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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针芒 ...

  •   许迩家是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平米,她亲手设计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到家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音响系统放音乐,而是直接去浴室洗澡。

      收拾好后,她关掉公区所有的灯。

      她将卧室门带上,只留卧室沙发椅旁边、角几上的一盏台灯,照出一方暖黄静谧的角落。

      许迩完全陷在沙发椅里,盯着房间黑暗的一角,任由白天和周清窈相遇的画面在脑海反复回放。

      良久,她的影子终于动了,从角几上拿起手机解锁,指尖直接点进云盘。

      她依次点进相册、分类、截图,沿着右侧时间轴往下滑动,停在了二零一五年。

      这一年时间分类下有十几张截图。

      一张截图是她手写的信,剩下的是她和周清窈的短信聊天记录。

      高中时,她在清空和周清窈的所有聊天方式前,自欺欺人般截了这些图在相册。后来她整理云盘,发现这些图自动备份到了云端。

      她应该删去的,却没删,也不敢点开看。就这么允许它们,静静躺在云盘深处她刻意避开的角落里。

      她点开这些短信页面逐张划过。

      这真的是自己吗?这一部分好像早就从她的身体流失了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有那么傻,说着这样蠢话的时刻。

      可是为什么,看每一张都想流泪?

      许迩点开那封信。目光扫过那些字句。

      那是她们绝交后,她在高二下学期写给周清窈的,写下时她已然知道不会有可能送给她。

      那封信上写:……我不该去打扰你了,但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每次同你邂逅,想去靠近又踟蹰难言,都是难以言说的折磨……我很想你,不要心生厌烦,更不要有压力……我只想告诉你,你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靠近你、又路过你、我很难过、却也感到开心……

      她迅速锁上屏幕,仿佛被那上面的文字烫到。

      停了好几个呼吸,她才点开她们的短信,看到两人的对话——

      许迩说:“下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我想邀请你去文庙广场逛夜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周清窈回:“愿意,只要是你邀请我的,我都愿意。”

      下一条是许迩一串哈哈哈的回复,看着尾巴像是要摇起来。

      ……

      许迩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好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清窈回:“我也是一样的。”

      ……

      许迩说:“感觉好几天没见到你,请你做道选择题,你有没有想我:A.想了;B.选A。”

      周清窈回:“是。我选B。”

      下一条是她回:“好啊,你故意的是不是。”急得好像有小人在跳脚。

      ……

      许迩说:“你今天怎么又在门口扫地,我看你把头发扎了起来,特别好看。”

      周清窈回复了一个跳舞,两个亲吻,两个微笑的表情。

      那时候短信的微笑表情,不像微信那样的阴阳怪气,而是笑得很乖的样子:眼睛和嘴巴是三个弯弯的括弧,脸颊有两抹淡淡红晕的emoji。

      对方在短信里的样子,总和她们当面讲话时不一样。短信里的周清窈剥除了距离感,让那时的许迩困惑又着迷。

      现在想来,其实一切都那么明显。

      许迩望着角几上的台灯出了神,暖黄的灯光如柔纱铺洒,朦胧的光晕像是给空间加上了一层复古滤镜。

      很多年前,许迩出租小屋的书桌上,也有一盏这样的台灯。

      ·

      许迩坐在小屋的桌前写着作业,只开了一盏台灯。

      十一月的Z镇寒风料峭,小屋木门紧闭,许迩右手在草稿纸上演算着题目,左手拢着灌了热水的水杯暖手。

      小单间十个平方出头,窄床挨着旧木桌,两个铁皮柜子,都是房东留下的家具。她除了组装的衣架、书本和一些杂物,就没有别的私人物品了。

      她住的两层天井院,这样的单间还有七八间:大的租给拖家带口的,小的租给附近中学的走读生。在这座经济不发达、只重考学的小城里,因挨着最好的中学,不少没法陪读的家长都愿意选这里。

      一楼院子传来电动车熄火的声音。

      接着,许迩就听见父母的对话声,他们的声音混着院里的孩童吵闹、二楼情侣的抱怨、邻家的絮语以及水龙头的哗啦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

      许迩将算出来的题目答案在草稿末端写好,搁下笔。

      一起身,才觉出小屋的暖意。

      她打开房门,室外的寒气裹着冷风瞬间漫入,激得她微微一颤。

      父亲许维生左手拿着旧针织电动车手套,右手拎着一箱牛奶,没等许迩打招呼,便径自进了屋内,在墙角放下牛奶。

      许迩站在门边和母亲屈纫兰讲话,声音带着意外的惊喜:“妈,你们今天怎么来了?”

      屈纫兰将手上塑料袋兜着的鸡蛋糕递给许迩,眼角缝着笑意:“前几天,我和你爸都说,天冷了,该去看闺女了。今天厂里活少,刚好你又不用上晚自习,我们和班长说了一声提前走了。”

      许迩将鸡蛋糕搁在入门的矮柜上,招呼母亲进屋:“好,外面冷,先进来吧。”

      屈纫兰走到屋里,先到床边摸了摸许迩的被子,又将被褥掀出一角露出床单,在床边坐下。

      她打量着许迩桌上的台灯和掀开的习题册,皱了皱眉问:“这灯是不是光太小了?会不会把眼睛看坏了?”

      许迩站在小屋中央,看向门口,并不见父亲的身影。

      她在原地顿了顿,犹豫了两秒,最终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对着母亲坐下,笑着摇头说:“屋子的大灯太暗了,这个台灯刚刚好的。”

      屈纫兰笑着对许迩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许迩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热水杯递在母亲手上,说:“暖暖手。”

      屈纫兰将热水杯拢在手里,掌心贴着杯壁取暖,看着许迩身上的短袄问:“怎么又穿这身,不冷吗?给你买的那件咋不穿呢?”

      许迩想到那件枣红色的厚棉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做旧的人造毛。

      她犹豫着和母亲说:“妈,我身上这件挺暖和的,而且合身。那件款式……不太合适我。”

      屈纫兰默了默,点点头:“你不穿的话,我拿回去穿吧。我给你买的时候试过,我穿有点紧,刚好保暖。”

      许迩喉咙有些发紧。

      她低下头,一眼就看到母亲脚上的球鞋,是自己初中时穿过的。

      她盯着那变了形的鞋头,问:“妈,你怎么穿这个?脚不冷吗?”

      屈纫兰听了先笑,声音带着股爽利劲儿:“你不知道,这个鞋冬天穿特别暖和,干活走路啥的都特别轻便。”她说着,又将热水杯递回给许迩:“你拿着,我穿得比你厚,已经不冷了。”

      许迩捺下心中的情绪,看着母亲生动的神色,不禁也露出了笑容:“那厂里提前走会不会扣钱啊?”

      屈纫兰立马摆手,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声音也更亮了:“你娘能是一般人?班长和我熟,有事打声招呼就行,她不记我的名字。”

      屈纫兰又看向许迩的被子,问:“你盖这个冷不冷?我再给你带条被子吧?”

      许迩说:“不冷。要是冷的话,我就把棉袄盖上。”她不想让母亲来回跑麻烦。

      屈纫兰想了想,说:“我下次去你外公家的时候,给你拿一床新的电热毯过来,别人走亲戚送的,你外公用不上。”

      许迩想到外公屋子里昏暗简陋的环境,赶紧摇头:“妈,不用,给外公留着备用吧。我哪能拿老人的东西呢?”

      屈纫兰又摆摆手,语气轻快笃定:“怕啥,我和你说,电热毯放那也是受潮坏掉,我回老家顺便就带上了。而且你外公那床质量好着呢,不会坏,坏了我再给他买。”

      许迩张了张嘴,那句“真的不用”还未出口,却已先一步觉察到,空气里那根无形的弦,瞬间绷紧了。

      她看见母亲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色,又想到站在门口的父亲。

      “也不够麻烦的!电热毯能值几个钱,别占老人这点便宜。”

      许维生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子门口,脸色绷着,声音有点急。

      屈纫兰“嗤”地笑了声,看向许维生,嘴角撇下,声音透着点讥讽:“不值钱你咋没给闺女买?什么叫占便宜,那是我爹!”

      许维生眉头紧紧皱着,声音更大了些:“拿个电热毯,来回都不够麻烦的,还让人说道。”

      屈纫兰一股子气提上心口,语气又快又利:“我每星期回去看他,给他收拾屋子,洗啊刷啊的,不是也得回去?我不回去谁去看他?拿个电热毯怎么了,我爹都不介意!他知道是给许迩用,不知道有多高兴。”

      许维生脸涨得发紧:“哪有那么夸张,讲得好像就你干了,我闲看着似的。我不也有收拾吗?”

      屈纫兰声音像连珠炮:“你干多少?我干多少?十回里你伸过几次手?而且你不该干是吧?起码我爹还能自理,晒点咸菜还能卖钱。

      “你妈呢?我以前每次回乡下,我做完饭,她用筷子搁碗里挑挑挑,吃几口就叹下气,她给谁脸色看呢?饭吃完就往桌上一撂,就连灶台上的油星子也不知道擦!”

      许迩低下头,盯着自己并拢的膝盖。

      那些数不清的指责与恩怨,像房间外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许维生嘴角紧绷成一条线,阴冷和暴躁裹在眼神里,作出没法和屈纫兰理论的神情。

      屈纫兰的讥讽与指责更加尖刻,她压低了声音,字句接连扎过去:“就你讲究,就你大方,得亏没发达,发达了不得更摆谱。电热毯不值钱,你一天挣几个钱?

      “你倒是大方,给你哥的孩子巴巴买那么贵的手机,我都说电子产品自己别瞎买,人孩子不一定喜欢,你非要买两千多的,送过去你见人用过一次没有?有谁领你的情?你自己小孩可用过那么贵的!”

      字字句句戳在许维生心口,他的脸从泛红憋成青白。

      他猛地一拍门框,低吼道:“又提!有完没完?别再叨叨了!”

      话落,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消失在下楼的方向。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屈纫兰粗重的呼吸声。

      许迩依然低着头,像一个被遗忘在战场上的士兵。

      她什么也没做错,却被迫承受了所有的流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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