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昨夜晴风

19、漱冰浣雪宝玉逞才

　　第十四回
　　怡红快绿青岩改词
　　漱冰浣雪宝玉逞才

　　青岩也跟着复进了园中。那青岩虽是晚辈，却因有官爵在身，说话倒随便自在，不似宝玉有欲言而不敢言之苦。

　　那园中景致，真乃巧夺造化之功，偷借鬼神之力，一时也说不尽许多，再者想必诸位红楼中人已对园中之景把玩精熟，不必赘述。宝玉对了几个对联，拟了几个匾，贾政虽是不置可否，可那脸色神情，分明是满意之极。

　　待题了“曲径通幽处”、“沁芳”、“有凤来仪”、“稻香村”之后，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说了几个，贾政皆觉不妥，看了一眼宝玉命他说，宝玉便道：“‘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武陵源’又落实陈旧了，这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
　　青岩想了一想，道：“舅舅，虽然宝兄弟所拟不妥，却有可取之处。不如将‘蓼汀’二字去了，只余‘花溆’，岂不妙哉？”贾政捻须道：“无知的孽畜，整日价旁学杂收，尚不及你表弟一学武之人！真真是辱没了我贾家的门楣！”青岩忙一顿话岔开。
　　青岩不知元春为何不喜“蓼汀”。他只觉得，“蓼汀”二字，有个颇不吉利的谐音——“了停”，完了，停止，真不是好字。

　　及待题了“蘅芷清芬”，到了正殿，众人道：“必是‘蓬莱仙境’方妙。”贾政摇头不语。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贾政又命他作题，宝玉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便不能了。
　　青岩看那龙蟠螭护、玲珑凿就的玉石牌坊，看那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说不尽的富丽堂皇，猛然想起梦中的太虚幻境来，只少一副对联。
　　青岩便谓贾政道：“蓬莱仙境未免又俗套了，况蓬莱仙山，只在虚无缥缈之间，人迹难至，断不能用诸如此类之词。”众清客都道：“林侯爷天赋奇才，心思细腻，不似我等虽是读书，实为粗人。”青岩复道：“干脆落到实处，只书‘省亲别墅’四个大字，岂不干净利落，明白晓畅？”贾政点头道：“也只好用这四字。”
　　话说“林哥儿”升格成“林侯爷”，青岩一时还颇不习惯。
　　一群人继续往前。青岩放慢步子，跟宝玉笑道：“我可替你解了围，回来怎么谢我？”宝玉亦笑道：“清儿最是扶危济困的，大恩不言谢。”小声说笑着，慢慢离了正殿。

　　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贾政皆不及进去，忙忙的赶着看过去。看的青岩直吐舌头。神天菩萨，西天佛祖，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建这所园子得多少真金白银！青岩不善玩花弄草，不懂制度规格，只看的肉痛不已。
　　多少白花花黄灿灿的银子金子……

　　贾政因说半日腿酸，未尝歇息，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贾政笑道：“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说着，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贾政与众人进去，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众人都赞妙，一面说话，一面都在廊外抱厦下打就的榻上坐了。贾政因问几个新鲜字来题此。题了几个，宝玉道：“妙极。”又叹：“只是可惜了。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贾政道：“依你如何？”宝玉道：“依我，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贾政摇头道：“不好，不好！”捻须沉思，也欲自行题一个。
　　青岩忙道：“舅舅批评的是，果然不好。”一面笑对宝玉说：“才说‘泻玉’二字粗鄙了，巴巴的换了‘沁芳’，怎么如今又用起‘玉’字来？难不成因你有玉，便定要用这个字不可？”
　　宝玉一愣，心里干噎，寻不出话来反驳。青岩笑道：“依我看，不如‘怡红快绿’四字，不仅红绿俱全，还欣快应景，不落窠臼。”众人摇身赞妙。贾政道：“可惜了，你若肯读书，一百个舅舅也不及你。”青岩忙道：“舅舅太过奖了，舅舅品行端方、为人正直，青岩哪里及万一！况且也不是读书之人。不瞒舅舅说，我一看见笔墨纸砚，头就一个有两个大。让我读书，尚且不如让我搬书呢！”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众人都赞：“好精致想头！难为怎么想来！”原来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

　　贾珍笑着引一群人出去。又转了两层纱厨锦，果得一门，院中满架蔷薇。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众人皆在玩赏景色，忽见一处高高的台地平地而起，白色大理石砌的台阶直通而上。一股清泉奔涌而下，众人都道：“奇之又奇！都云‘水往低处流’，这股水是如何引到高处？”石阶尽头，却是一幢青石砌成的西式建筑。六根白色石柱，雕梁画栋，颇类希腊；屋子左右又有巨幅落地玻璃窗，亦似法国；屋顶平坦，更像罗马；房屋建于高地，又与意大利的台地园几分相同。屋旁，雪松白桦，杂木成行；屋前，一个石砌的池子，一股活水跳跃涌动；屋后，一道长长的白石将其与大路隔开。
　　青岩微微一愣。这里的景致，让他觉得好似穿越时空，回到未来似的。定了定神，青岩笑道：“屋前这似池塘的水潭和活水，便是喷泉了。”又指着落地窗道：“这等式样的窗子，原是一个西洋国家，名唤法兰西者所创。”众人啧啧称奇道：“喷泉，法兰西，好景精致的名字！好精巧的想头！林侯爷果真博闻强识，不似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腐读书的。”一壁说着，一壁进了屋。
　　屋内正室的墙上布置了数面人高的穿衣镜，外面的风光透过落地窗进来，又在大玻璃镜子上重叠反射，令人眼花缭乱。屋顶与墙面弧状相连，转角处或置圆几，或摆花草，或挂织锦。
　　贾政环顾四周，赞叹道：“‘有凤来仪’虽佳，人多了就嫌狭窄。倒不如这里，采西洋之观而不显突兀，有富丽之象而无烟火之气。”因命宝玉拟匾，道：“这等佳境，再无好词，先捶你那肉。”
　　宝玉见问，乃道：“此处建于高地，却有喷泉涌动，白浪飞溅，加之白色石柱，白桦枝干，纵无花团锦簇，亦有剔透玲珑。未若‘漱冰浣雪’，岂不清新雅致？”众人都忙迎合，赞宝玉才情不凡。
　　贾政点头不语，又道：“匾上四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联来。”宝玉立于屋中，四下一望，所有山色风光尽收眼底，真真是一览景色小。便机上心来，因念道：“颊作花光眉作柳，门中山色镜中泉。”
　　众人轰然叫妙道：“真真把这反复重叠的景致，刻画的一个缝儿也没有了。”
　　那清澈荡漾的泉水，将四周的山色花色纳入水中，又被镜子投入屋里人的眼。真真是颊作花光眉作柳，门中山色镜中泉。

　　说着，众人恋恋不舍离了石砌洋楼，见白色石山阻路，都道“迷了路了”。贾珍笑着在前导引，众人随他，直由石尾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众人都道：“有趣，有趣，不愧是山子野制度，真搜神夺巧之至！”于是大家出来。
　　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又不见贾政吩咐，少不得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他回去。宝玉听说，方退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话说好不容易想起“漱冰浣雪”和一副七言对联，我容易么我……打滚求留言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