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风一夜翦芭蕉》淇水采唐

5、第二章【夜】

　　七日后。
　　扶风宫内，香焚玉鼎，静谧无声。
　　无论是门外的侍卫还是宫室内的侍女无不垂手在侧面无表情，竟如同死人一般，只黄花梨木榻前那位宫女有些生气。
　　却有一个着暗红宫装女子靠在榻上，双眼轻阖，风姿绰约。已是三月天，春暖花开。但贵妃榻前却摆着一个鎏金孔雀装饰的火盆，里面跳跃着一团鲜活的火焰，像跳跃着的心脏。
　　宫妃手中正紧捏着一小卷纸条，纸条很小，而且已经是皱巴巴的了，然而宫妃手指未停，纸条便不断被挤压变形，伤痕累累。
　　“贵嫔，长公主进内殿了。”那名宫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她来的倒巧。”贵嫔美目圆睁，眼尾上挑，精光毕露，“是往哪边去的？”
　　“长公主午时进得宫门，在龙光殿与陛下寒暄了几句，这会儿出了殿，往宁熙郡主那儿去了。”宫女毕恭毕敬地答道。
　　“宁熙——”贵妃微低着头，略一沉吟，“那个刁蛮的小丫头？怜人，你去将长公主引到扶风宫来。一定要赶在她到凝香阁之前，快去快回。”
　　“是。”怜人向她福了福身，便迅速退下。
　　贵嫔轻轻摊平手中的字条，上面墨迹斑斑，字迹模糊不清，有些难以辨认——“墨已归”。她眼里盛满了冷冷的光，玉指轻拈，纸条在她指间摇摇欲坠，她毫不留恋的松开手，字条便如翩飞的蝴蝶旋转挣扎却终于徒劳地坠进火盆，火盆中即刻燃起了几簇火焰，将颤抖的字条尽数吞没，只留下黑色脆弱的遗骸。
　　她眼里乍现狠厉的光芒随着火焰的暗淡而归于沉寂。唇角的笑意明媚且咄咄逼人。
　　“参见长公主。”门外的声音整齐划一。
　　“难得今个儿想起要见我来，我还怕有人把我忘了。”随着轻松的调笑声，一抹生动却不张扬的草绿色唤醒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宫室，正是长公主萧绾。
　　“早想去你府中拜访，只是这些天身子不大爽利。”贵嫔眉眼温柔，颇为歉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岁月似乎已经将这个女人遗忘了，她与生俱来的美丽与端庄如傲立群芳的梅，谈吐芬芳，而自己却如隔夜离根的花木渐失光彩。真是个妖精，她暗骂。
　　“果真是不大爽利。”萧绾淡淡瞥过火盆，脸上笑意未减，用揶揄的口气说道，“还真没见过三月的天还抱着个大火盆的。”
　　“怜人，把火盆撤下吧。”贵嫔瞧了瞧欲言又止的怜人，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在外堂候着吧。”见怜人退下并放下了房中的珠帘，才又转头向萧绾道：“从洛儿下地时便落下的病根，吃药也不见效，平日里不痛不痒却只是畏寒，六七月的天也手脚冰寒。”
　　“那帮太医也真该打，”萧绾挨着贵嫔坐下，“竟端看着堂堂贵妃受这样的苦。”
　　“也没什么苦不苦，”贵嫔轻轻摆手，脸上笑容温暖动人，“只要洛儿争气些，做娘的受这点苦也不觉得苦了。”
　　萧绾褪下笑意，拉住贵嫔的那只手：“未想到平日里你这样刚强的人还有这样的苦楚。洛儿不争气，也该打。”
　　贵嫔握住萧绾的手，目光祥和，俨然一个合格的慈母：“他哪有不争气，只是性子顽劣些，对事事都不上心，却特别孝顺，早晚都来请安，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数搜罗来统统搬进扶风宫，装都装不下呢。”说着便笑了起来。
　　“对事事都不上心有什么不好？只是那些老家伙过于迂腐罢了。”萧绾安慰她似的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叹了口气，“这样孝顺又省心的孩子可不多，哪像我家那个？在里头就没老实过，一出来就尽折腾我，时时处处不让人省心，到时候指不定没人敢要她呢！”
　　“说起来若凝这丫头也及笄了，今年花朝节，算算不到十天的日子，就可以许人家了。”贵嫔满目含笑，“到时请皇上亲自指婚，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如花美眷，人人都巴不得呢，哪会不敢要？”
　　“话虽这么说，可有些事情你不晓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上主婚表面是风光，但要是日后过的不幸福呢？儿女不高兴，做父母的哪会开心？”萧绾一脸愁容，“更何况女儿最贴心，她要是嫁出去，嫁的远了，我哪能一想她就来看看她？指不定就像尔雅取笑我的那样躲在被角偷偷抹眼泪呢！”
　　“你既不想她嫁得远，也怕她嫁的不称心，”贵嫔紧皱眉，一脸为难，突然脸上露出喜色，“可眼前就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保准事事称心。”
　　“谁啊？”萧绾抬头问道。
　　“洛儿啊。”贵嫔脸上欢喜的表情像是解决了个天大的难题，“他俩打小就玩在一处，感情好的不分你我，而且她嫁过来还是住在宫中，你也可以常常来看她。更何况她机灵讨喜，得了这样一个媳妇我都要笑的合不拢嘴了呢。”
　　“只是——”萧绾有些动摇，“自有皇上定夺。”
　　“我本不想和你说——”贵嫔突然压低声音，“只是这事关系到洛儿同凝儿的终身大事。”萧绾身子倾斜，慢慢凑过去。
　　“萧以墨回来了，”贵嫔咬字清晰，见萧绾颇为困惑，又耐心解释道，“你晓得陛下为什么让他花朝节回来？就是为了给他赐婚。堂堂豫章王，屡建奇功，当然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才不会委屈他。”
　　“你是说凝儿？”萧绾见贵嫔笃定的点头，一时叹了口气，“我原有这最坏的打算，刚才去皇上他那打探口风，他也不给我个准信，在你这儿竟证实了。不过想来也确实只有她这么个人选。我原想她能自由的过完这一生，没想到还是要受到皇室的牵绊。”
　　“可洛儿和凝儿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贵妃循循善诱，“难道你想让凝儿跟着那个成日只知道打打杀杀，死气沉沉的人然后天天缩在被角抹眼泪么?她可是会怨你一辈子的。”
　　萧绾颇为忧心，满脸动容。
　　“你只需要到皇上那儿表明你的意向，过些时日洛儿和凝儿一同去一趟，那陛下一定会重新考量。”贵嫔脸上挂着可信的笑容。
　　萧绾一番思量，抬头定定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事关凝儿的一生幸福，我得回去和尔雅好好商量。”
　　两人便闲扯了一些花朝节事宜，衣服首饰什么的。过了半个时辰，萧绾便直接回长公主府了，连凝香阁都没去。
　　贵嫔站在宫门口见她身影渐渐淡去，脸上表情分不清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