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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章 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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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果然整治了一桌席面回来,几个仆妇拎着红漆食盒过来,很快将桌子摆满,言道是戚君身边的管事郎君李郎刻意孝敬的,还体贴地送了两壶松子酒来。绛雪满脸喜气,情知七姑娘没有什么钱,便自掏腰包打发了来送席面的仆妇们,几十个大钱花销出去,丝毫不觉心疼。
殷沐将此事看在眼里,心里也多了两分计较。是啊,在殷家吃穿确实不用银钱,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身边多少仆人奉承着,来往也得打发赏银,总不能次次都让绛雪掏腰包吧?原本她也是有月例银子的,只是她原先太过废柴,被母亲借机扣掉了月银,估计以后也没有再领到月银的机会——她母亲殷怡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黎君管她管得紧,她便四处抠钱。殷沐是做女儿的,哪里挣得过母亲?
绛雪已扶着殷沐入座,喜滋滋地替殷沐斟了一杯酒,又将酒杯挪到了一边,先将温热的淮山羹盛了两勺,捧到殷沐面前,说道:“姑娘先用些垫垫。可巧今儿大厨房采买了馆西鸭子,小的便央卢婶婶做了一盘梅酱烩鸭子,姑娘且等着,小的就给您片来。”
梅酱烩鸭子是前任殷沐最爱吃的一道菜,除了食材的喂养比较特殊之外,烹制手法倒也不怎么新奇。不过,那馆西鸭子难得送来河阴县,平日里也就黎君房里能吃得到。殷沐也只有在年节大宴时能分食两口。这时候居然能送来一整只到小院儿,那真的是很承戚君身边那位管事郎君李郎的情了。
殷沐着实饿得可以,也不挑剔什么,喝了羹汤之后,就由绛雪伺候着吃饭。
这一顿饭还没吃舒服,门外就有小厮匆匆忙忙进来,禀报道:“姑娘,大事不好了!”
绛雪正在兴头上,哪里容得旁人触霉头?闻言顿时沉下脸色,狠狠瞪向那小厮。
殷沐耳力比他好得多,此时也听见了院子里的喧闹,不禁微微蹙眉。没等她开口说话,门外已经传来丁零当啷器物坠地的声音,有个清亮的男子声音吆喝道:“手脚都麻利些!什么脏的坏的旧的看上去就不好不值当的,通通给我丢出去!”听声音是有殷沐院儿里的小厮想要阻拦他的动作,他冷笑道:“起开!来人啊,把这位小哥哥请出去!”
绛雪气得脸都白了,一摔门帘子就冲了出去,只看见外间的小客厅已经被砸得稀烂,满地狼藉,站在厅里的则是五六个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青衣小帽,都是男仆打扮。为首那人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挥舞着抽击客厅里原本就不多的简陋摆设,顺便抽冷子落在前来阻止他们闹事的小厮身上。
“你是哪房的奴才?敢到七姑娘这里来闹事?”绛雪怒吼道。
拿着鸡毛掸子那人侧目一笑,竟是相当俊美一个青年。只是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怨气几分嘲讽,让生受他恶意的绛雪丝毫生不起爱慕,反而是一股邪火蹿升起来。他见来人闯入厅中大肆打砸,又将院子里的小厮肆意拿捏,沟通无能之后,不禁大喝一声:“缩在一旁做什么?还不把这些狂徒都叉出去!”
话音刚落,绛雪就第一个朝着那为首青年扑了上去。他原本是沈君预备给三房嫡女的陪侍,因着护主的心思,倒是学过几年拳脚功夫,根底也还颇扎实。是以尽管看上去身子单薄,却也有几分战力。不意那拿着鸡毛掸子的青年也粗通拳脚,二人竟是势均力敌。
殷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乌泱泱、乱糟糟的局面。
她知道自己在殷家素来没什么地位,就算开口说话,这一屋子已经打上门的莽汉也不会多理会自己。所以,她也没有站着吆喝一声“大家住手”的无用功。要让这群人住手,她也不是没有办法,一个个拉开放倒就行,其实并不费什么功夫。只是,她觉得自己如今好歹是殷家的主子,和一群奴才拉扯纠缠在一处,很显然是不合身份的,所以,她不能出手。
殷沐一面想着日后要调教个得用的打手,一面在乱糟糟的厅里找出张还完好的椅子,竖起来一磕,甩掉上面的碎瓷片,再往旁侧端端正正一放,她就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她倒要看看,这起子恶奴究竟能闹到什么地步?
殷沐身边伺候的人并不多,除了三房沈君差遣来的两个一等小厮停霜绛雪,就是大房戚君差遣来的四个二等小厮和两个外侍丫鬟。刚才停霜随张爹爹去看新院子时,已经把身体最强壮的两个二等小厮带走了,留下的两个少年都是单薄瘦弱专门做细致活儿的。前来闹事的六个人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手,除了绛雪还有一战之力,另外两个早就被放倒了,最终就形成了六对一的局面。
奇异的是,绛雪一对一时还有些勉强,到一对二、一对三时,身手已越来越流畅,最终到了一对六的时候,他摇摇晃晃的状态已经彻底消失,反而隐然有一股压着六人打的气势!他自觉是天降神力,暗忖难道小爷我是天生的拳师?这状态简直是有如神助!
当然,绛雪还没有真的兴奋到把脑子烧掉,在放倒两个恶奴之后,他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稳稳坐着的七姑娘身上。
——如果说,在现场还有什么变数能左右局面,那么,惟一的可能就是殷沐。
殷沐是一个女人,一个成年女人,一个通过了春日宴的二阶修士。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男子的最大悲哀。就算他们生来比女人力气更大,身体素质更好,渔樵耕种行商打仗的主力都是男人,他们却始终无法成为世界的主流。这个世界的主宰是有玄根的女人,修玄的女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掌握着最巅峰的权柄和荣耀。
绛雪不笨,和他扭打到一起的几个恶奴同样不蠢,他们的目光同时聚集在殷沐身上。
殷沐原本只是看着绛雪不要吃亏,并没有出风头的意思。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绛雪的身体素质却是很不错,学习的拳脚功夫也不算下乘,她开始还只是给他的对手使使绊子,逐渐带着绛雪在对手中形成制衡,到后期绛雪也习惯了她不动声色的影响,这种高度的契合让绛雪成为了她半个傀儡偶,她也得以如臂使指地操控了整个战斗过程,顺利放倒了两个人。
这个时候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也不再客气,星眸微寒,剩下四个恶奴就齐刷刷地跌在了地上,三个捂着心口,另外一个则是那为首青年,他的反应最为激烈,惨叫一声死死按住了眉心。——这变故倒把绛雪吓了一跳,他警惕地看着身边,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殷沐一下。
殷沐用的是个精神攻击法,也只有在对方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时才能用。看得出来,那三人都只是粗通拳脚,为首那人却是功夫不弱的,至少在精神方面肯定已经入门了,否则不会反应这么强烈。她见绛雪小意地试探,便温颜一笑,示意绛雪到自己身边来。
这边绛雪正往殷沐身边退,旁边被放倒的两个恶奴已扑了上去,一个搂着那青年上身,一个焦急地拍他脸颊,口中不住唤道:“六公子?六公子你怎么啦?哎哟,这可怎么好……”剩下三个捂着心口的恶奴也相继从昏沉中醒来,五个人就围着那青年转了。
六公子这个称呼倒让殷沐微为诧异。她记得很清楚,殷家待字闺中的公子排行已经到二十一,往上面数,许多兄长嫁了都几百年了。因为兄弟太多,她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不管是上面的六舅舅还是六哥哥,殷家的六公子是决计不可能出现在此时此地的。——是哪家的亲戚借住在此?借住在此还敢到自己院子里来喊打喊杀?
那捂着眉心的青年已怒吼道:“小娼妇!你敢伤我识海?!”
听那人喝骂殷沐,且骂得那样凶恶难听,才刚退回来的绛雪登时炸毛。
见那六个人此时都蹲坐在地上,绛雪也不啰唣,冲上去照着那人脸上就是一脚!
那一脚固然踢得够力,绛雪的腿也被两个恶奴死死抓住,几人合力一绊,就将绛雪摔倒在地上。被踢那青年尖叫道:“打断他的腿!”下一秒,就有恶奴捡起绛雪的脚踝,大手横摆,直待砸断他的胫骨。
这时候殷沐不出手也不行了,她这个身体素质并没有锻炼得太好,想救人惟一的凭仗依然是玄术。大概是受前世的影响,她在练习玄术时,战斗类一般都倾向于一招制敌,此时情势危急,下意识出手就是一个戾风咒,便只见对面一片血光溅起!
身陷场中的绛雪与恶奴都怔在当场,回味过究竟发生什么事之后,俱是一个激灵!
似乎是一阵怪风吹过,两个拉扯着绛雪的恶奴手臂胸膛面颊上倏地裂开,热血蓬地飞出!
绛雪呆呆看着面前的人,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是细碎的豁口,鲜血在诡异地横流之后,又竖着往底下流淌。他似乎没觉得疼痛,只是充满了恐惧,用手摸了摸脸颊,低头看手时,发现手心手背上都是细细的伤口……
多么恐怖的术法!如果她再加一点力,这个咒术就能让人直接裂成碎片!
殷沐同样有些微恼,不过,她城府极深,面上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刚才下意识地施放的是一个三阶术法,倘若不是她玄力跟不上境界,现在留在地上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一地碎肉了……这原本是个失误,但,这个失误挽救了殷沐可能造成的恐怖错误。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罪不至死。
那位六公子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他踉跄着爬起来,一步三晃,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这么扭头出去了……厅中安静得就像是时间都被凝固住了。几个恶奴显然也被殷沐吓破了胆,见六公子都一声不吭地吃瘪走了,更是心虚胆寒,一个个跟着迅速逃之夭夭。
只留下沾了满身血点子的绛雪惘然回首,依然有点错不过神来:“姑……姑娘……?”
殷沐今天才看到绛雪的好,绛雪又不断给她看见更多的好,尽管相处没有几日,她此时已真正将绛雪视为自己人,见绛雪受惊,她破天荒地又给了他一个温颜,上前两步拉住绛雪的手,自己略带丝凉意的小手就轻轻擦拭他眼下的血污,轻声宽慰道:“他们没事,我有分寸。”
绛雪被她清凉的手指一触,整个人就惊醒了过来。发现一直待人清清冷冷的七姑娘居然一边拉着自己的手,一边用手在自己脸上抚摸,顿时羞涩扭捏起来,脸颊倏地绯红。
殷沐见他好了些,这才放开他的手,说道:“去洗洗脸吧。”
绛雪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急忙摇头道:“不,姑娘,我得马上去锦绣堂!这起子人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就这么冲进咱们的院子又打又砸,凭什么呀?倘或黎君不给姑娘做主,小的就去找沈君父!他是绝对不会不管的!”
殷沐原本想让他别去,事情闹得这么大,锦绣堂怎么会不知道?以黎君那个蛮横的性子,除非人就是他派来的,否则,有人这么冲进秀水园闹事,他能善罢甘休才怪。不过,想想有事找警察才是常理,她做女儿的院子被人砸了,也是应该找嫡父哭诉做主,这才是正道嘛。
想到这里,殷沐对绛雪说道:“你去洗把脸,咱们一起去锦绣堂见父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