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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孤高之鹰(合并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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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从佟佳氏手中接过那个被包得严实的小婴儿的时候,并不知道这皱皱巴巴的小家伙将在自己漫长的人生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只是看了看那还没来得及伸展开的皮肤和紧闭的眼,皱了皱眉,把婴孩推回到了奶妈手中:
“不好看。”
他对佟佳氏说,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并不太懂善恶得失之类的东西,评断事物单凭眼睛的喜恶。
“刚出生的小孩都是这样,等长开了就好了。”
佟佳氏微笑着告诉他。
但是八格格不是这样的!
他想这样反驳,但是却没有说出口,八格格已经不在了,这也是这个皱巴巴的小孩会在这的原因。
他懂的不多,但是他的阿玛告诉过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佟佳氏张开双臂,奶妈便把那孩子送到了佟佳氏怀中,那个画面有点刺痛他眼睛,曾经应该也有一个像佟佳氏一样温和的女人这样抱着过他的——他的母亲,即便他不曾记得过那个女人的样子,即便那拥抱的时间短暂得不过不可捕捉的一瞬,且遥远得隔开了生死。
“你额娘很爱你。”他的阿玛,他的外祖父,他身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他一直都不曾怀疑,一个人把命都给了你,除了爱还能是什么?
只是待到很多年后,待到遇见某个人,然后发现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可以有很多。
当然,当时年仅四岁的他并不知晓未来,他只是走到佟佳氏身边,疑惑着为什么佟佳氏会看着那么一个算不上讨喜的小家伙那么开心,也就是在他皱眉思索的那一瞬,一直闭着眼的小家伙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眸中清澈得似乎能映出他的影子。
于是他伸出了手。
而那尚显稚嫩的小手,在半空中,被另一双更加幼小的手握住了,小家伙发出:“咯咯”的笑声。
身边,佟佳氏柔声说道:“小胤禛,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毓庆宫是胤礽的居所,他没有去过兆祥所,也没有去过阿哥所,他的阿玛手把手的教他作为一个储君所要学习的一切,这样的做法虽昭显了他的特殊,却无意抑或刻意地让他与手足变得疏离,而现在那个趴在门口的小家伙,暂时可以算作例外,
叫胤禛的小家伙已经三岁了,养在佟佳氏身边,也没有去兆祥所——以后会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异类么?胤礽想。
不会的,皇子可以有很多,太子却只能有一个。
小家伙这些日子来得很勤,每次来都会摆弄他书桌上的那个八音盒,那是个传教士带来的可以发出有趣声音的小玩意,他知道胤禛想要,可是他自己也很喜欢。
“汝即为储君,便要宽仁谦恭。”他的父亲这样告诫他,在看到胤禛对他的八音盒爱不释手之后。
身后的自鸣钟响了三响,该是去慈仁宫请安的时候了,他左手牵着胤禛往那外走,最后看了那个八音盒一眼:
“帮四阿哥把那个八音盒送到皇贵妃那去吧。”
然后不再回头。
一路上胤禛都在他身边高兴的谢恩,而他只是微笑。
不过就是个小玩意罢了,在慈仁宫的阿玛听到他这么做之后,应该会高兴吧?这样也就够了,他这样说服自己,从而无视了已然紧握成拳的右手。
不久,他有了新的玩具——慈仁宫里性格骄横的小丫头,她不会像自己的妹妹们一样温言细语,每次还没有进慈仁宫就会看到听到那有虽有些尖锐但尚算得上悦耳的声音兴高采烈的说着,然后是大人们的笑声,这个丫头很没有礼貌,除了见到皇帝还记得行礼外,其他时候骄纵到让人头疼,比如她会跟着太后直接叫自己“保成”,甚至在自己惹恼她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揪自己的辫子——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不过好在她不能出慈仁宫,自然就不会去毓庆宫烦自己,只是当胤礽在慈仁宫观察这个玩具的时间越来越久后,他发现这个玩具很像曾经那个会在毓庆宫门口张望自己的四弟,因为他们的骄纵都被默许着——当然是有时限的,比如他的四弟,现在去了阿哥所,谙达们教会他文法礼教,所以他不会再索要他的小玩意,不会再叫他太子哥哥,
自己是君,而他是臣,然后才是手足。
这些是他曾期待的。
可每当胤禛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子殿下”时,胤礽发现期望实现的时候,感觉并不如想象的那般良好。
那个小丫头陪伴了他一年,然后离开了,他为此伤心了一个月,然后转身去了无逸斋,他优渥的童年在这里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他的阿玛不会再亲手教授他什么,他为他请来了张英、汤斌、徐潮、高裔、熊赐瓒、耿介、达哈塔,尹泰,这些人继续告诉他,作为一个合格储君,他需要做些什么和怎么做,然后他的阿玛会告诉他,他做的不好,或者不够好。
阿玛是君,自己是臣,然后才是父子。
所以阿玛说的,都是对的,他无从争辩。
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年,那个叫白晋的教士又为他送来了一八音盒,更加精美的装饰,更加清越的声音。这时他已经从无逸斋回到了毓庆宫,可他发现那被奏章和书本排满的书桌,已经没有这小玩意的容身之处了,于是他把那个小玩意送给了另外一个弟弟——胤祥,年幼、骄纵,在限时的宠溺里一派天真。
第二年的春天,他随阿玛南下,遇到了石伶珈,刁蛮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慧质兰心,他已经可以不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了,可他发现长大的野丫头已经不再愿意走到他身边了。于是他娶了另一个女人——李佳莹玉,温婉、美丽,在限时的单纯里一往情深。
他知道年幼的弟弟总会长大,对他一心信赖的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敌人。
他知道单纯的女人总会变得复杂,然后这宫闱失掉最初的色彩,完成那想象中很好、但实现时却只让人徒生惆怅的期望。
他等着,等着这一切发生后,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代替品,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他就发现,所谓代替,只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再精美也好,再贤淑也罢,他想要的仍是最初的那一个。
可曾经属于他的小玩意放在佟佳氏的柜架上,他想拥有的人站在了胤禛的身边。
十七岁的他站在木兰围场的疾风中,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无能为力。
他是太子。
随心所欲是他唯一永远不会拥有的权力。
脚下无声的野原,头上空寂的苍穹,翱翔于其间的海东青落在他的肩头,这畜生是他十四岁出阁讲学后,皇阿玛嘉奖他的。
康熙二十六年三月十七的文华殿。
那一天,他终于知道,作为一个储君,其实他已经做得足够好——抱持着这种认知的人中,甚至包括了他的阿玛。
那一天,他也懂得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他就能等到一切——群臣的赞许,阿玛的认同。
可后来,他忘了。
后来的他只记得,文华殿的飞廊寂静而空旷,他的阿玛在殿中,他的兄弟在阶下,而他在立于丹墀之上。
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