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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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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迟素自先帝在时就有佩剑上殿的权力,只是多年未涉沙场,文官当久了,剑也就搁置在书房,而今天丞相佩剑上殿,所有人不明所以,绍瑜更是不明,但是他此刻不想关心此事,他此时多么希望早朝早早结束,他要亲口问李迟素,让李迟素告诉他,李豫恒是谁,李殷则又是谁。
李豫恒神色匆匆,走到李迟素身旁,刚欲开口,李迟素抬手道:“先上早朝再说。”
豫恒虽意欲再言,但此时殿内太监高声一诺传来,他也只得退到位上。百官列班进朝,这与每一个清晨无异,只是宫外相府正整装欲发的赵子书,九五王座上疑心已起的少年天子,百官首位心中五味杂陈的李迟素,还有忧心忡忡的李豫恒,挂心前线战事的薛胤逍,一切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不平静,似乎都在预言着波澜将至大劫即将来临,此刻的百官,没有一人想到,这一切,是这个王朝诞生以来最大劫难的开端。
早朝仍旧是百官谍谍不休的争论,这些安居十数载的朝臣们忘记了战乱的流离,身为天朝的自我尊荣感让他们忘记了此刻边关战士正在用尸体垒砌边防,他们争论着似乎总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而忘记了边关敌军连下三城是什么概念。
“若无他事,退朝吧。”皇帝心不在焉,自边关战事告急以来,每日早朝都议到烈日当空,唯有今日,百官争议时帝王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似乎在盯着什么看,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相父留步,朕有事相商。”百官早已习惯了早朝之后皇帝留丞相单独觐见,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了异常,包括薛胤逍,有序地退朝,然后众神归位各司其职,而李迟素,腰间佩着明晃晃地长剑,退了朝后,往御书房去。
“微臣参见陛下。”入了御书房,李迟素端敬地伏跪而下,始终他是臣,相父相父,先是相,而后才是父。
“相父请起。”小皇帝有些无力,在李迟素跪下那一刹那他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与以往每一次那样双手扶他起身,可是这一次,他瘫坐在龙椅上,竟不知要如何动作。
“朕留相父商议之事,相父当已知晓?”小皇帝试探性地问。
“陛下是想知道,睿王爷是不是李殷则的事。”李迟素说罢,顿了一顿,又道:“既已知晓,又何故特地召臣来问?”
绍瑜压根就没想到李迟素会是如此平静的反应,仿佛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小皇帝扶着御案的手轻轻颤抖。
“陛下。”李迟素盯着绍瑜看,心里刀剜一样地痛,这块玉他亲手雕琢,如今当真有了九五之姿,与多年以前端坐同样位置的先皇重合,他缓缓深深伏拜,这是他的君主,而他即将离去。
三拜之后,龙椅上的赵绍瑜眼眶已然胀红,而就在此刻,守门太监进来通报,说是懿华宫娘娘到,绍瑜先是疑惑,而后道:“就说朕忙于政务,让爱妃先回罢。”
“不必见外了,此处只微臣在,便让娘娘入殿。”李迟素在太监正要应是退下时候开口,他从未过问后宫一句,而此刻发此一言让小太监进退皆难,小太监看了皇帝一眼,小皇帝抬手示意便召她入殿,这才下去通传。
披罗衣,饰以金翠缀之明珠,容颜绝代的妃子大红盛装款款入殿,绍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顾梓绮,美人眉眼含笑,风姿卓著屈膝福礼,绍瑜便问:“爱妃清晨求见,所谓何事。”
“陛下。”未等女人回答,李迟素往前走近一步,神色如死水,与李迟素平日里的淡然不同,平日的李迟素,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眸中永远熠熠生光,而今日的李迟素,死寂,是从眼底透出来的。
“微臣去后,忘陛下珍之重之,九五之尊,有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李迟素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绍瑜原是不懂,只是迟素“己”字一落,一声剑啸撕开沉寂的御书房,而后,珠翠落地,叮当声响,血几乎溅到三步之外的御案,李迟素神色如常,美人缓缓倒下,朱唇轻启,只唤了一声陛下。
绍瑜瞬时惊得忘记一切动作,而下一刻,当顾梓绮一头珠翠尽数散于地上,小皇帝几乎是连扑了上来,他跪坐在地上将顾梓绮抱在怀中,一面朝殿外大喊“太医!太医!!”
美人葱白小指染了鲜血轻轻划过帝王的脸颊,道:“陛下,不必了,臣妾……命数已尽,错只错,臣妾不该爱上您。”
“不要!不要!!梓绮!”小皇帝连喊都喊不出口,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前一刻梗在喉咙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望月湖畔的金桂飘香仿佛就在昨日,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何李迟素要持剑上殿,为何顾梓绮要盛装来见。
“为什么……为什么!!”赵绍瑜一抬头,眼睛红得似乎随时要滴下血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一贯以来当做天一样依靠的李迟素,如今让他咬着牙,才抑住夺剑相向的冲动。
“信,一世,疑,只消一刻。微臣告退,陛下,珍重。”李迟素喃喃之语亦不知在说给谁听,他长长一揖之后,转身,那一刻眼眶涩得生疼,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指藏在袖管之下,努力地让自己从容地离去。
李迟素的离去,没有为小皇帝带来一丝的难受,他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女子,上一刻她款款而来的身姿,从相识,到相认,到相知,当绍瑜以为生命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子可以与他地久天长的时候,他的相父亲手抹杀了这一切,他只有恨,除了恨,内心再挪不出哪怕一点的余地来思考其他。李迟素一剑封喉,女子的尸身慢慢变凉,他们甚至来不及道别。
而也是再这一刻,一把短刀悄然从女子的袖管中滑落,清脆的掷地之声引起了绍瑜的注意,一言看去,触目之于是心中难言的感受,一日之内上苍给了他过多的震撼,以至于现在当他看到从她深爱的女人袖中滑落一把蛮夷之族才用的月形小刀时,甚至没有心思去震惊。他的爱妃是夷狄的奸细,这竟然没有带给他像迟素隐瞒了豫恒的身份那样的背叛感觉,或许是因为斯人已死,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绍瑜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女子的最后一句话,或许从一开始这样的相爱就是不应该的,这场局太漂亮,漂亮得连布局的人也沦陷,绍瑜抱着女子的尸身在御书房中一整个下午,直到后来日近黄昏,小席子战战兢兢地走进前来喊了一句皇上,绍瑜在才抬头,用平静得有些恐怖的语气到:“着人来办吧,边关战事尚在初期,丧礼,从简就是。”
说罢,绍瑜将女人平放于地上,小席子将手中攥着许久的云纹布覆上尸体,匆匆走到御书房外招呼两声,四个太监抬着担架进来,绍瑜坐在龙椅上看着一切几乎瞬间就被清理得毫无痕迹,嘴角扯出了一丝自嘲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