起了上身,丑陋畸形的脸上仿佛露出诡谲的笑意,它用那双邪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猎物,那人竟然有一双躺着鲜血的眸子。千百年来,它看到的是一张张美丽的面孔,世人喜欢用仰慕爱恋的眼神注视着它,每当这时它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在黑暗的镜中世界里看到一丝光明,可是现在,它在那片朦胧的血色中看到一张丑恶到了极点的面孔----没有光滑的皮肤,全身漆黑,上面布满了缠在一起的血管,两眼外扩,随时都会掉下来,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崇拜,却满是恐吓与敌意,它被吓坏了,不由惊叫一声,翻身腾在半空,张开大嘴向他冲过去。
汉良抓起降头师的血绳缠在双手间,他要抓住它。本来来势汹汹的蛊虫看到那些血绳子又退缩了,他开始满屋子抓它,它速度很快,身子灵活,抓住它不是件容易事,中途汉良的绳子碰到了蛊虫身上,它的身子一下短了好多,正当汉良觉得势在必得了,更糟的情况来了,从那些中了蛊的人眼睛肿爬出无数的虫子,就像格朗一样,那些黑虫全部被镜蛊吸食,它的身子又恢复了原来的长度,并且变得比原来还要长,那些小虫子是得了人类的营养而生长出来的,一直下去他们都要被吸干了。
汉良抓过一只黑虫,它在他掌中盘成圆环,每挪动一下就盘一个圆然后再舒展开再盘一个圆。屋子里燃着半人高的火焰,那火焰下有面镜子。他把虫子仍在火焰里,像是解气又像做法,他闭上眼睛静静的念着什么。镜蛊看他放松的警戒,又一次发起了攻势,可是突然,火焰又窜出一条跟它一样的蛊虫,只是它浑身带着蓝色的火焰,直奔它袭来。两条镜蛊缠起来扭打着,可是它们不知道它们接触在一起的身子彼此燃烧着,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两个头,却还是纷纷做出了最后的攻击。
两条镜蛊消失之后,汉良变得很虚弱,他抱起苍茸,看她眼角旁的两条虫子已经消失了,这才放心,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格朗的母亲睁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看见皇子竟然在自己家里,还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小女孩儿靠在他身上看着倒地上的跌翁的发呆。跌翁居然也在,家里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这等丑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的好,“怎么回事”
“是我师傅救了你们。”
“什么?”村妇不敢相信。可是降头师确实倒在床上,鬼婆靠在墙上没说话,他现在心里就想着怎么对付汉良。
彩塘很虚弱,但始终还是有意识的,她知道是他救了大家,可是之前皇子跟鬼婆的事她却不清楚。此刻她冲村妇点点头。
格朗的母亲死都没想到自己全家会受到敌人的恩惠。这会让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这边宝里急得满头冒汗,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可是守卫的人并没有给她任何暗号,她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第二天大早,换班的侍卫发现皇子逃跑了,他吓坏了,跑着喊着来报告降头师,惊动了村子的所有人。
族长拨开人群看见大女儿跪在中间,不知跪了多久。
降头师终于面向大家,“昨天夜里皇子竟然走出了自己的活动范围,而那天负责看守的宝里竟然不知道。族长,她是你的女儿,你说怎么处理吧。”
族长心下一狠,“全听大家的。”
宝里的两个姐妹也赶来了,欧里听父亲说随大家处置姐姐,她拽着父亲,“父亲,怎么能这样?”
“大家举手表决吧。”降头师道,鬼婆此刻在一旁暗自发笑。
“烧死,烧死。”有人亢奋着,因为他们无法想象如果皇子跑了会是怎样的后果,他们的生活即将更加苦难,这难道是上天的懿旨吗?
汉良虽然坐在降头师身边,然而他的境地其实相当尴尬,他本没有资格说话,可是他却说“昨天我听说村里有人中了镜蛊,而且听说降头师要亲自去解,所以不免好奇很想看看传说中失传百年的蛊术。”
降头师皱皱眉,知道这是汉良在警告他,提醒他昨晚的事。这是他们协定好的,皇子不会把他解蛊失败的事情说出去,自己也不会逃跑反而会帮他治理黑苗寨,但是必须给他们师徒在这里的自由。
人群被激起一阵骚动,他们听到是失传已久的镜蛊既兴奋又担心,身边生活着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各位放心,施蛊人已被大师处死了。”鬼婆道。
一老妇走出列,她努力地放大了嗓门,“这不是那孩子的错,皇子又没有丢,放过她吧。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这话一出,竟然有不少人赞成。
苍茸之前讨厌死了宝里,可是现在也伤心起来。
降头师用手杖敲着地,“为平众怒,死罪能免,活罪难逃。施丁刑。”
“什么?!”欧里惨叫道,那是极其严酷的刑罚,在木棒上定了钉子,在身上痛打一气。那些钉子会穿进骨头,挑断脚筋手筋,如果不死也是个废人。
宝里一直低头不说话。
“这样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汉良感叹道。
“是啊。”人群中出现反对意见,鬼婆咬咬牙,本来能给族长那老家伙颜色看看的,这下看来就要这么算了?!
一女孩儿走出人群,头发盘在头顶,圆圆的脸,她跪在宝里旁边,俩人长着相似的脸,她是‘里’家最小的女儿寇里。平时不爱说话,可是她却道“我愿提姐姐受罚,她是我们里家的大女儿,不能发生任何事,我愿自断一支手臂。”
宝里吃惊地看着自己这个平时沉默的妹妹。她刚才都不曾怕过,可是现在却眼中出现泪花。人群中没人出声。
“不要啊。”苍茸哭了,汉良也为之动容,刚想要阻拦,却看见寇里从腰间拔出弯刀,只是一瞬间,献血迸溅。
手臂掉在地上,拇指还在动。
族长见了脑袋充血,险些晕死过去。
“寇里!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寇里打开姐姐的手捂着突兀流血的左肩,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走出人群。
鬼婆张着嘴,右手摸着他消瘦的下巴,用大而凹陷的眼睛一直盯着寇里离去。
“里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降头师道。人群正要散去,突然有人跑来报告降头师说丞相来了。
鬼婆冲汉良玩味的笑笑,“终于来了。你唯一的价值终于实现了。”
丞相念了圣旨,皇帝准许免除他们的徭役,并把西北的一块分给了黑苗族。人群沸腾起来,他们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神最终还是眷恋了他们。
宝里挤出人群,望着默默走远的身影,人群中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掩盖了她的哭声。
事后降头师宣布不再监禁王子,给他在黑苗寨里充分的自由算做这次索要土地成功的奖励。黑苗人获得了更多的田地用来耕种,老少男女像过节一般喜悦,都背了秧和种子到田里开工,好赶上播种的最好时机。梯田上一片欣欣向荣,老人孩子都来了,累了就歇下来互相追赶嬉笑。有两个人与劳作的黑族们的穿着格格不人,一个白衣翩翩,一个是苗疆朝服。
“皇上身体如何?”汉良关心地问道。
“老病又犯了,这蛊可真是厉害啊。”丞相叹口气。
“不能算是蛊,只是一种特殊的植物。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麻子。虽然这些年跑遍了大江南北对它有些了解,可是要如何彻底根治还是没有头绪。”汉良道。
老丞相用一种特殊而又激动地眼神看着他,“皇子当初出走的真正原因难道是为了皇上的病。”
汉良嘴角出现若有若无的笑意,“别再提以前的事了,我这儿有个药方,请丞相这就启程回宫,按照上面说的给皇上服药。”
虽然他不肯叫他父亲而用了‘皇上’代替,可是丞相知道皇子还是很惦记自己的父王。他不由动容,郑重的点点头便上了马。临走时丞相转过身看着皇子,“臣定会想办法让皇子脱离困境。”汉良微笑着点点头目送他走远,那轻飘的态度仿佛面对困境的不是他,而是哪个不知名的狗屁皇子。
“啪。”汉良屁股上一疼。他转过头看见喋瓮正拿着弹弓对准他。喋瓮面带凶色却不同以前他看汉良的模样,而是少了那么一点仇恨,“我讨厌你。”喋瓮说完便跑了。汉良来到他刚才站着的位置,捡起地上的竹筒,掀开盖子,里面冒出扑鼻的香气,是肉蒸饭的味道。
“喋瓮,他不是那个坏蛋吗?”身边的男孩儿歪着头问他。喋瓮点点头。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男孩儿们又道。
喋瓮放慢了脚步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冲梯田下的汉良吐吐舌头,对他做个鬼脸然后又跑开跟上队伍,他边跑边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像他第二次见苍茸显示自己识破她的诡计一样。
“格朗!”漂亮的姑娘冲格朗跑过来,她是他在游方时认识的情人。格朗心虚地看了看在旁边梯田上插秧的彩塘,彩塘向妹妹金塘展示着自己插秧的经验。如果自己娶了她,她也会是个贤良的妻子吧,格朗想着。
那天皇子替彩塘向降头师求情,他们决定不杀她也不张扬镜蛊的事情。
“你的情人来了。”格朗身旁的好友道。那男孩儿继续说“对了,你小子怎么会中镜蛊呢?失传百年的蛊术都被捣腾出来了,居然跟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别是为情所困吧。”男孩儿云淡风轻地说完掏出自己腰间雕刻精致的木弓把玩。
“你们在说什么?”姑娘的瓜子脸红扑扑的洋溢着欢乐,她一把搂住格朗的胳膊。
“没什么。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谁下的蛊,后来才知道是个寨子外的人,捡回来一条命我已经很知足了,不去想它了。”格朗掩饰道。
九沙心不在焉地听着,随手把竹箭架在弓上对准梯田下面。格朗顺着箭锋看去---竟然是皇子,他却没有阻拦。他对这个皇子有着复杂的情感,他不会杀他,但不代表他不想别人杀他。
箭在弦上瞄了又瞄,终于在目标低头的一刹那射了出去。那穿着一袭白衣的人连头都没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在空中来了个后空翻,立定后,只见他双指间多了支竹箭。手上一用力,木箭便夭折了。九沙歪起一边嘴角笑了笑,“这次是没想杀你,下次我手里的就不会是这个小玩意儿。”说完便走了,只剩格朗和情人愣在一边。
“师父!”苍茸淌过满是露水的草地跑到师父身边,“她们都不跟我玩,说我是假小子!那些女人真麻烦。”她嘴里的女人其实是跟她一般大的女孩儿。
她突然发现地上有个断了的竹枝,捡起有尖头的那一半吹了吹又擦了擦上面的土,学着那些‘女人’的样子把自己已经变长的头发盘起来。
“这样插秧就快多了。看清楚了吗?”彩塘身子还是很瘦弱,不过脸色已经好很多。她抬头看到妹妹正望着远处出神,“姐姐,你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谁吗?”金塘指着梯田下往村里走的白衣男子,女孩儿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彩塘直起身掸去手上的土,她很感激皇子,“苍茸,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儿。”
“是皇子的女儿吗?”金塘问。
“是徒弟,好像是养女吧,我也不清楚。”
彩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说了起来,像是对妹妹说却更像是对自己说“千万不要爱错人。因为女人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姐姐还爱格朗吗?”金糖问。
彩塘摇摇头,“有些男人不值得爱。不爱了,不会再爱他了。”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汉良盘腿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喋瓮藏在另一个树洞里,弹弓对准了皇子。
“你干嘛?!”苍茸打掉了他手中的弹弓。
喋瓮嘟着小嘴,“我讨厌他。”
“......那你也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呵呵,我开玩笑的,我也不讨厌他。”
苍茸笑笑,俩人便沉默地趴在树洞里看着外面的毛毛雨。
“师父怎么会解蛊的呢?”苍茸自言自语道“他还说他不会施法呢。”
“所以才说他讨厌。”
苍茸瞪了他一眼,“你懂蛊吗?”
喋瓮一哆嗦,遥遥头。
“如果你会,你会对我用蛊吗?”苍茸问。
“不会!”喋瓮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
“我们不会对自己的族人用蛊,更重要的是不会对自己爱的人下蛊。”喋瓮一本正经的说。
“爱的人?什么是爱的人?”
跌翁的脸变红了,他想说自己喜欢的人就是爱的人,想时时跟她在一起的人就是爱的人,“奶奶说我们想要保护的人就是我们爱的人。”他偷偷地看看苍茸,“你...有爱的人吗?”
苍茸想了想,摇摇头。
“师父!”她突然叫道。
跌翁心里一颤,却见苍茸跑出树洞,淋在雨里,向皇子的身边跑去。汉良倒在树下,吐出的一大口血染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