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A》莲一

8、落羽三千终作尘

　　等了大约一个半小时，门口传来叮咚的门铃声。
　　门外，和泉身边一脸怒气的天城正摩拳擦掌。
　　“你这家伙还真等着呢？！”
　　“我可不记得有邀请过你。”源志不屑瞟他一眼，将视线转回和泉：“进来坐吗？”
　　和泉默不做声绕过源志，走进房间。
　　正准备关门，天城上前一步挡在门前：“我警告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抱歉啊骑士大人，公主可不一定这么想。”
　　重重合上门，仍听得到门外天城不满的叨念声。
　　难不成跟和泉交往久了，无论什么人都会产生莫名的保护者心态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头痛了。
　　与他面对面坐下，和泉首先开口：“你看起来不一样很多。”
　　“头发吗？”
　　“不止是头发……”话音未落，他倏而垂下眼睛。
　　看他在考虑着什么的样子，源志想问又不忍打断他的思路。
　　许久，和泉直视着桌上的茶具，接着问：“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她？”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在饭店前看到的客人，源志苦笑着说明：“她只是客人而已，说是听说这里的甜点很有特色，叫我陪她来试吃。”
　　和泉抬眼望他，又低下头。
　　“……你现在是在做牛郎吗？”
　　被他这么一问，源志不免尴尬，虽说自己的打扮就是副标准牛郎的相，不过话从和泉口中说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头。
　　“啊啊，没错。”源志逃避似的别开视线。
　　见和泉又不再言语，源志没由来地紧张起来：“那、今天是你生日吧，我没准备什么礼物，先给你这个吧，之后我会补上的。”说着，源志从身上掏出椴木盒，打开后推到和泉眼前。
　　凝视着盒中的胸针及耳环，和泉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的神情。
　　源志慌忙解释：“这是客人送的啦……你不要的话就算了。”打算收起盒子，和泉却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一脸认真地答道：“我要。”
　　惊诧地回望他，源志怔了一怔：“可以吗？”
　　“只要这个。”
　　眯起眼睛，和泉歪着头指了指胸针。
　　没惹他生气就够谢天谢地了，源志连连点头：“我可以现在就帮你别上吗？”和泉难得穿得正式，加之西装是纯白色，想来就与这蔷薇花状的胸针搭对。
　　“嗯。”
　　看来和泉的心情比想象中还好，源志总算松了口气。
　　起身半跪在他身前，扭开胸针的背针，大致确定好胸前的位置后，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扎入西装表层，又扎出后别进金属扣中。最后稍稍整理一下，看起来就像盛开了一朵花般。
　　“好了。”仰头望向和泉，他正微微睁大眼睛，注视着源志和胸前的蔷薇。
　　“谢谢。”
　　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和泉毫无防备的笑颜。

　　果不其然，与和泉再次相见的瞬间，原本慵懒趴在窗前的哈娜顿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地飞身扑上。
　　差些被扑倒在地，多亏源志在他身后扶了一把，和泉这才安全接住哈娜。
　　像以往那般温和地抚摸着哈娜的脖颈及后背，和泉缓缓步入源志家明亮整洁且布置精致的客厅。
　　“我饿了。”
　　“吃乌冬面可以吗？”
　　“要有油豆腐，”眼角余光瞟到堆在茶几一角的杂志，和泉上前拿起一本翻了翻，脸色顿时沉下来：“樱城，你看了吗？”
　　“什么？”正在冰箱中专心翻找食材的源志并未回头。
　　“这个。”
　　和泉面无表情地对他挥动着手中的书。
　　这才转过头，一看到那正是有他作品连载的杂志，源志暗暗在心底喊了声大事不好，匆忙上前解释道：“那个、我是……”
　　“我说过你不看会比较好……”说是生气，和泉倒更像是有几分失落，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低下头。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默不做声地放下书，和泉抱着哈娜窝进沙发。
　　心头一紧，源志手足无措地说明：“我想既然见不到你，看看你在做的工作的话，说不定能够知道你的状况……”
　　“我知道了。”和泉将头垂得更低。
　　“你不愿意的话我……”
　　摇摇头，和泉用脸蹭了蹭哈娜的脑袋：“没关系，你想看的话，以后每一本我都拿给你。”
　　“抱歉……”
　　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源志的话中少了几分底气。
　　如释重负地吁叹一声，和泉歪着头仰面向他：“那，我饿了。”
　　“……马上就好。”虽不懂其中的因缘，好歹他又打起了精神，源志赶忙去做饭。
　　从这天起，源志通勤和泉家或和泉亲自上门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的时间轴的唯一交点仅在于下午一点后到傍晚前的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一同出门散步、或窝在其中一方的家里看电影、做点心、喝下午茶，按天城的话来说，简直就像是两个中学生的作息方式。
　　在午后的茶话会上得知天城已有恋人，惊诧之余，源志感到莫名的安心。
　　“你这种人还有人要吗？”
　　天城不满瞟他一眼：“别说的我很不受欢迎似的！”
　　啜了一口红茶，和泉补上关键性的一句：“是男的。”
　　源志当场怔在原地。
　　见他这反应，天城更青筋暴起：“你那是鄙视同性恋吗？！”
　　“……不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是吃过女人的亏吗？还是家庭变故？”从出生起就只遵从自然规律，直到现在依旧以异性恋性向为天经地义，除了和泉的存在是个超脱常理的意外，源志还不曾想过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说不定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同性恋，源志露出一副路遇异星人的表情。
　　强忍着怒火压下拳头，天城愤愤低声怒吼：“我喜欢什么需要你在那边唧唧歪歪吗？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女人在一起而且我家人都健康和睦，你再试着怀疑看看？！”
　　“天生的？”源志“啊呼”地感叹一声。
　　“差不多就是那样……我到底为什么要为这种事跟你多话啊？！”怒不可遏的天城端起杯红茶猛灌，随即面部表情扭曲地丢下茶杯冲向洗手间。
　　不解地望向天城的背影，源志抓了抓头发：“他中煞了吗？”
　　“那杯里面加了美乃滋。”和泉语气平静地解说道。
　　“……诶？”
　　“我想试试看是什么味道，果然很奇怪所以没有喝。”
　　“我说你啊……”脱力地扶住额头，源志端起另一杯红茶抿了一口，也顿时变了脸色。
　　和泉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瓶瓶罐罐：“番茄味道的也很奇怪。”
　　除了保持缄默，源志不知道还能作出什么表情。
　　因为和泉说得到那只蔷薇胸针就足矣，源志也未再补上自己的生日礼物。眨眼间，圣诞节悄然临近，这回源志不得不为圣诞礼物头痛。
　　关键原因在于他根本不懂和泉喜欢什么，不仅他不懂，恐怕这世上除了和泉自身之外没人能解，而礼物又在于让当事人感到惊喜，若是事前就知道了的，收到之后难免会觉得索然无味。
　　试着向身边人寻求意见时，同事大都说饰品能讨人欢心，而客人则觉得像领带手表一类的日用品会让对方常常想起自己。
　　前提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源志只求送他件能让他开心、又不显过分的礼物，即使要求低到这种程度，源志依旧毫无头绪。
　　圣诞前几天，本庄和大和的礼物提前寄来。和泉收到的是一件赤红且有睡莲刺绣的袢襦，署名源志收的包裹中却是一大包食材类的特产。
　　对那件袢襦爱不释手，若不是源志提醒他天寒，和泉真的准备穿它度过一整个冬天。
　　事实上，样式华丽到那般地步的袢襦唯有在时代剧里的花街上才见得到，且大都由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来穿。虽说和泉纤细得厉害，试穿时甚至显出衣服宽大，但不仅没有想象中的违和感，反而有股别样风味的感性。
　　至此，源志越来越不懂和泉的喜好。似乎只要是和泉，无论什么放他身上都能配出个惊艳的效果，但流于普通又不见得他会喜欢。
　　为这事头痛了几天，却只能眼看圣诞节一天天迫近。
　　独自在商业街上晃悠许久，源志终于自暴自弃地随便走进一间店。
　　满目尽是闪闪发亮的饰品，预感来错了地方，正打算原路折回，眼角余光忽瞥到店正中的玻璃柜。
　　一对鲜红的耳钉在灯光照耀下反射出熠熠的光彩，单从旁观角度来看，细细雕琢着莲花纹路且色彩幻化精致，别具匠心而做工上等。大致在脑中绘出一副和泉配它的景象，有种不可名状协调与华丽。
　　难免觉得送男人一对耳钉这种事不合常理，不过和泉本身就够不合常理了，何况源志难得看到件自己也满意的礼物，于是当即买下了它。
　　平安夜当天。
　　本打算在圣诞前夜请上一天的假，事到临头如月才下了平安夜禁止翘班的死令，据说圣诞正是增加营业额的大好机会，哪个店家都盼着这天大赚一笔，源志的请求自然被无情驳回。
　　原有的计划被彻底打乱，照这状况说不定一整天都见不到和泉，更不说同他一起吃晚饭再把礼物交给他的盘算，可如月就是怎么都不肯放了他。
　　“学长是去见情人吗？”
　　“是朋友……”从旁人眼中看来，两人的关系应该就是朋友无误。
　　虽然是有点牵强。
　　听了这话，如月反而不满地挑眉：“哪有在平安夜非见面不可的朋友，学长你也想想哪边比较重要啊，都到年底了还没点福利可是过不去新年的哦？”
　　“虽然是这么说……”从一个月前就断断续续有客人约他共度圣诞夜，当时都是随口应了句“那是当然的”，事到如今才想脱身恐怕太过天真。
　　“那就这样哦，记得晚上要准时到班哦，学长。”见他没了气势，如月满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打电话询问和泉的意见时，和泉只冷冷答了句“是吗，那就算了”就挂了电话，放下话筒，源志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干脆换了衣服匆匆赶到他家。
　　正是午后茶时间，空无他人的偌大的房子中，唯有和泉安静坐在客厅里看书。
　　见源志忽然上门，和泉稍稍睁大眼睛：“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我就是来说这个的，晚上你能去店里找我吗？”
　　和泉不解地歪头凝望着他。
　　“我实在没办法请假……你一个人过圣诞不会太冷清了吗？”
　　虽然是那种店，不过保证热闹。
　　无声将视线撇向一边，和泉摇了摇头：“我习惯了，没关系。”
　　“不是有没有关系的问题……”源志急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是说想跟你一起过啊，可恶，要怎么说……”
　　见他一副语无伦次的样子，和泉的眼神逐渐柔和，同时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睁大眼睛回望他，源志的话音中惊喜参半：“那、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等下、我找地址……啊、还有，你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默默点头，和泉眯眼凝视着他。
　　当晚，几乎所有恩客都出席了店里的庆祝会，不说超出往常数倍的营业额，单是客人送的圣诞礼物就足以垒成一座小山。十点左右，源志终于接到和泉的电话。
　　太过喧嚣的背景环境使得源志很难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与身旁的人打过招呼后，源志匆匆向外走去。
　　终于听清的第一句话就是“Merry X'mas”，抬眼，和泉正静静伫立在门外的街边。
　　放下手机，源志会心一笑，上前将他揽入怀中。
　　“你终于来了。”
　　触碰到和泉冰凉的脸颊，他不禁心悸：“你从车站走来的吗？快点进来吧。”
　　“没关系吗？”透过源志望向店里，和泉的神情略显不安。
　　揉了揉他的头发，源志在他耳畔温和低语：“有我在啊。”
　　看到和泉的第一眼，如月就不顾形象大喊大叫：“没天理了吧？！撞鬼啊？！”
　　“你想说明什么啊。”源志不满地瞪他一眼。
　　如月简直说不出话：“他、他、他……他是我们高中那个辉夜？！”
　　“别这么叫啊，他又不知道。”
　　偷瞄和泉一眼，见他正一脸平静地喝茶，如月这才有了些真实感，语气渐渐缓和：“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啊……你说的朋友就是他？”
　　“是啊。”源志作出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无谓地耸耸肩。
　　如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觉得我该好好休息下了……人太累是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
　　“什么该看不该看啊，你对学长就是用这种语气称呼的吗？”
　　“可是……他……”
　　明白他的意思，源志苦笑着摆摆手：“安心啦，他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的。”
　　“亏你说得出来……”如月整个败下阵来。
　　“喏，我要去陪他了，你也来打个招呼。”说着，源志用力一推如月的后背，硬是把他推到和泉眼前。
　　与和泉四目相对的瞬间，如月只觉一阵寒意从后脊袭来。
　　“啊、啊……学长好，我是如月。”一并鞠了个成九十度的躬。
　　一言不发地凝视他片刻，直至源志解释说“这是高中的学弟，现任这间店的老板”，和泉才恍然大悟地答他：“你好，麻烦你了。”
　　“不、不会……”如月暗暗向源志送去个求救的眼神，源志则当作没看到似的开始与和泉交谈：“这里会不会有点吵？”
　　“不会。”
　　坐在一旁的客人也应声附和：“店长和枫都太见外了，上原先生可是觉得很愉快的哦~”
　　“是啊是啊，圣诞夜搞的那么严肃做什么啊~”
　　“难得大家都在，店长要是有空的话也坐过来吧~”
　　听了她们的话，如月紧绷的神经总算松缓下来：“我还有一堆事要忙呢，过会再来陪你们哦~”
　　“要快点哦~”
　　勉强笑着对她们挥了挥手，如月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这家伙……”无奈叹了口气，源志转而以调侃的语气对客人们解说道：“其实你们的店长是个意外害羞的人呢。”
　　睁大眼睛，她们不约而同发出了“诶~~~”的声音。
　　一直玩到接近凌晨，差几分零点时，众人纷纷离开座位，聚集到店中央。
　　趁乱带和泉闪进一旁的化妆室中，反锁上门，源志笑吟吟地取出一只小盒递给他。
　　“Merry X'mas~”
　　“谢谢……啊、好漂亮。”细细抚摸着盒中色彩分明的耳钉，和泉眯弯了眼睛。
　　谢天谢地，还好他喜欢。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源志从身后环住和泉的肩膀：“要不要试试看？”
　　得到和泉的默许，源志接过首饰盒，取出一只耳钉帮他穿上。
　　直面洗手池后的镜墙，打量着右耳垂上的鲜红莲花，和泉神情愉悦勾住他的手臂，整个人仰入源志怀中。
　　用下颚磨蹭着和泉的后颈，源志轻轻挥动装有另一只耳钉的盒子。
　　“这只怎么办？”
　　“要送给别人吗？”和泉歪着头想了想。
　　“怎么可能。”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思考回路，源志感叹似的念了句：“为什么只打了一边的耳洞呢？”
　　还偏偏是右边。
　　“因为利久打了一个以后说很痛，就叫我代他打另一个。”
　　多少听说过和泉与高永之前的事，不过实在没想到两人会亲密到这种程度，源志禁不住在心中喟叹一声。
　　和泉又提议：“那、樱城你要戴吗？”
　　以前被大和强行拖去医院打的耳洞直到现在还奇迹般存在着，只不过源志从来没有戴耳环或是耳钉的习惯。
　　若是客人送的礼物，哪怕再值钱源志也不会考虑戴。不过既然是由和泉提起，就得另行考虑了。
　　“你来帮我戴。”
　　顺从地接过另一只耳钉，和泉转身面对他：“哪一边？”
　　“右边的话工作就麻烦了，还是左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