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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地底密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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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缘蹲下身细细瞧来,发现地上的草叶黑斑点点,近前的松云也是漆黑一团,拔下草用两指轻轻搓捻,竟然搓下一层黑皮,看来不单单是树种的问题了,这附近的植物似乎都被染了一层黑油。
拨开石块,发现底下竟压着块扁扁平平的圆石盘,这处离山道偏远,四处虬枝错落,长草丛生,不是好行路的地方,若非她鼻子好使,恐怕想破头也想不到这脚底下的玄机。
当即动手去掀那块圆盘,谁知任她使尽浑身气力,那圆盘恁的是纹丝不动,直起身来喘了口气,善缘一屁股坐在圆盘上苦思冥想,突地脑中灵光一闪,腾地跳起来,双手扳住圆盘两端一转,那圆盘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竟真被转动了。
她又朝左转了数周,每转一周,那石盘便朝旁边滑开少许,露出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善缘捏住鼻子,趴在洞口往里看去,见连着一条石级盘旋而下,直没入黑暗里。她双手撑地往洞地一窜,落在台阶上,抽出火折晃亮,小心翼翼地往下行去。
走了许久方至洞底,见前方连着一条窄道,两侧土壁上嵌有发光石,朦胧的白光将隧道映得烟气渺渺,善缘收起火折走进去。出得窄道,竟见一座宽敞的地窖,一面窖壁前并立着十来个书柜,柜前横放几张桌椅,桌上桌下都摊满了书卷,笔墨纸砚堆在一角。另一面则以数张石桌拼成了一块大平台,台上污渍斑驳,红黑绿昏了色,台子四角嵌有镣铐,各拴了一根铁链垂在地上,台子下面挂了一圈铁盒子。两架药橱靠壁而立,底下还堆着一叠叠箩筐,而正中央摆放着一口巨缸,缸底开了四个透风孔,形似揭了盖的炼丹鼎。周围堆着一小撮木炭。
善缘跃到缸上一看,见盛了半缸粘稠的黑糊糊,刺鼻的气味便是打这里发出来。他掩住口鼻,又跳到平台旁翻看铁盒子,里面装的是刀锥针等器具,却找不到任何管状物。
正自思索间,忽闻一声低吟自药橱后传来,忙走过去贴着橱门倾听,果真听到有人在里面呻吟,还间或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他打开橱门,将抽屉尽数卸下,发现壁上有扇暗门,他推了几下,却怎么也推不开来。
这时,壁后有个声音低低说道,“到橱顶上,将两橱夹缝间靠里的金蟾蜍向上推。”
善缘闻言,纵身跳上橱顶,果然看见蹲了六只金闪闪的蟾蜍雕饰,她将两橱拼接处内角的那只推上去,药橱一震,听得下方传来石磨转动的声音,跃下来再一看,那暗门已经朝里打开了。
弓身钻入门里,不料门后竟是间地牢,两面并列八间牢房,中间一块空地似乎专用来拷问,插了根十字木桩,架了座炭炉,炉里插着各种各样的刑具。
朝前直望,只瞧见白花花的一片,细看之下竟是张张人皮,密密麻麻挂满了整面墙壁,每张人皮俱都完好无缺,像把人压扁了平摊开来一般,连面部五官都清晰可见。
挠是善缘再大的胆子,看见这景象,也不由毛骨悚然,连连吞口水,在她发杵的时候,在门外听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快……快过来……”
声音带着喘息,听得出说话的人极为虚弱。
善缘忙循声找去,在右手第二间牢房里发现一男子被吊在半空中,只见他腕上缠着荆条,脚下垂着铁球,蓬头垢面,形销骨立,浑不似活人模样。
那男子见来了人,眼中倏然一亮,嘶声叫道,“救我!快救我出来……”话没说完气先接不上来,忙低头深喘。
“你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善缘拉了拉铁门,蹲踞下来偏头打量他。
那人也不顾手上荆棘刺肉,只把铁链摇得铛铛直响,癫狂大叫,“都是那个臭婆娘,我要宰了她!放我出去!让我宰了侯紫风那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逆徒!”
侯紫风……逆徒?
善缘心头一喜:“你是丹王?”
那人静了下来,瞪着双眼狠狠瞪向她:“你怎么知道?你和那婆娘是一伙的?”
“不是不是!”善缘连连摇手:“我只是恰好在找丹王,又恰巧知道了那个叫侯紫风的……婆娘是你的徒弟,不过你看起来虽然像个排骨架,可比她年轻多了呀,据我所知,丹王应该是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
那人放声大笑,“小娃娃懂什么,内力炼至一定程度,想要回春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婆娘陷害我,把我关在这里就是要套出回春的方法,哈哈哈,我偏不告诉她!看是她先老死还是我先被折磨死!!”
善缘见他眼神恶毒,与侯紫风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师徒:“老前辈,闲话不扯,我先问你,你能解血毒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问话了?先想办法放我出去!”
善缘蹲着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走,丹王连喊了数声,见她脚下不停,眼见就要从暗门出去,连忙道:“血毒我研究过!只要备齐材料就能制出解方!”
善缘这才滴溜溜转回身,又蹲了回去,嘻嘻笑道:“那就好说了,你把材料和解毒方法告诉我,我就帮你。”
“臭丫头,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任你糊弄?告诉你,就算给你解方,你也未必能解得了血毒,毒血分离岂是那般简单的事?就算是老儿我,也只有七成把握!是谁中了血毒?你先放我出来我才好替他解!”
善缘道:“如果放你出来,你不告诉我怎么办?”
“臭丫头,你当我是什么人?丹王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了,必会信守承诺。”
“我怎知你诚信如何?”
丹王气得哇哇大叫。善缘索性坐在地上,捧着腮帮,颇有心情的跟他聊起天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在地底下呢,墙上挂的这些人皮又是干什么的?”
丹王阴阴一笑:“这座地窖本是老儿的藏身之所,那些人皮不过是取了丹材之后的废料。”忽而又挺起上身,把镣铐拽得当当作响:"没想到被那臭婆娘暗算!把我关在地牢里,丫头!放我出去!我要将那婆娘挫骨扬灰!只要你放我出去,老儿就欠你一个人情,别说是血毒,就是回春的妙法我也能传给你!!”
善缘站起身来:“我才不要那什么回春妙法呢,我又不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伸手拉了拉铁门:“这门牢靠得很,要怎么才能打开呢?”看这三重连环锁,也不是好撬开的样子,除非叫薛支来用蛮力震碎。
丹王大叫道:“去何家庄!!钥匙在何家庄里,他……”
话没说完,暗门外面金光一闪,三枚金钱镖嗖嗖嗖,直朝善缘射来。
善缘在少阳谷别院里见过侯紫风使过这种暗器,一矮身,当当当,金钱镖击中铁栏,果然又折返回来,她再就势翻滚一圈,避过这回马枪,手臂却不慎被最后一只钱镖割伤,伤口里溢出黑血,看来暗器上都被喂了毒。丹王低声道:“臭丫头,中间最下面那张人皮之后有个暗道,你进去,无论遇到什么岔口,都只管朝左手走,其他岔道有我布下的机关,那婆子不知道。”
只听一声尖啸响起,善缘吞了一粒解毒丸,边用随身带的钢刺划开伤口放血,边冲到墙根下揭开人皮,果然见有个半人高的地洞,这时侯紫风已经赶进地牢,见到她,一挥手又是三枚钱镖,善缘连忙钻洞里,手脚并用爬得飞快,没多久洞壁逐渐开阔,她站起身,听到后面声响,知道侯紫风追了过来,心说:好啊,正好比比谁的轻功厉害。
当即脚上运气一路狂奔,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岔口,突然前面没路了,左右又无岔道,善缘心想那老头心心念念要出来报仇,不会给她指条死路,当下在石壁上摸索,摸到角落里掌心按到一块凸石,触感跟别的地方不同,按了按,又来回转动,石头依然纹丝不动。她爹曾说凡是机关都有枢口,就跟锁孔一样,只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想了想,把手指抠到凸石后面摸索,果然摸到一条裂口,她把小指甲伸到里面轻轻一滑,只听哒一声,那块凸石竟然弹了出来,她按下再一转,侧壁裂成两块,她继续转,石壁卡卡卡朝两边平移,露出一个窄而长的缝隙,冒出一股腐臭的气味,善缘朝里一看,洞道深邃,不知通向哪方。她侧身挤进狭口里,冒着腰往深处蹭去,还没走几步,又听咔哒一声,石壁竟然又自动合上了,这下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扶壁一路摸索而行。
!!!
话说何士元将一干人等带到何家庄入住,每日好酒好食款待,却不差遣他们做事,只从早到晚把人拴在庄内。
那武夫史刚老大不乐意,一日午时,众人聚在斋房里吃饭,他便拍着桌子道,“咱来办事,可不是来坐吃等死,这何大官人不让咱出庄又是什么意思?就是白做庄客,也没这等道理!”
史刚自号“回门岭金刚座”,曾是宗院门人,擅长拳术,一套炮拳使的是出神入化,因打扫藏经阁时偷看武功秘籍被逐出师门,后仗着武艺高强,占了回门岭上的一家山寨,专干些劫财的勾当,最近被尚武堂派兵围剿,侥幸脱逃后改头换面打算到江东另觅栖身之所,却因弄不到通行令,正自愁苦之际,撞上何家庄招客这等好事,岂有错过的道理。
史刚性子暴躁,好逞凶斗狠,遇到不顺眼的人,碰着不顺心的事,总是先拿拳头说话,此番前来何家庄,也准备大展身手,显显威风,不料一连几天都在坐冷板凳,早憋了一肚子火气。
愁万里看他发飙,翘起二郎腿,拿根竹签咬在嘴里,凉凉地讥讽道,“你这叫不知好歹,肉多还嫌腻了,外头多少叫花子守着你一口剩饭?”
史刚虎起脸,拔高嗓子厉声质问,“你敢拿花子跟我比!?”一扇手把面前整碗白饭给掀了。
其他人全当没听到这方争执,都不作声,愁万里捧起自个儿的饭碗划了几口,捏着筷子在碗沿上敲得当当作响,笑道,“别跟粮食过不去,这大爷,我真为何大庄主叫屈,他爱惜你性命,才让你守在庄里,怕你一发癫去闯寺庙,白白给那妖魔鬼怪添菜加汤,步上以前那些庄客的老路,谁想你把人家一片好心当作拴狗的链子,你自己要做狗,可是谁也拉不住。”
这番话一说出来,登时有几个人憋不住笑出了声,史刚自占了回门岭山寨,土太岁做足了三个年头,周遭都是捧他的下人,谁敢说他一句不是?这回被个穷酸后生冷嘲热讽,面子上抹不过去,当下挺了挺胸脯,竖起拇指朝门外一捣,凶霸霸地道,“大男子不拼嘴皮子功夫,到外头去,咱们拳脚见个长短!”
愁万里退到薛支身后,嘻皮笑脸道,“我一介文生,学武艺是用来自保,你赢了我也无甚光彩,我看你还是安心在此吃喝玩乐,等能人高手去把那寺里的事解决完了,平白得了赏钱回家养老,岂不美哉?”
史刚怒喝道,“好你个没脸没皮的臭穷酸,打你还嫌脏了拳头,我史刚今儿就叫你瞧瞧啥叫真汉子!”说着抱拳一拱,大声道,“咱都不是贪享受才来这儿,仗义好汉又怎会图那铜臭的便宜?在座各位,有志气的便跟我史某一同闯一闯那寺庙,管它魔窟鬼洞,不信捅不穿它!”
心中却另有一番忖量:要是出这风头,别说几千大钱,就是从此在这何家庄扎根也大有可能,若被庄主奉为恩客,何愁吃穿用度,也不必再回西境遭受抓捕围剿的罪。
有三人受他挑动,也站起身来应和,史刚想再多游说几人,却听愁万里长叹一声,咂嘴道,“豪言壮语人人会说,我还真当你有几分胆色,才想夸赞,就瞧你改行做了说客,磨半天不见作为,原来还是要人多方能壮胆。”
史刚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你尽管耍嘴皮子,等爷爷回来叫你下跪!”
愁万里叫了声“好”,刷的合起折扇往桌上一打, “你要是真能回得来,别说下跪认爷爷,叫我给你磕头都成!不过,可别是夹着尾巴逃回来。”
史刚瞪他一眼,咧开大嘴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对先前应和他的三人道,“咱都是豪胆的英雄,事成后,史刚摆场子请三位痛饮一番!”说罢朝着门外歪了歪头,四人一齐跃出斋房,登墙上瓦,直朝庄外奔去。
愁万里瞧他们飞远了,这才坐回椅子上,笑嘻嘻地道,“都来谢我吧,老窝在这庄里,哪天被人踢上门来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回有人打头阵进去,不管是活的出来还是死的出来,都能寻出些道道来,最怕就是出不来,那可就没法子了。”
众人都不睬他,各做各的事,只有薛支低声道,“你激他出庄,对何庄主不好交待。”
愁万里道,“我不激他,他自己也会去,只是迟早问题。”把扇子插进腰带里,一闷头地吃起饭来。薛支本想自己先去探一回,但此刻左右都有牵制,打算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从斋房散了后,众人各自回房,子时三刻,便听管家跑到院内挨房叩门,扯着喉咙道,“庄主有请各位好汉到前厅一会!”
都说半夜敲门祸事横,果然不错。当众人齐聚到前厅,惊见地上陈着四具死尸,赫然是午时出庄的史刚四人,这四人全身蜷曲,筋脉暴突在皮外,肌肉萎缩起皱,面目尤为恐怖,目眦欲裂,大张着口,长舌垂在外面,活似勾魂摄魄的鬼判官。
何士元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发抖,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尸体。
愁万里问道,“这几具尸体是何时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
何士元颤声道,“是庄丁无意间在花园墙根下看到,究竟是何时放在那儿的却不知晓,何某得知后立时差人通知各位。”
愁万里笑道,“还送上门来了,何庄主,这可是明明白白的挑衅啊,就像在告诉你——这庄我是来去自如,什么时候想灭什么时候就灭了。”
何士元吓了一大跳,连咳了几下,抖着声道,“公子,你这话可当真?”
愁万里打开扇子扇了两扇,宽慰道,“话是没错,不过暂时不必担心,他会把人送过来便是警告你别再惹上门去。”
何士元喃喃道,“惹上门?都在庄内如何惹上门?”
愁万里道,“有人爱逞英雄,不听他人劝诫,怪不得庄主你。”见薛支蹲在尸体前查看,也挨了过去。
那四人浑身僵硬,不好摆布,薛支只好将他们的衣服撕开检视,胸前四肢都找不到伤口,他又将尸体翻了面,只见有五处环形红印呈梅花状分布在后颈部位。
薛支探手上去按了按,轻道,“被放过血,这伤痕应是由某种管状的武器所造成。”
愁万里托着下巴沉吟半晌,道,“没什么印象,说到放血一般都想到捋脖子。”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有没有见过这类伤痕?”
众人面面相顾,均摇了摇头。
薛支道,“单是放血也不致这般死状,但伤痕只这一处,骨骼也完好无损……”
正这么说着的时候,身后走上来那瘦长和尚,拔出腰间匕首,左手拨过尸身,右手把尖刀去胸前一剜,从喉口直剖到腹部,四具尸身都给划上一刀。
何士元和管家庄丁都掩了脸不敢去看。
那瘦长和尚把匕首举过头顶,道,“刃不见红,残血都结成了硬块。”把刀插回去,双手剥开胸脯,取出内脏排放在地上,众人皆围聚过去。
那胖大和尚道,“五脏六腑也完好无损,致命伤便只有颈后那一处。”
愁万里摸了摸下巴,“放血能放到人筋脉纠结形似干尸也真奇了。”
何士元抖抖瑟瑟地道,“你说什么干尸?果然是被鬼怪吸食了精气。”
薛支起身,“引他人功力流入自身体内或借物转移功力这都是极为高深的武学,虽精通此术的人世间少有,却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那瘦长和尚道,“曾有幸一睹密宗典籍,宗院罗汉堂将这门武学称作[御气回形],却未详述此术来源,西境武史上会这武功的人也就二百年前出得一位高僧,却不知江东地界可有人擅于此术?”
何士元摇头道,“若真有人知晓这门功夫,也不会让这鬼怪一说闹的人心惶惶。”
薛支问道,“都说道清观里高手如云,对此也束手无策吗?”他问这一句时,那胖大和尚和瘦长和尚都将视线定在何士元脸上。
何士元叹了一口气,“近来正是皇帝入观清修的日子,把蓬云山一带都给封了,观里道士,山外游人,谁也出入不得,在外办事的也都各司其职,分不出身来插手这事,需等皇帝斋戒完了再着手处理。”
愁万里笑道,“不错,不错,这儿倒是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
何士元忙道,“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江东不比西境,还望各位开口前务必三思。”
愁万里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该看的也都看过了,我自续梦去也。”偏头对薛支道,“兄弟,回去吧。”也不问他人意愿,揽了就朝厅外走。
何士元留庄丁处理尸身,众人见没什么事可做也都各自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