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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稳定因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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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的背影消失在重新闭合的铁门之后,如同最后一缕微光被浓稠的黑暗吞噬。门轴转动发出的沉闷回响,不仅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更象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一份冰冷、残酷的判决书——“不稳定因素”。这四个字像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宣告着我作为独立个体的死亡。
房间里,那两名纹身大汉如同无声的幽灵,再次占据了门内的位置。他们的存在感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马东的到来非但没有缓解紧张,反而象是某种信号,确认了我作为“待处理品”的最终身份。他们的目光偶尔扫过我,不再带有审视的意味,而是一种近乎……验收般的冷漠。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具备“交易”的价值。
我依旧蜷缩在角落,冰冷的地面汲取着我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饥饿和干渴如同附骨之疽,折磨着我的□□,但更深的痛苦来自于精神层面那彻底的崩塌。马东的话语,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我仅存的意志。
“这水太深了……”
“连个泡都冒不起来……”
“上面已经定了性……”
“不稳定因素……”
每一个词,都是一根冰冷的钉子,将我牢牢钉在这绝望的十字架上。我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被猎人宣判了命运的野兽,连嘶吼和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的那个食盒上。透明的塑料盖内,十几个白胖的馄饨挤在一起,因为冷却,汤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泛着油花的白色油脂。那点微弱的、曾经属于人间烟火的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冰冷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马东的“良心”。这碗馄饨的代价是什么?是让我认清现实,放弃挣扎,接受他们为我安排的命运?是让我用沉默和屈服,来换取这片刻的喘息,或者说,换取一种更加屈辱的“生存”?
我死死地盯着那碗馄饨,胃里空得发疼,喉咙干得冒烟,但一种更强大的、混合着自尊和绝望的抗拒感,让我无法伸出手去。吃下它,仿佛就意味着我接受了他们的“施舍”,默认了他们的规则,认同了自己作为“不稳定因素”需要被“安抚”或者“清除”的定位。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象是在用砂纸打磨我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铁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是马东离开的方向。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条缝。马东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没有完全进来,只是探进半个身子。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晦暗,眼神快速扫了一眼地上原封不动的食盒,又看了看蜷缩在角落、如同惊弓之鸟的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化不开的疲惫。
他朝着守门的那两个大汉挥了挥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声道:“你们先出去一下,在走廊尽头等着。我跟他再说两句。”
那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似乎有些迟疑。马东的脸色沉了下来,虽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威严:“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要不要我现在给林涛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听到林涛的名字,那两个大汉明显收敛了些。他们默默地、带着一丝不情愿地,再次退出了房间,并且这一次,按照马东的要求,走向了走廊的远处。
铁门虚掩着,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马东。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动作迅疾而隐蔽。他没有看我的眼睛,目光警惕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将一个小纸团塞进了我因为蜷缩而自然放在膝盖旁边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冰冷,带着轻微的颤抖。
“拿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急迫,“别问!也别让任何人看见!”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纸团硌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
马东迅速站起身,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严厉:“沈默!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不识抬举!活着比什么都强!把东西吃了!好好想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并重重地关上了铁门。门锁撞击的声音,如同最终的盖棺定论。
门外传来他呵斥那两个大汉的声音,以及他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世界,再次归于死寂。但我手心里的那个小纸团,却像一颗突然开始跳动的心脏,灼烧着我的皮肤,也搅动了我死水般的绝望。
我僵硬地、缓慢地摊开手掌。
那是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香烟盒内侧撕下来的小纸片。上面只有一行用圆珠笔匆忙写下的字迹,潦草而用力:【明晚十点,城南,废砖窑,一个人来。】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只有一个地址,一个时间。
马东临走时,那压得极低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如同幽灵的回响:“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但记住,你不是去伸张正义,你是去‘交易’。”
交易……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心理。
我明白了。
马东的这次“探望”,这碗冰冷的馄饨,乃至他之前所有的“劝诫”,都不过是这场“交易”的前奏,是压低我心理价码的铺垫。他代表着他身后那股或许与林涛、赵承德并非完全一体、但同样庞大而冰冷的势力,向我递出了一份……卖身契。
他们不需要一个追寻真相、充满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他们需要的,是一条懂得摇尾乞怜、能够被控制、能够用来达成某种“平衡”或者完成某种“脏活”的……狗。
用我可能掌握的“副本”和密码,用我作为“顾远好友”这个身份可能残存的一点利用价值,去交换我这条……卑微的,肮脏的,但至少暂时还能喘气的……命。
笼子已经打开。林涛代表的,是直接用暴力和死亡威胁我的笼子。而马东递来的这把钥匙,打开的,是一个更大、更无形、但枷锁更加沉重的笼子。一个需要我主动钻进去,戴上项圈,并学会按照主人意愿吠叫的……黄金牢笼。
我看着地上那碗已经完全冰冷、油脂凝结的馄饨。馄饨皮开始变得有些透明,露出里面暗色的馅料,像一团团凝固的、无法消化的绝望。
我知道,如果我接受了这场“交易”,如果我踏足那个废砖窑,我就再也无法回头。
我将不再是那个虽然烂泥扶不上墙、但至少灵魂还算“自由”的沈默。我将变成一个……有主人的烂人。
一个需要仰人鼻息,需要出卖灵魂,需要将顾远的冤屈、老金的苦难、以及我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都当作筹码押上赌桌的……奴仆。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伸出手。不是伸向那碗馄饨。而是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紧紧地、几乎要嵌进肉里地,攥在了手心。
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我肮脏、干裂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印记。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要么,死在林涛手里,像顾远一样,变成一具无法开口的冰冷尸体,一个被定性为“自杀”或“意外”的统计数字。要么,爬上马东递来的这条看似生路的……贼船,变成一个自己都唾弃的、活着的行尸走肉。
我看着那碗馄饨,一个也没动。它像一座墓碑,祭奠着我那即将死去的、名为“自由”和“尊严”的灵魂。我知道,当我明天晚上走向那个废砖窑的时候,沈默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将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