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商杭

3、选科

　　“老大，刚才站你身边的美女是谁？看着有些眼熟。”看着副驾驶上的楚燚给手机充上电，李付豪控着方向盘开口问，“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下午不是你妈把你接走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楚燚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冷下来。

　　“专心开车。”楚燚坐直，拉过安全带系上，“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说什么呢，你能蔑视我的成绩，但不能蔑视我的驾驶技术。虽然驾照刚到手，但那是因为我年轻，不是驾驶技术不够成熟。”李付豪并不在意，一边开车一边说话游刃有余，俨然一个老司机做派。

　　“是挺年轻的，十八岁，正该高考的年纪。”

　　“啧，我大半夜不畏严寒冒着接近零度的低温出来接你，你怎么还揭人伤疤呢？要不是小学我爸妈强行摁着我留了两级，我现在也跟你一样大。都跟他们说了我的成绩并不会因为留级而提升，他们偏不信，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挺骄傲。”

　　“我这叫乐观。”李付豪顿了顿，旧话重提，“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呢，虽然天太暗没看太清，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绝对是个大美女。”

　　“老大，给个微信呗，一起交个朋友。”

　　“滚，别烦我。”

　　“好嘞！”

　　楚燚压低帽檐，闭眼靠在靠背上。李付豪在试图通过玩笑来调节她的心情，她知道，但她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应付他。

　　她的大脑很乱，乱到一片空白。僵硬的四肢在充足的暖气中渐渐恢复知觉，却让身体的疲惫成倍放大。

　　过了一会儿，热意上涌，她有些呼吸不过来。这才发现围巾还围在她的脖子上，跟帽子一起把她的脸严严实实地遮着。

　　楚燚伸手扯下来，借着车内的光源仔细看了会儿，大致可以确认是手工织的。用的是米白色的细毛线，很软，纹理细密又漂亮。织这样一条围巾，要花多少时间？她自己织的还是别人给她织的？

　　“老大？”见她动了，李付豪再次出声，“我以为你睡了呢。”

　　四公里的距离很短，一路畅通无阻，五六分钟就开到了105国道。车子横穿马路，在西侧左转继续向南行驶。

　　“咱们去哪儿呀？”李付豪把方向盘打正，扭头问楚燚，“明天不用上课，要不我喊凯凯他们出来K歌？”

　　楚燚没立刻回应，而是抓起正在充电的手机，操作片刻之后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好嘞。”李付豪开启导航，机械女声报出当前距离和预计抵达时间。

　　“老大，心情好点儿了没？要不要聊几毛钱的？”他见楚燚没继续闭眼，就试探着问。

　　“没微信。”

　　李付豪愣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来刚才他让楚燚给微信的事，故意说：“不愿意给就直说，我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说没有就他妈没有。”楚燚按灭屏幕，气儿不顺地把手机丢回扶手箱。去口袋里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最后一支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连同打火机都被她扔出去砸老鼠了。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我信你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暴躁起来了？”李付豪好脾气地说，“那名字可以告诉我吧，有机会一起约出来玩儿呗。哪个高中的？学校离咱们近吗？”

　　他说完，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楚燚不会接话了的时候，却听见一个名字。

　　“林桐。”

　　“林桐。”李付豪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这名字有点儿耳熟。

　　“诶不是，老大，我好像记得咱们年级第一也叫林桐，重名了呀。”

　　“没重。”

　　“嗯？”在楚燚的沉默应答中，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我去，那就是年级第一啊！我说怎么像在哪里见过。她怎么跟你站一块儿？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那里是她家吗？你怎么会在她家？”

　　“李付豪。”

　　“哎。”

　　“闭嘴。”

　　“好嘞。”

　　“楚艳把我送过去的，说那是我奶奶家。”过了一会儿，楚燚发出一声哂笑，“我第一次知道我还有个奶奶，有血缘关系的。”

　　“嗯嗯……嗯嗯嗯……”李付豪绷着嘴，一个模糊的“嗯”字在四个音调上来回跳。

　　“……我听不懂鸟语。”

　　得到批准，李付豪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恢复正常张嘴说话：“所以放学她过来接你就是为了送你去你奶奶家？”

　　“嗯。”

　　“然后呢？”

　　“她说把我的户口也转过去了。”

　　“户口不是说转就转的吧。”李付豪说完，话音又一转，“哦，宋诗年她爸帮忙的话，也就是打个招呼的事儿。”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真跟你奶奶住啊？”

　　“先住酒店，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过去。”楚燚把座椅靠背调低，把自己像张摊废了的煎饼一样摊在上面。她的帽檐仍旧压的低低的，眉眼都盖在下面，白色围巾团在腿上，两只手都窝在围巾里。

　　“我帮你找。”李付豪说，“你要租房肯定首选离学校近的，那片儿我熟，明天就带你去找。”

　　周一上午大课间，林桐从文具袋里拿出绿色银行卡，穿过空中走廊从北楼来到南楼。

　　南楼是双面楼，两排教室中间的过道被白炽灯管照得很亮，她在涌动的人流中走过一个个人声嘈杂的门口，最终来到高一十七班。

　　“同学。”

　　讲台上站着一名留着齐刘海的女生，听到声音转过身。

　　“麻烦帮我叫一下楚燚。”

　　林桐露出友善的微笑。

　　“干嘛？”

　　刚开始补觉就被吵醒，楚燚满脸烦躁地把头抬起来，看见李付豪坐在她旁边，用大拇指往背后戳。

　　“老大，有人找你。”

　　“我要睡觉，没空。”楚燚看也没看，再次趴回去。

　　“好像是林桐。”

　　脑袋刚接触到手肘，楚燚一顿，然后一边直起身体一边扭头看向教室门口。

　　李付豪看她的样子，极有眼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把椅子推进桌子底下，提前把路清好。

　　楚燚慢悠悠走到教室前门：“围巾我忘了带过来，下次还你。”

　　林桐还是那天晚上的打扮，成套的校服外面罩着一件过膝的黑棉服。但头发没跟之前一样散着，而是梳成了一根辫子垂在脑后。

　　“没关系。”林桐抬起手伸向她，“我不是来要围巾的。”

　　看清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楚燚不解，“什么意思？”

　　“秀英姥……”

　　“让开！”

　　林桐被人抓住手腕用力向前拽去。

　　她没有任何防备，惊慌中踉跄着扑进一个柔软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道的怀抱，紧接着一条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

　　拽她的人同样后退，贴到了背后被平直的分界线分成上白下绿泾渭分明的两部分的墙上。两个人抱在一起，因为退得太急，林桐听见楚燚的后脑勺好像在墙上磕了一下，发出一声小小的闷响。

　　楚燚低低地“嘶”了一声。

　　“砰。”几乎同一时间，背后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以及一个人的痛呼。

　　同时还有另外几道惊慌闪躲的声音。

　　“在这里滑滑板，你有病吧！”楚燚爆发。

　　这一突发的变故立刻在走廊里引发围观，摔倒的男生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十分不爽的回骂：“关你屁事！”

　　“你有种再说一遍。”楚燚推开林桐，往前走了两步。

　　对方骂人的时候并没看清目标，只是在听见有人骂自己之后本能地反击，站起来看清是楚燚之后，气焰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低头找到自己翻倒在地的滑板，正想弯腰捡起来，却被楚燚走过去一脚踢开。

　　“呲——”滑板倒扣在地上，跟水泥地擦出刺耳的声响。

　　男生抬头看了楚燚一眼，仍旧一声没坑。低着头走到滑板旁边，在一圈人的围观下弯腰把它捡起来，抱着回了十七班对面的教室。

　　这场小变故像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砸进本就在流动的活水，惊起一片水花后连涟漪都没能引起，很快消弭在大课间嘈杂的人来人往声中。

　　“谢谢。”林桐来到楚燚身边，重新把卡片递向她，“这是秀英姥姥让我带给你的，是你妈妈给她的，说是你的生活费。既然你不想留下，她让我把卡还给你。”

　　怒气尚未散去的脸转向林桐，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之后又迅速冷下来：“这不是我的东西，别给我。”

　　“但它也不是我的东西。”

　　楚燚闻言一愣，没想到林桐会这么说。

　　“所以呢?”迎着对方很认真的神情，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更加生气，然而预想中的火气没能生起来，还感觉到自己想笑。并不是什么正面情绪，但也不算负面。

　　楚燚顺从自己情绪的支配，勾了勾唇角，等待着对方接下来会怎么说。

　　“既然是你妈妈的东西，你来还给她吧。”林桐直视着楚燚的眼睛。

　　她的眼神还是很平静，让楚燚想起那天晚上，又联想到初春刚刚化冰的河面。她心想：这双眼睛是不是很难出现什么波澜？

　　“谁给你的你给谁去。”楚燚冷冷地甩下一句话，转头回了教室。

　　林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绿色卡片，没继续停留。

　　“按照咱们学校的传统，文理分科一般定在高一第一个学期期末。你们这一届在教学计划上做了一些调整，所以分科延迟到了这学期，时间定在第一次月考之后，月考时间定在本周六和周日。上周发给你们的选科意向表都让家长签过字了吧，从后往前传到第一排，班长收一下。”

　　李保卫说完，教室里的人立刻动起来。林桐把自己的递给前排之后，从座位上走出来，挨个从最前排把每一列的意向表收上来。整理整齐之后，放到了多媒体讲桌上。

　　“下课再讨论。”李保卫出声，叫停班级里渐渐升起的讨论声，而后坐在讲台上一张张翻看交上来的意向表。
　　看到中间的时候，他翻页的动作忽然顿住，抬头看了眼教室中央。

　　“老师。”下课后，林桐撩开军绿色的后门帘，在虚掩着的办公室门上轻扣了两下。

　　“进。”

　　这间办公室一二三班的任课老师合用，除了李保卫，还有二班三班的班主任坐在里面，不约而同地都在查看学生的选科意向表。

　　李保卫坐在临窗的工位上，电脑旁边堆着一大摞作文本，作文本上面是刚收上来的两沓试卷。

　　他把一张意向表抽出来放到试卷上方：“你的选科表，是不是不小心填错了？”

　　“没填错。”林桐来之前就猜到了李保卫叫她过来的原因，“我选的是文科。”

　　刚说完，二班和三班的班主任纷纷看了过来。

　　“为什么要选文科？”李保卫不解，“你理科成绩这么好。”

　　“当然，我不是说你文科学得不好。我的意思是你既然理化生都没弱项，怎么不选理科？”李保卫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是我有歧视哈，选理科你能选择的高校和专业更多，理工科的就业范围也比纯文科更宽更广。而且咱们学校历年高考成绩也是理科明显更突出，师资方面也更好。你这个成绩，选文着实有些可惜了。”

　　“你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他接着问，“方不方便说？”

　　“因为喜欢。”林桐说，“我喜欢文科，就选了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