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安岑锦

38、三十八：裂缝

　　心头一阵触动，晴玥只浅笑着低下头，半晌才忽想起来似的，“你还记得青沉星姑娘吗？”

　　孙公子的眼睛骤然亮起，“当然！怎么，你有她的消息吗？”

　　晴玥撇了撇嘴，“你到底为何这般紧张她的事儿？”

　　孙公子先是微微怔住，忽而又笑了出来，“还记得上次在此聊到她，我的一句‘你在痴……’刚刚出口，你立刻接道‘我才没吃醋呢’。”孙公子边说，边学着晴玥那日的恼羞模样，“但不知现下，你又是不是在吃醋呢？”

　　“再不正经，就休想从我嘴里听得她的消息！”

　　孙公子听罢一笑，撩起衣摆恭恭正正的坐下，请道：“洗耳恭听！”

　　“我昨日在青司坊碰到她了。”

　　“青司坊？那不是……”孙公子蹙起了眉。

　　晴玥点了点头，“我开始也很惊讶，索性她只接雅客，就连她的容貌，恐怕也是昨天才头一次示众的。”见面前的人好像并不是很惊讶，晴玥又道，“她后来发现了我，就警告我不要告诉别人在此遇见过她，看样子，她并不是受谁胁迫才进了那地方。”

　　孙公子沉思不语，良久才淡淡道，“她的行径，其实倒也说的过去。”

　　“什么意思？”晴玥不解。

　　孙公子回过神，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她的事情，牵扯太多，我一时半会很难和你解释清楚。总之，你和这个人距离保持的越远越好，我绝不会害你。”

　　“你越这样说，我倒是越好奇，她不就是个小丫鬟吗？”

　　“到了眼下，你还觉得她只是个小丫鬟？”孙公子反问着，颇有意味的望着晴玥。

　　“这……”晴玥不语，倒还真是被他说中了，事到如今，青沉星是横看竖看都不像个丫鬟了，其实也不像个青楼女子。晴玥只隐隐觉得，青沉星其实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而她的背后似乎更隐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自己离这些秘密很远，但眼前的孙公子，却好像很近。

　　“那她，到底是谁？”

　　“暂时不可说，否则害了你，也害了她。”

　　晴玥眉间微拧，“好，我不问。那另一个问题，你总该答。”

　　“什么？”

　　“你，到底是谁？”

　　孙公子眼中的笑意骤然散去，只剩困惑，“为什么这样问？”

　　“青沉星的身份说不得，青沉星的人要离得越远越好，这些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会对她的状况了如指掌？而且若如你所言，她就是个很麻烦人物，你叫我躲开，为何自己又往中间掺和？”

　　孙公子听罢，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是你不信我。”

　　晴玥冷笑一声，“当日此地，公子对我说的话如犹在耳，你毫不避言我们间身份之别，还坦言告诉晴玥，若要将来，需得先争个名分。若是让别家的女儿听了这番话，难免总有失望，但我却极其敬重公子的坦白真诚，因为，这正是我最看重的。”

　　“知你如是，才有此般。”孙公子凝望着晴玥，“若换做别的女子，纵使山盟海誓、万千娇宠，也再难有这倾心相赴的一个‘真’字。”

　　心头猛然一震，晴玥只攥紧衣角，“既然有这一个‘真’字，为何到了如今，除了公子的姓氏，其他的晴玥一概不知呢？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草木化成的精灵，只在这魏国公府的花园里才真实。而当你离开魏国公府时，就恍如滴水入海——无迹无踪。”

　　“你也会担心，在下不过是个调戏丫鬟的纨绔公子哥，对吗？”孙公子说着，拿扇子挑起晴玥的下巴，眼中颇有意味。

　　晴玥神色平静，“是。”

　　“很坦白。”

　　晴玥轻笑，“正如公子所言，山盟海誓难抵一个‘真’字。死守一句‘永不相问’真的会比‘坦诚相待’更好吗？”

　　孙公子眯起眼，良久一笑，“我没错看你。”

　　“所以，刚才的问题？”

　　“如果，我还是同样的答案呢？”

　　“暂不可说？”

　　“是！”

　　“理由。”

　　“理由就是‘坦诚相待’。”孙公子嘴角含笑，“这当中自然有不可说的缘故。我宁可不告诉你，也不情愿骗你。”

　　“是吗？”晴玥将下巴从扇子上挪开，这就好像一场心理游戏，绕来绕去，却终是没有一个赢家，“那也就不勉强了。”说罢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我先回去了，大小姐还等着呢。”

　　脸上闪过一瞬失落，孙公子微微点了点头。

　　向他浅浅一笑，低下身子就钻出了山洞，突然暴露在滚烫的空气中，晴玥只觉得胸口沉闷无比，只想要快点逃离此处。

　　“这件事只是暂缓，你信我，将来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听到背后传来孙公子的一字一句，晴玥没有转身，只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你独自在徐大小姐屋里，凡事也没个商量的人。倘若遇到难处，也不必怕，只记着我总在远远的看着。”似犹豫了一下，孙公子又道，“至于选妃的事，不见得那么简单，尽力而为即可。”

　　暗自深吸一口气，晴玥努力的压抑着眼中的酸胀。除了容貌、姓氏，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却洞悉着自己的一切，甚至连不曾表露于人的心思他都了如指掌。而这一切又说明什么？只能说明身后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他之前的闪烁其词，晴玥只觉自己和他之间，其实早已横躺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而这条沟壑到底有多深，她不敢，也不想再探究下去了。

　　努力流露出几分笑音，晴玥背对着孙公子道：“别的都不碍，只是你若真要去寻青沉星，切莫要将我说出。她已警告在前，我可不想为此遭殃。”

　　望着晴玥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园的奇石小路之间，孙公子失神的从嘴里念出“知道了”三个字，却并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有她消息了吗？”

　　身后的问话声带着些沧桑，孙公子慢慢转过身，他望着王辽疲惫不堪的脸庞，欣慰的点了点头。

　　一丝已许久不见的笑容，终又浮上了王辽的嘴角。

　　**

　　“娘娘可是答应过凌玉的，万不能睁眼噢！”

　　“你这丫头，平时也是个恬静性子，今儿倒是跟谁学的，也搞起古怪来了！”

　　听着门外传来阵阵的笑语，晴玥连忙挥手将多余的丫鬟都打发下去，又挪了挪桌上的碗碟，正了正案上的炕屏，才满意的退到了一边儿。刚略站住脚，就见蕊馨搀着燕王妃走了进来，徐凌玉亦在一旁扶着，手里还拿着扇子遮着王妃的眼。

　　“娘娘，这儿有门槛，您仔细着抬脚。”蕊馨在旁边叮嘱着。

　　“哟！这是什么地儿啊？大暑天儿的怎么还透着凉气呢？”

　　晴玥听罢掩嘴儿一笑，抬头就见王妃已迈步进来，三位小王爷都跟在身后。这就着实让她有些惊讶，原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他们下的帖子。朱高燧自不用说了，朱高煦极为孝顺，会来倒也不意外。令晴玥没想到的是，居然连深入简出的朱高炽都来了，自己来燕王府串了这么多次门子，除了每日请安，几乎很少见到他。说起来，这还真是她头一遭一气儿将燕王的三个儿子见齐了。

　　“娘娘请坐，但还不能睁眼哦！”

　　见徐凌玉已拉着燕王妃入了座，晴玥连忙打手势让丫鬟们将门掩上，关好门后，几个丫鬟又立刻拿着扇子各就各位。晴玥见此，又示意诸位小王爷入座，除了朱高燧冲她笑了笑，另外两个都面无表情的坐了下去。

　　“可以了吗？玉丫头？”

　　“可以了！娘娘请睁眼！”徐凌玉说罢，只笑着将扇子移开。

　　燕王妃缓缓睁开眼，就见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精美的糕点，心中不禁为之触动，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顿时油然而生。目光逐一扫过，王妃是笑拉起徐凌玉的手，轻拍道，“你费心了。”

　　徐凌玉低首摇了摇头，脸上一阵绯红。

　　“凌玉姐好有心，哪里淘换来这么多种点心？”朱高燧笑着说。

　　“哪里就算得上有心，不过是寻常东西罢了。”徐凌玉谦道。

　　“还不算有心？”朱高炽淡淡的开了口，脸上是似有似无的笑，“这些都是北平府的小吃，难为你搜罗来了。”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芸豆卷，放进了王妃面前的碗中，“娘娘。”

　　王妃见状微微一笑，却没有动筷子，而徐凌玉的脸却是更红了。

　　“大哥这样一说，我倒是才看出来呢！凌玉姐还谦虚，想你从小在应天府长大，能认得这些都算不错了！这里面好几样都是北平街巷里的小吃，难为你都能弄来。”朱高燧边说边不客气的吃了起来，“味儿倒还正。”

　　徐凌玉脸上一怔，讪笑道，“我倒也不认识，不过特地嘱咐下面寻了几个北平府的本地人，问过罢了。没想到竟把街巷里的吃食搬到娘娘桌上，凌玉真是该打。”

　　“不碍，不碍。”燕王妃笑道，“我们在北平的时候，还时常差人到外头买这些回来吃呢。东西美味与否，其实不计较是谁所做。难能可贵的是你的一番心意。”

　　“母后说的极是！”朱高燧正吃着，忽发现宝贝似的，那筷子指着桌子中央道，“那个是什么？真漂亮，是摆设还是吃的啊？”

　　众人其实早都注意到了，只被朱高燧这么一问，就都朝着桌子中央望去。只见桌子当中摆着一个水碧色荷叶样儿的双层水晶碟，煞是剔透晶莹，只看得人心中沁凉。而碟子之上，一溜七种颜色的点心，都是水滴的形状，透亮晶莹，像荷花瓣一样层层叠叠的铺满开来。

　　“我倒瞧着像是个摆件，总不会也是吃的吧？”王妃望向徐凌玉。

　　“娘娘倒是先尝尝。”徐凌玉笑着，只拿起调羹轻轻拨下两块到碗里，递到王妃手上。

　　王妃接过，对众人笑道，“倒是还没入口，就觉着凉爽了。”

　　朱高燧听罢笑了起来，“母后倒是谬赞了，这凉爽可不是从这来的！”说着，朱高燧便抬手指给燕王妃瞧。

　　燕王妃抬眼环顾一周，才发现这屋子的四角居然都镇着冰块，四个丫鬟正站起冰块后面，拿着扇子直扇着凉气。王妃见此是微微点了点头，又朝徐凌玉露出个赞许的微笑，复端起碗，将那精致的点心送入了口中。

　　众人期待的望向王妃，而从她的表情，就不难知道，除了满意还是满意。

　　“也别卖关子，说说是怎么做的。”王妃搁下手中的碗，接过蕊馨递来的帕子沾了沾嘴儿。

　　徐凌玉一笑，目光投向晴玥，“那娘娘可要问这个丫头了。”

　　随着徐凌玉的话，几道目光同时齐刷刷的投射而来，晴玥干咽了几口唾沫。自己今天不是来做幕后的吗？徐凌玉是哪根筋不对，居然把自己往王妃跟前推，就不怕压了她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