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刺客》日耳曼三虎

1、第 1 章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香港渔业达到了顶峰，许多渔民却得不到较好的生活条件，住在海边的一排排木棚屋里。大多数渔村都很偏僻，远离城市的喧嚣，离城市的繁华热闹更远，陪伴他们的除了浩瀚无垠、风浪无常的大海，就是青绿山野之下枯燥单调的温饱生活。
　　太阳沉下了海面，整个渔村都安静了不少，远处的轮船不时地哼唧几声，诉说着无尽的孤独和寂寞。海风将笛声带到岸边，与浪花的拍打组成了夜晚的海洋协奏曲，陪伴着这位小姑娘。
　　小姑娘住的这片沙滩上，没有柔软的细沙，没有豪华的海景房，没有高大的椰子树，没有漂亮的躺椅。有的是遍布的数不清的鱼虾残壳，有的是大到像弹珠一样的石子，有的是斑驳不堪的房屋，有的是看不到边的渔网。
　　天虽然黑了，小姑娘仍在借着微弱的灯光，一双脏兮兮的小手在渔网上穿梭。她还没有吃饭，难受得捂着肚子，坚持劳作，不是她懂事，而是怕被打骂。
　　尽管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几声，鼻子里嗅到了饭菜的香味，可是还没有轮到她。必须等到阿婶和堂妹吃完了，她才能吃，吃不吃得饱不说，吃完了还得洗刷干净，这就是阿婶的规矩。
　　她叫陈文，一个“文”，就是阿爸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后可以多学点知识，摆脱自己渔佬的生活，即使温饱不愁但充满了危险和辛劳。于是夫妻俩打渔十分卖力，为的就是多存点钱，让女儿接受好一点的教育。可是危险有一天找到了这对夫妻，他们出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陈文从此就跟着唯一的阿叔生活，生活条件有限，阿婶借故对她严厉苛刻，吃的穿的用的都优先自己的女儿陈欣，陈文慢慢变得黝黑、身上的衣服多了洞，多了皱，少了彩。阿叔在家的时候，还可以从中斡旋，一旦不在家，阿婶就是主宰，拥有绝对的权威。在阿婶的折腾下，九岁的陈文无疑已经是保姆兼劳工。
　　很明显，阿叔出海还没有回来，阿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狗叫，然后引起了其他狗的共鸣。
　　陈文回头看，昏暗的路上走着一些神秘人，在四处张望，他们的衣服比夜还黑，她感到害怕。她偷偷用手数了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哦不对，还有，五个，是四个大人带一个孩子。
　　“你干什么呢？又在偷懒，不好好干活。”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呵斥道。她头上蒙着一块碎布，虽然偷懒和自我保护并用，但是在海风、日光的长期侵蚀下，她的皮肤难逃衰老，已经有了色斑。两只粗壮的手掐在腰间，和搭在肩膀上没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阿婶，刚刚狗叫，我看看是不是来人了。”陈文吓得一哆嗦，收紧了身体，赶紧解释道。
　　“人家过路的干你什么事，你要是想让别人带你走，去过好日子，你就走，省得在这白吃白喝，老娘还要伺候你，不讨好。”女人说。
　　“阿婶，我不想走，我不会白吃的，阿爸阿妈攒的钱都给你了，我还可以帮你干活。”陈文哽咽道。
　　父母去世后，陈文来到阿叔家的第一天，所有的积蓄都被阿婶以保存的名义占为己用。
　　感到理亏的阿婶，没好气地说：“你家的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你说你什么不要花钱，早就花光了，以后你不要提了。”走过去一把推开她，接着随意拽起渔网，理直气壮道：“你看看你干的什么活，半天就干这一点，还不干净，就知道吃。”
　　“阿婶，你别生气，我继续干。”陈文快速地抖动网，择上面的脏东西。
　　“算了算了，什么时候了，那家务活你还没有干呢，吃饭去吧。”女人对自己的狡辩胜利很是满意，甩着手来展示自己通情达理的姿态。
　　“谢谢阿婶。”陈文走向房子。
　　“吃快点，再把碗洗洗，地扫扫，收拾干净再睡，搞快一点，我们还要休息，明天你阿叔回来还有一大堆活呢。”
　　“好的，阿婶。”陈文回头答道，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湿润的双眼。
　　木棚房里的灯光亮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并不暖。
　　“大小姐来了。”陈欣嬉笑道。
　　陈文不做理睬，看着桌子上见底的剩菜，丝毫不意外，习惯性拿起碗去刮着锅底的剩饭，正要夹第一筷子菜时，放下碗筷的陈欣凑近观察，“又哭了，爱哭鬼。”
　　陈文小声地反驳：“我没有。”
　　躺在小房间里，被单床褥早已磨损得裂缝，却是陈文最好的朋友，可以带来仅有的、最亲密的温情，慰藉疲惫。还有一个好朋友，就是滚滚而来的浪花，它们很热情，一波接一波，一刻都不舍得离去，她贴着墙边，聆听它们的密语，缓缓入睡。

　　第二天下午，阿婶正在准备好菜好饭，款待即将归来的顶梁柱。陈文则是戴着帽子，在太阳下缝补渔网，地上还一大堆渔网，都是她的活。白日的海边很热闹，大多数孩子们撑起的，他们拿着小盆小瓢，或是玩具枪聚在那里打水仗。
　　陈欣就在海边玩耍，这是阿婶给的特权。
　　“我看到了，看到了。”陈欣突然小跑回来，高兴地呼喊。
　　“看到什么了？”阿婶问道，她正端着罩篮子（厨房用具，全身都是孔的塑料盆，可用来洗涤物品），里面盛着新鲜干净的青菜，准备朝厨房去。
　　“阿爸的船。”陈欣指着远处。
　　阿婶走了下去，用手挡着光，“是他的船，我得快点准备了，让他吃上热饭。”
　　陈文也往那边眺望，阿叔正开着小船向岸边驶来，越近，她越开心。
　　“你笑什么，又不是你的阿爸。”陈欣冲着她说道。
　　陈文收起笑容，很巧，沙子被风吹进了眼。
　　在风帆的助力下，摇曳的木船，载着全家的生计顺利到岸。阿叔站在满满的一船鱼中，向所有人挥手，没有得到陈文的回应。
　　船上各种颜色的鱼都有，一行人带着各自的渔获一一和阿叔告别。
　　陈欣扑向跳到水里的阿叔，“阿爸，你终于回来了。”
　　阿叔勾着她的鼻子，“在家有没有乖啊？”
　　“乖，可乖了，阿爸你好厉害，抓这么多鱼。”
　　阿叔随即打了招呼，“阿文，我回来了。”
　　“好的，阿叔。”她微笑回了个头，又忙碌着。
　　“你看看你阿姐，都帮着干活，你在这玩。”
　　“我干过了，不信你问阿妈，比阿姐还快哦。”
　　“那你很厉害。”阿叔牵着女儿走去歇息，看了陈文，“阿文，放一放，天这么热。”
　　“是啊，是啊，阿文，快进来喝口水。”阿婶从厨房走出来，擦着湿漉漉的手，脸上好像涂上了一层蜜。
　　陈欣一直在粘着阿叔，陈文默默地喝水，眼睛放到了门外。
　　“阿文，看你的脸都热红了，去洗把脸。”阿叔说。
　　“不用了，阿叔，还会出汗的。”陈文捋了一下额头，笑嘻嘻道。
　　“别干太多，你这么小，多和那群娃玩。”阿叔摸着侄女的头，满眼的心疼。他不是不知道侄女受的委屈，为了保证一家的安定，他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的，我知道了，阿叔你喝水。”陈文帮他拿了一杯水，看他喝得开心，她也开心。
　　阿婶在厨房里忙得热乎，厨艺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地方，进了厨房，就等同于蛟龙入海，可劲翻腾。阿叔本来就饿，厨房的动静，让他心里躁得慌，顺着香味摸了过去。
　　阿婶虽然对陈文有意见，但是从来不在阿叔面前说不是，这是阿叔欣慰的地方，因为根本就不提，只说陈欣。见丈夫进了屋，停不下来的关心和问候：你这次去了哪？这次出去有没有危险？昨晚冷不冷……
　　三个菜上桌，是过年之外的大阵仗，陈文自然也上了桌。这一顿晚饭吃得很早，吃完后就要赶紧整理那些渔获。
　　阿叔和阿婶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一起整理渔获，这是和谐夫妻、美好生活的写照。陈欣被喊去玩了，陈文不敢去，尽管阿叔阿婶言语相劝，她仍执意来帮忙。
　　不是因为她对这海的爱，对鱼的爱，对家的爱。
　　在内心深处，她已经对这种生活有些厌烦，是这些鱼让她失去了父母，是这些鱼让她寄人篱下，是这些鱼让她孤独惶恐。每次面对一片腥臭之物，她都要用布条捂住鼻子，从生理和心理上对鱼身上的腥反感，延伸到了不想吃鱼，哪怕去完了腥。可是不干又怕被某人记在心里，怕某人的秋后算账，已经有被打的经历。
　　硬要掰扯的话，有对阿叔的爱。
　　即使帮忙干活，她还要往旁边靠靠，免得招来阿婶的白眼，阿婶和他很恩爱。
　　傍晚，陈文有了闲空，得益于阿婶的贤妻良母形象死灰复燃。她会在海边找一些特别的贝壳，然后串起来，不过发誓再也不敢戴出来。
　　上一串被陈欣无理占了去，不知道丢在那里，还振振有词，陈文当时敢怒不敢言，憋屈了好几天。
　　这一次，要偷偷收集，串好，然后藏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拿出来，她想。
　　又到黑夜，陈文朝海的那一边望去，与往常的漆黑相比，在不远处，有一处灯光，是一条船漂泊在海面上。在她眼里，它像一个长大的孩子，可以脱离岸边独自流浪，她羡慕了。
　　无聊的她又像往常扔小石头到海里，就像丢她的烦恼一样。不再是往常，只有“咚”的一声，回应她的还有银波粼粼。她看着一闪一闪的涟漪，涌动着柔美的舞姿，为它喝彩，只是在心里，怕吵到它。
　　“阿文，快回来休息吧，外面凉了。”阿叔喊道。
　　“好嘞。”陈文起身又丢出一颗更大的石头，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激起的波浪乘着光踊跃地奔向远处。
　　清晨，她在去上学的路上，不经意发现，在相同的位置，那艘船还在那里。接连几天，那艘船都在那里，白天熄灯，晚上开灯。
　　然而，这一片早就没有了水上人家，不过，陈文不觉得稀奇。
　　她喜欢看到那一处光芒，有了它，她朝着海面发呆就有了目标，那一片洁白，就像黑暗中的美好未来，让她心里感到温馨踏实。
　　虽然好奇，也没有问阿叔，她没事就在想，上面是什么人，好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