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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分飞 ...

  •   京城祥云楼中,灯火辉煌,笑语喧哗。名动京城的祥云班台柱冉寒生登台杂耍,食客们自然个个眉开眼笑,逸兴遄飞。
      寒生走在绳上,听得全场沸反盈天,楼上左首却鸦雀无声,不由连瞥几眼。只见楼上坐着一位女客,脸上蒙一幅如云似雾的面纱,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身着玫瑰紫的窄袖衫,不时仰颈饮酒,碰得腕上玉镯琤琤作响。为她斟酒的绿衣侍女尚在髫龄,虽然身量未足,却生得如花似玉。不难预料,这侍女日后长成,必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寒生淡淡一笑。这些女子,即使金尊玉贵,即使百媚千娇,又怎能与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鱼娘相提并论?她活泼得像一团焰火,纯真得像一片月光啊!
      台下欢声雷动,寒生的思绪却情不自禁地飞到千里之外的松花镇。鱼娘一家离京时,他因事未及相送,但他早已许下无数幽期密约:明年开春,他必将亲自到松花镇下聘定亲,他买房置地后,就风风光光地迎娶鱼娘!
      那绿衣侍女放下酒壶劝道:“小姐别恼了,这样只喝酒不吃饭,伤了身子骨可怎么好?秦公子的师父那么严,重阳节他没法抽身来看小姐,这也怪不得他呀。”
      紫衫女子醉眼朦胧,指着对面的椅子笑道:“小妙,你,你坐,和我干···干一杯。”
      小妙踌躇道:“这,小姐,我不会喝酒啊。要不,我守在小姐身边,陪你等秦公子好不好?”
      紫衫女子轻轻摇头,喃喃自语:“他不会来了。六十六天,他都没有来过···”她挥开面纱,拎起酒壶,如长鲸吸川一般豪饮起来。小妙见她竟像江湖游侠那样纵酒,知道劝解无用,只得怔怔望着。
      忽地一道黑影闪过,紫衫女子手中的酒壶竟不翼而飞!小妙惊骇莫名,只听“啪”的一响,紫衫女子拍案立起。面纱悠然飘走,但见她花容月貌,尽管醉眼迷离,满面桃花,眉间却英气勃勃,宛如少年侠士。
      众人陡然看清了她的容颜,顿时一片哗然。有人卖弄道:“我见过这姑娘!知道她是哪家的吗?她爹就是早年为国捐躯的大英雄,梅大将军哪!”连谢幕的寒生也不禁暗暗道:“倘若鱼娘有她一半的美貌···”他想到和鱼娘的海誓山盟,登时面红耳赤,匆匆退到后台去了。
      紫衫女子毫不理会飘走的面纱,正要转身怒叱,却见一位翩翩美少年蔼然站在她身后。小妙欢天喜地地叫道:“秦公子,你总算来啦!”
      那少年英姿勃勃,腰悬一把清气袭人的宝剑,剑鞘上镌着“惊鸿”二字。他一手扶住恍若梦游的紫衫女子,一手举起酒壶,将几口残酒一饮而尽。他嘴角含笑,见紫衫女子那闭月羞花的容颜已现憔悴之色,不禁皱眉,柔声道:“玉蝶,何必喝这么多酒?”
      玉蝶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视若无睹,悲喜交集地凝望着少年,似在梦呓:“无绝···你来了?真的是你?”
      众人见无绝俊朗不凡,玉蝶国色天香,二人虽天造地设似的般配,但二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互诉衷肠,简直伤风败俗。听到众人或嫉妒或愤慨地取笑咒骂,小妙登时手足无措。无绝和玉蝶却旁若无人,在群情激愤中脉脉对视着,携手并肩向楼下走去。
      小妙跟随在后,见小姐脸上的酒晕被祥云楼的华灯照得分外动人。可是秦公子并没醉酒啊,为什么和小姐一样满面红晕呢?···
      秦无绝坐在梅府的厅堂里,不禁哑然失笑。不知玉蝶为何突发奇想,刚喝下醒酒汤便摒退左右,走进内室,迟迟不见踪影。他正摸不着头脑,忽觉有两个身影正步步向厅堂逼近。无绝紧按腰间的惊鸿剑,悄无声息地闪到门后,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小妙扶着一位红巾遮面的女子,盈盈走上厅堂。那人竟肩披彩绣辉煌的霞帔,身着灿若云霓的红衣红裙,手中竟牵着一条结着红花的喜绸!虽不见新嫁娘的面容,但看那嫩如葱白的双手,纤若柳丝的腰肢,这不正是玉蝶么?
      无绝如在梦中。他与玉蝶并肩坐上喜床,直到小妙撒帐退下,他仍记不清是否拜过天地,是否挑过喜帕。凝望着玉蝶低头不语的模样,他才意识到,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终于做了他的新娘!
      无绝随手挥出,掌风到处,一只只蜡烛尽数熄灭。正如诗中所写:“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夜阑人静,只有一对红囍字在晚风中轻轻抖动,见证着喜帐里销魂荡魄的鸳侣。
      天色渐明,无绝早已含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沉沉入睡,忽觉颊上滚烫如火。他勉强睁眼,见玉蝶身穿宫装坐在床边,含笑望着他,眼中却泪光闪闪。无绝一惊,温存备至地拉着玉蝶的手问:“娘子,你···”
      一语未毕,玉蝶已泪雨倾盆。她伏在无绝怀中,直哭得撕心裂肺。无绝六神无主,语无伦次地安慰道:“出···出了什么事?···你别,别这样哭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什么事都要一起分担,是不是?”
      玉蝶呜咽着,唇边却带着迷醉的笑容,说:“相···相公,有这一夜,我,我死也瞑目了!”
      无绝暗自骇异,强作欢颜道:“新婚燕尔,我们都该欢喜,别说不吉利的话。”玉蝶泪流满面,嗓音沙哑地唤道:“小妙。”
      一个穿着淡绿衣衫的女子低垂眼帘,一步步挪进洞房。她竟也神色黯然,许久才开口道:“姑爷,小姐的嗓子都哭哑了,我来替她说吧。
      “初四那天,有个公公来传圣旨,说老爷是立下大功的英雄,夫人又过世得早,朝廷和宫里都知道小姐无依无靠,所以,所以要小姐进宫,做太后的干女儿···小姐说,这圣旨的意思,分明是···入宫选秀。”
      小妙声若细蚊,无绝却如听晴天霹雳!他脸色煞白,全身战栗地拉着玉蝶说:“娘子,你,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可以逃啊,等风声过去,我们就长相厮守,对不对,对不对?”
      玉蝶泪眼朦胧地抬头,温柔地替无绝拭去急泪,饮泣道:“来不及了···今晚,我就···只怕宫里的人,已经快到了···”
      无绝痛心之下,急怒交迸,厉声嚷道:“我们已经这样了,现在要我怎么办?!难道把你拱手让人!”他额上青筋暴起,陡然起身掷下惊鸿剑,斩钉截铁道:“不管皇宫会派多少追兵,也不管我师父会怎样围追堵截,我只等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无绝如此反应,玉蝶始料不及。她轻轻牵着无绝的手,却被他愤然甩脱。玉蝶又羞又急,霎时泪水全无,冷冷道:“私奔这样无耻的事,梅府的女儿总是做不出来,你再逼也是无用。”
      无绝转过头,不让玉蝶看到他凄绝的目光,惨然笑道:“好好好,我差点忘了,梅府的千金小姐!哈哈,又会武功,又懂得礼义廉耻,委实强过在下百倍···皇宫里荣华富贵,自然好过亡命江湖的苦日子。在下太不知趣,居然妄想耽误小姐的大好前程,赔罪赔罪!告辞告辞!”
      话音未落,无绝已飞身而出。玉蝶猝不及防,急忙追去,但见檐上黑影闪动,转眼便只余下蓝瓦碧空。
      玉蝶痴痴望着无绝远走的方向,双眼却干涩得再也流不出泪来。小妙走出房门,手捧惊鸿剑,黯然叹道:“姑爷他···不,秦公子恼成这样,连随身的剑也忘了带走···唉,小姐···”
      玉蝶忽然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妙问:“你叫他什么?”小妙顿时语塞。玉蝶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姑爷,永远都是。”
      小妙不禁面有讶色,连忙应声。忽见两名管家娘子匆匆赶来,她犹豫道:“宫,宫里大约来人了吧···”
      玉蝶郑重其事地接过惊鸿剑,藏入宽大的衣袖。她凄然一笑,对小妙低声道:“若相公再来,你就转告他,说···说他娘子永不负他!”
      小妙恋恋不舍地拉着玉蝶的手问:“小姐,你进了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玉蝶避开小妙恳切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轻拍几下,转身走向正堂。管家娘子会意跟上,小妙六神无主立在庭院,喃喃道:“小姐,其实我知道,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蝶走上正堂,只见一顶精致华美的锦帘大轿被抬到正堂前,轿旁俏婢如云。一乘四抬便轿从大轿后转出,一位衣饰鲜明的大家闺秀姗姗下轿。玉蝶强颜欢笑地迎上万福,那女子微笑道:“奉万岁旨意,文娴宫女史岳氏恭请前大将军之女梅氏上轿入宫。”
      这位女史便是岳丞相之女凤仪。自七夕之夜拒绝为妃,她便闭守深宫,足不出户。谁知重阳节前,她忽然收到上谕,命她九月十四接玉蝶等功臣名将之女入宫,并教引她们熟习宫规。凤仪自然明白此中深意,却只得奉旨而行。
      玉蝶浅笑着上轿,心中一片漠然。凤仪听见身后几个宫婢轻声赞叹玉蝶的美貌,倒也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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