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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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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还没撤,屋内的空气却安静得像一池温水。
宥风缓缓松开了那只扣在宥鲤手腕上的手,转而将他整个人轻轻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稳,很暖,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宥鲤僵着身子,没动。
“哥,”宥风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到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你面前装笨、装傻、装没用。”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日子。
“你以为我不会御剑?我一千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御剑千里了。
你以为我不会医术?我救过比你见过的人还多。
你以为我怕黑、怕鬼、怕打雷?那是我故意让你保护我,让你觉得……我需要你。”
宥鲤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因为……”宥风低下头,将脸埋在宥鲤的颈窝,呼吸温热,“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赶走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却又透着难以掩饰的酸涩。
“我装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留在你身边。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只要你还在我眼前……我就安心。”
宥鲤闭了闭眼,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那些年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宥风在他面前笨拙地摔倒、小心翼翼地递来热茶、在他受伤时慌乱得手足无措……
原来,都是假的。
可偏偏,这份“假”,却比任何真实都更让他心慌。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急促的呼吸。
宥风的手还扣在宥鲤的手腕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灼得人发慌。他的脸近得几乎能触到对方的睫毛,呼吸带着危险的热度。
宥鲤的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像被一点点磨碎。
“宥——风!”
他猛地喊出那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到极点的颤抖。
那一瞬间,宥风的动作僵住了。
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的手指微微一松,力道从宥鲤的手腕上褪去。
宥鲤立刻挣脱,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撑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屋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错。
宥风站在原地,眼神沉得像夜色,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
“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满足。
屏障还在,屋外的风声传不进来。
可宥鲤的心,却像被那一声回应震得乱了节拍。
宥风抬手,指尖轻轻一弹,那层透明的隔音屏障便像水波一样荡开,化作无形。
屋外的风声重新涌了进来,带着夜的凉意。
他看了宥鲤一眼,眼底那抹千年的深潭似乎被一层薄雾遮住,看不出情绪。
“我先走了。”宥风淡淡道。
话音落下,他转身推门而出,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宥鲤的心口上。
门“咔嗒”一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宥鲤一个人。
他缓缓站直身子,手指还在微微发抖。桌上的烛火摇曳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刚才的画面——宥风近在咫尺的呼吸、低沉的声音、那双千年不化的眼睛……还有那句轻飘飘却像烙印一样的话:
——你是我的。
宥鲤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想笑自己荒唐……被一个“弟弟”逼到这种地步。可他又笑不出来。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从今晚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万归宗的草木换了一轮新绿,却不足以洗去笼罩在宗门上空的阴影。
这一个月里,墨北几乎查遍了每一个角落,审问了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可无论他怎么追查,线索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断掉,像被人用刀干净利落地切断。
五名弟子的死,都成了悬案。
大殿里,墨北站在高位,看着底下低头不语的众人。他的神色比一个月前更冷,眼底却藏着一丝疲惫。
“此事……暂且到此为止。”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凶手若敢再犯,我必亲手取其性命。”
殿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敢抬头。
墨北转身,拂袖而去。
那一夜,万归宗的钟声敲响了三下,低沉而悠长。
第二日清晨,他便宣布闭关修行,不再问世事。
闭关的山门缓缓落下,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
宗内的人都明白这不仅是修行,更是一种无奈的退让。
墨北找不到凶手,也不愿让宗门陷入无休止的猜忌与内斗,只能以闭关之名,暂时按下这一切。
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阴影并没有散去。它只是潜伏在暗处,等待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而在宗门后山的梅树下,宥风静静站着,看着花瓣随风飘落。
他的神色平静,却在袖中缓缓收紧了手指。
傍晚——
夜色深沉,万归宗的练武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地面。
严珩百无聊赖地拔剑、收剑,剑影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道寒光。
不知为何今夜居然失眠了。
正觉得无趣,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湖面上——有个人影。
他眯起眼,仔细一看
宥鲤?
更离谱的是,宥鲤正一步步走向湖中央,脚下踩着水面,像在走平地。可他的眼神空洞,明显不是醒着的状态。
严珩眉头一皱,一个闪身掠过去。
“喂——”他伸手去拽宥鲤的手腕,却被对方无意识地甩开。宥鲤的步子依旧往前,像被什么牵着魂。
严珩低声骂了一句,干脆直接把人拦腰一抱,扛到了肩上。宥鲤的身子软得像没骨头,脑袋一晃一晃,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药香。
回宗门的路上,严珩才从守夜弟子那里听说是怎么回事宥鲤傍晚去看了老医师,拿了安神的药,结果不小心吃多了,睡到半夜就梦游出来了。
“啧,”严珩勾了勾唇角,“还真是……会折腾。”
他本可以直接把人送回朽清门,可脚步一转,却走向了朝阳门的方向。
“先放我那吧,省得你又半夜跑出来落水。”严珩自言自语,像是在找借口。
可眼底那抹狡黠,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朝阳门的灯火还亮着,他把宥鲤放在自己的榻上,替人盖上外袍。
宥鲤皱了皱眉,像是做了什么梦,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
严珩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你说……要是有人知道我把你拐到这儿来,会怎么样?”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到屋角,烛火在风里轻轻摇曳,映得室内光影交错。
严珩就那样坐着,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宥鲤。
他看了很久——久到烛泪堆成了一座小丘,久到窗外的虫鸣都停了。
宥鲤睡得不安稳,眉心时不时皱一下,像是在梦里遇到什么麻烦。
可下一刻,他又会无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蹭了蹭,像只找到了热源的小动物。
严珩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指尖触到的皮肤温热而细腻,让他心里莫名一动。
他低声笑了笑,像是在对自己说:“你啊……真不让人省心。”
灯光下,宥鲤的侧脸安静得近乎无害,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严珩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看着,也挺好。
可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等天亮,宥鲤醒来,他们之间又会回到那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状态。
严珩收回手,靠在榻边,闭上眼,却没再睡。
他想多听一会儿宥鲤的呼吸声,安稳、真实,提醒着他,这个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床榻上。
宥鲤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朽清门熟悉的木梁,而是陌生的雕花与淡淡的檀香。
他坐起身,看到了倚在榻边打盹的严珩。
“……这是哪儿?”宥鲤的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慌乱。
严珩被吵醒,抬眼看他,唇角一勾:“朝阳门。”
宥鲤目光一顿,起身下床,动作干净利落。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半夜梦游走到湖中央,我把你扛回来的。”严珩懒洋洋地说,“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掉水里,喂鱼吧?”
宥鲤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淡得像一泓井水,看不出情绪。
“多谢。”他淡淡道,转身就要走。
“哎——”严珩伸手拦住,“不请我喝杯茶?至少也该感谢我救命之恩吧。”
宥鲤停下脚步,转头看他,语气平静:“救命之恩,我会记着。至于茶……朝阳门不缺。”
严珩被噎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你这人,真是……”
“真是什么?”宥鲤淡淡问。
“真是让人想撬开你的嘴,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秘密。”严珩的语气带着半真半假的调侃。
宥鲤没接话,只是绕过他,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以后,不必多管我的事。”
“可我偏要管呢?”严珩挑眉。
屋外的风拂动了门帘,宥鲤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清冷而疏离:
“那是你的事。”
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严珩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的笑意却久久没有散去。
朽清门的晨雾还未散去,白墙青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宥鲤跨过山门,脚步很轻,却还是惊动了廊下的人。
云清君负手而立,白衣如霜,眉目清隽,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千浮。”他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宥鲤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师尊。”
云清君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昨夜,去了哪里?”
宥鲤沉默一瞬,语气平静:“湖边。”
“湖边?”云清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为何不回门?”
“遇见严珩。”宥鲤淡淡道,“被他带回朝阳门。”
廊下安静了片刻,只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云清君的神色恢复了温和,却在袖中缓缓收紧了手指。
“以后,夜里不要随意在外停留。”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尤其是与外人。”
“是。”宥鲤应声。
云清君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去吧,把药喝了。”
宥鲤应声退下。
走到回廊拐角时,他停了一瞬,没回头,只轻声道:“师尊,不必担心。”
云清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中,指尖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