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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请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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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中国大多朝代俱以信奉佛教为主,明初亦不例外,是以举国上下将六月十九这观世音菩萨成佛就道之日看得十分重要。自洪武中期开始,每年这日,太祖朱元璋均会领着京城中皇家子弟,先至指定的庙堂参拜神灵,然后在皇宫或亲王府内大摆素斋,邀群臣及家眷一同赴宴。积善庵建成之后,韩王府就着地势之便,接连十载专享承办宴席之殊荣。只不过近几年来,韩王朱松不理世事,闭门专情于书画之间,却是别人代为主持了。
此次素斋宴虽依然在韩王府筹办,但隆重程度,却大大胜过头两年。之前先是开国皇帝驾崩,再有朱棣起兵叛乱,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素斋只是凑合着应付罢了。如今,用朝廷的话说,燕王已是山穷水尽,于燕鲁之地做着困兽之斗。大多百姓更是距交战之地甚远,虽涨了赋税,时而亦听闻战事,却也不见太大波澜。久而久之,人们对北边战事的那点儿惶恐新鲜早已淡化,只当是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借此时之机大摆斋宴,无异于给官绅百姓们多吃一粒定心丸,告诉大伙儿,瞧,啥事儿也没有,一切都好着呢。
不仅如此,连久不露面的韩王殿下也重新上阵,亲自承办此次斋宴。天下闻名的羽冰凌亦已驱芳驾行至韩王府,昼夜加紧排练,要在宴后一展其绝艳舞姿。
这几日韩王府里里外外忙碌不停。虽然事务琐碎繁杂,但各项事务均指派有专人负责,该做何事,什么期限,与谁人交接,一切清楚明白,井然有序,效率颇高,俨然便是一现代化大企业的行为方式。作为总控统筹之人,朱松计划之完善,思维之缜密,步骤之详尽,俱令狄沫由衷叹服。传言说他天赋异禀,聪慧过人,看来果真不假。
这等才华,这等身份,难得还是个情痴。可上天仿佛偏偏要与他作对,让他眼看着心爱的女人远走。
“韩王殿下应已放下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出席这次的素斋宴,更甭提主持了。”
狄沫回想着大哥的话,看着不远处朱松的身影……似乎正在朝自己走来?她赶紧从桌后起身,站在一侧福身为礼。
朱松颔首回礼,眼神扫过桌上的文房四宝,随即拿起一盏灯笼,打量上面那两行清秀小楷:“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
他沉吟片刻,放下灯笼后,又换了另外一盏。
“‘芦花两岸雪’……后面那句‘江水一天秋’,狄姑娘还没写完罢。好雅趣,竟想到将禅语提在灯笼上,真是有心了。”
狄沫暗自咂舌,想不到她随意从佛经中拣抄出来的句子,他竟能知道。她刚想自谦几句,却见朱松摆了摆手,将最近处的一名挂灯笼的下人招呼了过来。
“你可认识东后院內侍总管董西?他在哪儿,叫他来见我。”
狄沫心中诧异,见朱松表情淡然,也不知他意欲如何。
那下人一愣之后,哈腰答道:“王爷,您找小的有何吩咐?”
朱松悠然的放下灯笼:“这条回廊的灯笼置放,是由你负责的吧?”
董西愕然称是。
朱松这才转身看去,他的目光平淡柔和,却让董西不由自主的浑身一颤,慌忙垂头,认真盯着自己的脚尖。
“规矩既定,就当恪守不怠,差一丝也不成。灯笼提禅,主意固是不错,可是这儿有那儿没有的,岂不显得咱王府缺了章法。若再有别处学着胡乱添点什么,那可还是素斋宴的布置?又岂非乱七八糟,喧宾夺主,成了供众人赏灯的元宵节了?”他看了狄沫一眼,接道,“狄姑娘是贵客,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若是你稍作解释,她不会不明白。”
董西双膝一软,跪于地上:“王爷教训的是。小的……的确是小的失职,请王爷降罪。”
不找借口,不掩过失,孺子可教。朱松点点头,正要说话,只听狄沫低低的嗓音在身旁响起:“王爷,错不在他。”
狄沫轻垂玉首,小声道:“大伙儿都有事儿做,不忙国家政务的,也都忙着筹备素斋宴了,连羽姑娘也没闲着。就只剩我一个人,借居此处,整日闲散。今日午饭后我信步至此,正巧碰到谷王殿下,便向他请缨,看能否帮上什么,谷王殿下便叫我帮着摆弄这回廊的灯笼。我自作主张,觉着灯笼太素,所以才……是我粗心,罔顾大局,对不起。”
人家韩王府一个小小下人都有如此担当,狄沫也不好意思逃避责任。当然,有些话是不方便提的。譬如她一建议朱橞便大声称快,还当即遣人取来佛经供她抄撰,又兴致勃勃的寻朱松去了。谁想朱松来了,不仅什么也不知道,还对这特别创意敬谢不敏。这相隔仅一岁的皇室兄弟,对事物的看法竟是如此迥然不同。
不管怎样,终究是自己一时兴起没想周全,人家训斥的不无道理。哎,这画蛇添足的,费了半天功夫不说,还尽是自己的不是,狄沫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样的事儿,以后坚决不干了!
朱松不知道,也不关心狄沫脑中所想。他微微摇头,道:“我行令不明,怨不得你。董西,去库房再寻些灯笼来,将这廊上的换了。”
他抬步欲行,董西却满面难色:“王爷,库房中的灯笼所余甚少,已不够换的了。午前唐副总管来时曾提及,但当时未布置的地方已所剩无几,所以……”
朱松略显不悦:“没有便差人去庆升坊定去,这个还需我特意交待么。”
董西踌躇片刻,伏地禀道:“小的不敢欺瞒王爷。庆升坊这几日正值白事,关门歇业,工人都回老家去了。这些灯笼均是用庆升坊特有的浆纸糊成,手艺精妙,也只他一家,其余店铺根本做不出来……”他话结至此,不敢再说。
朱松停步站定,目光又投回先前拿过的灯笼,半晌后道:“把竹舍里的灯笼换来罢,那也不待外客,挂什么无所谓了。”
狄沫听到这里,终忍不住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唤住正要摘灯笼的董西:“请等一下。”
董西愕然停手,一瞧狄沫,她却正直直望向俊眉微抬的朱松。
挂什么无所谓?难道自己的笔墨竟如此不堪入目,只配藏在不欲人知的角落里么?那还换什么换,直接扔了岂不干净,何苦多此一举。她理亏在前,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朱松的言谈举止深深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这般彻头彻尾的无视淡漠,还不如直接训斥一顿来得痛快。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他怎能如此无理?就算是王爷,也说不过去。
王爷!?呃,怎么竟全然忘了这一点!
狄沫不禁暗暗叫苦,忙将唇边一大堆义正言辞的理论咽回肚里,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狄姑娘还有何事?”朱松看着她表情由怒变惊,再转为无奈,心中已有大致,却还好整以暇的问。
狄沫轻呼一口气,嫣然作礼:“请王爷恕民女无状。适才听您所言,觉得您非是不喜灯笼题诗这主意,而是担心各处装饰不一,惹人闲话。不知民女所想是否正确?”
他要再一点儿情面不留,那她便只能拿布袋把脸罩上,藏起来不见人了。
还好朱松“诚实”的颔首。她松了一口气,续道:“那么,要是为王府所有的灯笼都题上禅诗,各院落内容重复,便没有什么不妥,也不必担心喧宾夺主了罢。”
董西眼睛一亮,正待拍手称好,转念一想,王爷还在这儿呢,只得讪讪闭嘴。
朱松默然注视狄沫片刻,忽而淡淡一笑,道:“狄姑娘所言甚是,不过各处灯笼确得字体一致,才算无碍。况且灯笼数多,明儿个便是斋宴之日,就算你不嫌辛苦,只这一晚,你又写得完么?”
听他那意思,竟是要让自己单兵作战?可是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她可不想认输。狄沫咬咬牙,豁出去了:“王爷若不嫌民女字迹丑陋,民女愿意一试。”
“试便免了,倘若你写到一半儿睡着了,明早宾客一来,不得笑话我王府没有规矩?你的心意我领了,还是照我方才说的办吧。”
“请王爷放心,今晚我一定将所有灯笼写毕挂好。若是逾期未完,狄沫便任凭您处置。”
朱松冷笑一声,扯得胸中一痒,忍不住咳嗽了两下。自己就够倔的了,没想这人比自己还倔。
“盛情难却,那便随你了。”他瞄向董西,吩咐道,“你唤上几个人,供狄姑娘使唤,再差人各处告知一声,方便她行事。我子时三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