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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身世 ...

  •   吟儿不禁打了个寒噤,急忙撇下秦赋和解缘,蹑手蹑脚地跟丞相走到后院。
      因丞相和秦赋突然而至,庵中众尼都避入层碧山谷,后院早已空无一人。丞相威风凛凛地立在院里,沉默片时,突然一字一句地质问:“吟儿,凤仪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再不一五一十说出来,相府的家法绝不容情!”
      吟儿战战兢兢地低头跪下,犹自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岳丞相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吟儿诚然敬畏故主,但甘冒斧钺,也坚不吐实。他不由得又叹口气,知道这丫头自小倔强,动刑也是无用,只得叹道:“吟儿,抬起头来。”
      吟儿抬头,静静地望着丞相,眼中仍无乞怜之色。丞相勉强和颜悦色地劝诱道:“吟儿,自从你娘带你进了相府,老爷就一直疼你。刚才老爷是气坏了,怎么忍心真的让你受家法呢”
      吟儿的神色渐渐温顺,眼中泪光点点,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小姐她···奴婢···”
      丞相微笑着安慰道:“别急,老爷知道,你不肯说,自然是小姐的意思。可你要明白,小姐和你都年轻,阅历还浅。宫里的事千头万绪,如果出了情况却没和家里通消息,很容易错上加错啊!”
      吟儿听到丞相竟和自己交心,感激之余,又暗暗羞惭,想想小姐的处境,实已进退两难,忧愧之下,流泪禀道:“奴婢不敢欺瞒老爷,小姐确实有难言之隐···”她小心翼翼挑拣着词句,将七夕之夜的变故说了。岳丞相还未听完,已怒火中烧,切齿低吼:“两个月,都两个月了,你为什么不早说?!”他劈手夺过吟儿的马鞭就要朝她挥下。
      吟儿脸色惨白。不知她是被丞相血紫的双眼吓呆了,还是预料到丞相会迁怒自己,见马鞭挥来,竟不躲闪。眼看吟儿在劫难逃,那条鞭子却来势骤变,斜擦着她的衣袖落下。衣袖被划破,吟儿虽毫发未伤,也不免心惊肉跳。惊魂甫定,她连忙叩首谢恩。
      丞相虽向来自重身份,不肯在奴辈面前震怒,此时却气得全身发抖,问:“后来怎样?”
      吟儿吞吞吐吐地说:“···这两个月,万岁爷对小姐···冷若冰霜,小姐日夜忐忑···文娴宫传言纷纷,都说万岁和相爷···不睦,‘店大欺客,臣大···欺君’。奴婢不敢撒谎!”
      岳丞相气急反笑:“那么,几天前选秀的圣旨,就是这事惹出来的”
      吟儿说:“万岁并非选秀,只是颁旨说,因太后年迈孤单,万岁又国事繁忙,故而遴选功臣之女入宫,代万岁在太后膝下承欢,好让太后安享晚年。”
      丞相眼中闪着鹰鸷般的冷光,蓦地拉起吟儿,喝令道:“起来!走!”吟儿手臂被拽得生疼,心中惊疑不定,又不敢违拗,只好任他拽着,出了后院。
      金身佛像前,秦赋和解缘依旧凝立,秦赋面无人色,解缘失魂落魄。岳丞相大步走到两人身边,随手丢开岳吟,正气凛然地问:“秦赋,你可知罪?”
      秦赋绝望地嗫嚅着:“这,我···”
      岳丞相义正词严:“难道你还敢装糊涂?若我岳洪威所料不错,解缘师太应是你十八年前奉父母之命迎娶的原配夫人!而这个丫头,”他指着岳吟说,“就是你和你那新欢私奔到海边生下的孽种!”
      一语既出,秦赋老泪纵横,解缘黯然神伤,岳吟惊骇莫名。只有岳洪威仍在喋喋不休:“听说先生这次在海边一个小镇里住了半年多,常在渔家用饭,应该是为了重温当年的缱绻场景吧?只是先生并不知道,当年先生杳无音信,新夫人曾携女儿还乡,却见家破人亡;她又上京寻夫,但她赶到京城,无以为生,母女二人只得卖身为奴,这样没过几年,她就因病去世了。吟儿,你没忘吧,你娘临终还念着你爹写给她的诗,什么‘无山何须盟,海天不相负’,对吧?现在你爹和你大娘就在这里,还不快去拜见?”
      吟儿心如刀绞,秦赋夫妇呆若木鸡,岳洪威仍在苦苦相逼:“秦先生是公认的未来文坛领袖,为岳某做幕僚确实屈才了。不过岳某好歹曾替先生压下旧案,又照料着先生的妻女,还安排令爱自小跟先生读书,也算对得起先生了。倘若先生的这些‘故典’传扬出去,即便不招致牢狱之灾,先生又有何面目傲视公侯呢?”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秦赋受聘相府,丞相买下岳吟母女,乃至此次重阳登高,岳吟奉命上山,竟然全部是岳洪威费尽心机,策划多年的大圈套!···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岳洪威只顾威逼秦赋打消退隐之念,却不防吟儿突然痛哭着奔向庵堂外。他略一思索,并不追踪,只转身拦住秦赋夫妇,笑央道:“秦先生,岳某从不愿与先生为敌,先生又何必在岳某遇到难题时说归隐?只要先生肯在舍下的招贤馆里多留两年,帮岳某招徕贤才,届时岳某必将礼送先生南归。”
      秦赋摇头苦笑:“相爷真乃高人。既然如此,只要相爷不嫌老朽自知驽钝,自当在招贤馆中效犬马之劳。请教相爷,府上有何难题?”
      岳洪威闻言,喜出望外:“有先生下榻寒舍,天下贤才必将蜂拥而至!···唉,小女无知,竟在圣驾前出了差错。前日圣旨说,要遴选功臣之女入宫侍奉太后,只怕圣上另有深意啊!先生可有妙策?”
      解缘始终缄默不语,此时见二人愈加无所顾忌,便上前漠然道:“阿弥陀佛!小庵中只住女尼,两位施主在此久留,多有不便,请吧!”
      秦赋大吃一惊,解缘,这个曾经逆来顺受的弱女子竟敢下逐客令!所逐的竟是当朝丞相!他小心地察看丞相的神色,深恐再起波澜。岳洪威却赔笑道:“打扰师太清修,得罪得罪!”说毕便拉秦赋走出白衣庵。
      山门外,一件粉色披风被抛在泉边,吟儿和乌驳马都不知所踪。岳洪威见状,只淡淡一笑,健步下山。秦赋含泪收起披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丞相身后。解缘默默目送二人,只见层碧山上的秋菊明艳如故,料想秦赋衣襟上的菊花却即将凋零了。想到自己和那位素未谋面的“情敌”都被误了终身,多年前的怨恨早已不萦于怀。但思念着下落不明的爱子,她却不能无动于衷。说来佛法虽大,又有谁能参透这茫茫世界,又有谁能看破这渺渺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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