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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瑶花镇篇·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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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废寺的钟声早已沉寂,只剩残破的佛龛在风中摇晃。檐角垂下的蛛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面残破的旗。
宥鲤踏着落叶走进大殿,脚步很轻,却在空旷的殿中激起回声。
殿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而立。黑袍曳地,衣摆上绣着血色的纹路,在昏光中仿佛在流动。
那人缓缓转过身。
——煞玄。
他的面容凌厉,眉骨高耸,眼中带着常年身居上位的威压。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宥鲤脸上时,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瞳孔猛地一缩。
“……像。”他低声喃喃,“太像了。”
宥鲤微微蹙眉:“像谁?”
煞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几步,目光像刀一样在他脸上一寸寸扫过。
“你母亲。”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宥情柳。”
宥鲤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动。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陌生得像另一种语言。
“我不记得她。”他淡淡道。
“你当然不记得。”煞玄冷笑一声,“她死的时候,你才两岁。”
殿外的风灌进来,吹动了宥鲤额前的碎发。他抬眼,浅茶色的眼底映着煞玄的脸——冷漠、凌厉,还有一丝让他无法忽视的疯狂。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宥鲤问。
“当然不是。”煞玄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像是在抚一件珍贵的器物,“我是来告诉你,你的身份。”
宥鲤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我知道。”
“你知道?”煞玄挑眉,“知道你是我煞玄的儿子?知道你流着的是血煞魔教的血?”
宥鲤看着他,语气平静:“这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煞玄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没有意义?宥鲤,你是我煞玄的继承人——万归宗的那些清规戒律,不过是束缚你的枷锁。只要你跟我回去,整个魔教都是你的。”
宥鲤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当年,为什么把我送到朽清门?”
煞玄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低笑出声:“为了让你潜入他们的心脏,为我所用。”
“那现在呢?”宥鲤问,“你觉得,我是你的棋子,还是你的儿子?”
殿中安静了一瞬。
煞玄的目光变得复杂,像是在挣扎。可很快,那挣扎被他压了下去。
“都是。”他说,“你是我煞玄的儿子,也是我最锋利的棋子。”
宥鲤看着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那是一种混杂着恶心、愤怒、还有说不清的荒凉的感觉。
“我不会跟你回去。”他低声道。
“你说什么?”煞玄的声音瞬间冷得像冰。
“我说,我不会跟你回去。”宥鲤抬起眼,浅茶色的眼底有锋芒一闪而过,“我是朽清门的弟子,云清君的徒弟——不是你的棋子。”
煞玄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可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诡异。
“很好。”他缓缓道,“那我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风从破庙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动了宥鲤的衣摆。他转身,朝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殿内,煞玄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宥鲤……”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诅咒。
殿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宥鲤的背影很快被暮色吞没。
煞玄站在残破的佛龛前,眼底的情绪翻涌——有怒意,有失望,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执念。
“你以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滚出,“你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殿中无风,烛火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惊扰。
“心魔……会告诉你的。”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勾,一缕黑色的雾气从掌心升起,像有生命般扭动、盘旋,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等你杀光万归宗那一天……”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意带着疯狂与笃定,“你就会明白,你是谁的儿子。”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像被夜色一点点吞噬。
下一刻,原地只剩下一阵冰冷的风。
殿外,暮色四合,西岭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可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寒意,却提醒着,煞玄,来过。
6日后——
万归宗的议事大殿,穹顶高阔,四壁悬着古旧的幡旗,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金属的气息。
宗主墨北仙尊闭关已有三月,宗门一切事务暂由长龄大长老代理。
此刻,他坐在大殿正中的玄木椅上,目光沉稳如岳。
殿下,朽清门与朝阳门的弟子分列两侧。
朽清门这边,云清君一袭白衣,神色淡然;宥鲤站在他身后,眉目清冷,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朝阳门那边,贺兼负手而立,严珩站在他身侧,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时不时飘向宥鲤。
长龄大长老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不失威严:“近日,瑶花镇外妖兽群因不明原因暴乱,已伤数十百姓。此事关乎宗门声誉与百姓安危,必须尽快解决。”
他顿了顿,扫了众人一眼:“因宗主闭关,此次任务由我亲自下发。按规矩,每门派只能派出一名弟子。”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朽清门——云清君,率弟子宥鲤。”
“朝阳门——贺兼,率弟子严珩。”
“沧海门——岚玪,率弟子白剑雪。”
“云之门——鹤睮,率弟子东方潭瑞。”
“九天门——清风,率弟子东方如光。”
“乾亘门——寺栖,率弟子峰羽。”
两道目光在半空无声交锋,云清君的温和,对上贺兼的锐利;宥鲤的冷淡,对上严珩的张扬。
长龄大长老继续道:“你们需前往瑶花镇,查明妖兽暴乱的原因,平息动乱,保护无辜百姓。记住——此去务必谨慎,不可滥杀,亦不可轻敌。”
“谨遵大长老令!”众人齐声应道。
散会后,云清君走到宥鲤身边,低声叮嘱:“千浮,此去小心。妖兽暴乱恐有蹊跷,遇事多与我商量。”
宥鲤点头:“弟子明白。”
不远处,严珩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冲他扬了扬下巴:“宥鲤,这回咱们可是并肩作战了。”
宥鲤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可不知为何,他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三天前煞玄的声音——
“你以为你身上流的谁的血?心魔会告诉你的……”
那天的话他听到了,一字不漏……
宥鲤垂下眼,将那声音压在心底。
他知道,这趟瑶花镇之行,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议事大殿的台阶下,宥风一直站在阴影里,安静得像不存在。
他听到了长龄大长老的每一个字,听到了云清君的叮嘱,也听到了严珩那句带着挑衅的“并肩作战”。
可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宥鲤。
自从那件事之后,哥哥总是躲着他。
无论他怎么靠近,宥鲤都会在不经意间拉开距离——眼神避开,步伐加快,甚至连说话都变得客气而疏远。
可这没用。
宥风比谁都清楚,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只要他想,就能在任何时候出现在宥鲤身边。
只是……他在等。
等宥鲤放下那些无谓的挣扎,等他明白——无论哥哥逃到哪里,他都走不出宥风的视线。
“瑶花镇啊……”宥风在心里低声呢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
那里,妖兽暴乱。
那里,有血煞魔教的影子。
那里,很危险。
而危险,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抬眼看向上方的台阶,宥鲤正与云清君并肩而行,背影清瘦而挺拔。
宥风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那是猎人锁定猎物的目光,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
“哥,”他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你会需要我的。”
风从廊下吹过,卷起他的衣角。宥风收回目光,转身消失在阴影里。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提前一步,往瑶花镇去了。
夜色渐深,朽清门的钟声在远处悠悠回荡。
宥鲤推开房门,屋内却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空荡——云清君正坐在窗边的案旁,手里捧着一盏温茶,目光温和而沉静。
“师尊?”宥鲤微微一怔。
“回来了。”云清君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坐吧。”
宥鲤依言在他对面坐下。烛光映在云清君的眼底,像是盛着一池静水,波澜不惊,却深不见底。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云清君缓缓开口,“此行瑶花镇,你要记住几件事。”
宥鲤点头。
“第一,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先确保百姓安全。”云清君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妖兽暴乱或许只是表象,背后可能另有隐情。”
宥鲤低声应是。
“第二,”云清君看了他一眼,“朝阳门的严珩,你要小心。他的剑很快,但性子更急,容易被人利用。”
宥鲤沉默片刻,轻声道:“弟子明白。”
“第三——”云清君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像是在斟酌词句,“若你在途中遇到……任何与你身世有关的事,先告诉我。”
宥鲤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却没有抬头。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扛着。”云清君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阵暖风,试图穿透那层包裹着宥鲤的冷意,“你是我的弟子,我会护你。”
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宥鲤终于抬眼,浅茶色的眼底映着云清君的面容——温雅、沉稳,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
“……是。”他低声应道。
云清君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起身替他理了理桌上的剑谱。
“早些休息吧。”他说,“明日路途不短。”
宥鲤起身相送,却在云清君走到门口时,忽然开口:“师尊。”
云清君回头。
“若有一天……”宥鲤的声音很轻,“我做了让您失望的事,您会如何?”
云清君看着他,目光微微一沉,却很快恢复温和:“我会先听你解释。”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
门轻轻合上,屋内又恢复了寂静。
宥鲤站在原地,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湿。
他走到窗前,望着夜色深处,心底那道被煞玄唤醒的阴影,似乎在无声地蔓延。
夜色沉沉,窗外风声猎猎。宥鲤合上书,刚躺下,眼皮便像被千斤压住般沉重。
再睁眼时,他已不在自己的房间。
眼前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宅院,院中一株红梅正开得热烈,花瓣在风中簌簌飘落。廊下,一个身着浅绿纱裙的女子正坐在琴案前,十指轻拨琴弦,琴音清婉如流水。
她抬起头——眉目如画,眼底藏着温柔的笑意。
“鲤儿,快过来。”
宥鲤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心中却涌起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悸动。
女子将他抱到膝上,轻声道:“娘给你弹一曲《归燕》,好不好?”
“娘……”宥鲤喃喃,声音轻得像风。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男子走进来,黑袍曳地,眉目凌厉,却在看向女子时,眼中的锋芒被柔意取代。
“情柳。”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宠溺。
女子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阿玄,你来了。”
阿玄……宥鲤的心猛地一紧。
煞玄。
可眼前的煞玄,眼中没有后来那种疯狂的执念,只有真切的爱意。他伸手握住宥情柳的手,十指相扣,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你爹娘那边……”煞玄顿了顿,“我会再去求他们。”
宥情柳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们不会答应的。你也知道,他们看不上你的出身。”
“出身?”煞玄冷笑,“我会让他们知道,我配得上你。”
宥鲤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底的情绪翻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旁观,还是在亲历。
画面一转,是一个雨夜。
宥情柳坐在窗前,怀里抱着两岁的宥鲤。窗外雷声滚滚,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情柳,你听我解释——”煞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急切。
宥情柳没有开门,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那些人……是你杀的,是不是?”她的声音颤抖。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另一个声音——年轻、冷冽,却带着奇异的笑意。
“夫人,是我杀的。”
一个白衣男子走进来,眉目俊秀,却在眼底藏着令人不安的冷意。
宥鲤的瞳孔骤缩。
——宥风。
“你是……”宥情柳的声音里带着惊恐。
“琅风,”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教主的护法。”
煞玄站在他身后,面色阴沉:“情柳,那些人该死。”
“该死?”宥情柳猛地站起,将宥鲤护在身后,“他们只是客栈里的客人!”
“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琅风淡淡道,“夫人,您该明白,教主的身份,不能泄露。”
宥情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眼中的爱意一点点崩塌。
“原来……你真的是……”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血煞魔教的教主。”
煞玄上前一步,伸手想握住她:“情柳,我从未想骗你——”
“够了!”宥情柳猛地后退,泪水夺眶而出,“你杀了那么多人……我爱的人,竟是这样的魔鬼!”
琅风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娘……”两岁的宥鲤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宥情柳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泪水落在他的发间。
“鲤儿,娘对不起你。”
她从头上拔出簪子,刺向心脏。
宥鲤失声大哭。
鲜血四溅,红梅般的颜色在他眼前绽开。
煞玄冲上前,抱住她倒下的身体,声音嘶哑:“情柳!情柳——!”
宥情柳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却被雨声吞没。
她的手缓缓垂下,落在地上,指尖离宥鲤只有一寸。
宥鲤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破碎。
煞玄的脸与二十年后的模样重叠,声音低沉而疯狂——
“你以为你身上流的谁的血?心魔会告诉你的……”
“等你杀光万归宗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你是谁的儿子。”
宥鲤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窗外,风正吹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额上全是冷汗,手心冰凉。
“……娘。”他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是梦……还是心魔在作祟?
他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那段血腥的往事,已经在他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