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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孤独&孤独x压力&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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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手机屏幕亮了。
锁屏界面上,一条是学生会发来的通知。
紧接着,下方又弹出两条新消息的预览,都来自“詹雨薇”。
舒哲的目光扫过屏幕,手指在桌面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去拿。
他面前摊着需要批改的活动方案,知道此刻不能分心。
点开,就会被拽进另一个节奏里。
他没有熄屏,屏保上的是他前几天才换的新壁纸。
詹雨薇的自拍。
暖黄的光,微微嘟起的唇,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挑衅的眼睛此刻漾着水光,还有那只在脸颊边“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力的手…
他的眼睛像被吸住一样,不时瞥向那里。
几乎是同时,门被敲响,江墨伶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她的视线习惯性地扫过室内,掠过他手边亮着的手机,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她站在桌前。
“你…,”
她开口,声音平稳,但比平时更慢一些,
“还是接受她了?”
舒哲抬眼看了她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文件上。
“是我表白的。”
耳边传来江墨伶倒吸气的声音。
舒哲被她的声音吸引。
她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微微睁大,一脸震惊: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你作为学生会主席竟然…”
舒哲的视线回到文件,语气冷淡:
“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他顿了顿。
“你也别说。”
江墨伶将怀里的文件放到一边,左手张开放在桌上,语气凝重。
“上周你爸爸给我妈妈打过电话。”
她说道,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他感觉你最近心思有些浮动,成绩虽然没大滑坡,但专注度不如以前。他有点担心,托我妈问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
“我帮你解释过去了,说学生会事情多,压力大。”
她继续说,
“但舒哲,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长辈们对我们有期望,这你是知道的。现在这个阶段,任何不在计划内的事情,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她的话点到为止,没有说出“风险”具体指什么,但彼此心照不宣。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舒哲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他站起身,拿起手机和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江墨伶看着他,几秒后,才轻叹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
“我希望你只是'玩玩',不要陷得太深。你们班下节数学考试,快去吧,剩下的文件我来整理。”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舒哲拿起手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锐利地直视江墨伶。
他没有说话,目光随即落在屏幕上那张笑意生动的脸上,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极轻地擦过屏幕边缘。
“知道了。”
舒哲没再多说,走向门口。
在他拉开门时,江墨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副平稳的调子,补了一句:
“另外,王老师让我提醒你,竞赛二模就在下周,他希望你调整好状态。”
舒哲的脚步在门口略一停顿,没有回头,带上了门。
他打开手机,詹雨薇的消息已经多得数不清,他想点开,但最终还是收回拇指,熄屏,放进口袋。
2
教室里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詹雨薇趴在桌上,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
“今天我们实训课,我把电路接反了,差点把保险烧了,被老师骂了。”
“苏彤买了新口红,非说我涂肯定好看,但我试了一下像吃了小孩。”
“食堂中午的土豆烧肉里根本没有肉。”
“你在干嘛呀?”
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前发的。
往上翻,要翻好久,才能找到他昨晚十点二十三分的回复。
他一条一条地回。
“注意安全,操作前先确认电源。”
“你可以试试豆沙色,应该适合你。”
“我们食堂今天也是土豆,不过是土豆丝。”
“在做竞赛题。附:这是上次提到的自考资料链接,你先看看,有不懂的标记,晚上电话我讲给你。”
然后是那个链接。
她点开过,密密麻麻的题目和解析,她看不懂。
昨天晚上打电话,他确实讲了,讲得很耐心,条理清晰。
但她听着他干净平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想他说话时的样子,想他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想那天会议室里那个生硬的拥抱。
宝贵的、能听见他声音的时间,她更想听他说点别的,什么都行,而不是听那些天书一样的定义和公式。
没意思。
她把手机锁屏,塞进抽屉深处。
拿出那本《机械制图》,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
台上老师的声音像是背景噪音,她扫了一眼周围。
后排的男生头已经埋进臂弯,肩膀均匀起伏。
隔壁组的两个女生凑在一块,对着手机屏幕低声笑着,手指飞快地打字。
更远一点,有人戴着耳机,手指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规律地点着,大概在打游戏。
她低头,试图理解三视图的投影规律。
线条交错,标注细小,看了几分钟,太阳穴就开始发胀。
烦躁感像小虫子一样爬上脊椎。
她合上书,用额头抵着冰凉的塑料封皮。
“詹雨薇。”
老师的声音突然点到她的名字。
她猛地坐直。
“你来回答,三相异步电动机定子绕组接法有哪两种?”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低头看向摊开的课本。
虽然不是这一章,但前几天被迫补作业时好像扫到过旁边页面的图。
“…星形接法和三角形接法。”
教室里那种昏昏欲睡的嗡嗡声静了一瞬。
老师推了下眼镜,看了她两秒,点点头:
“嗯。”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最近有进步,知道看书了。现在开始学,不算晚。”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从不同方向投过来。
不是平时那种嬉笑或漠然的视线,而是带着点打量,一点意外,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好像她突然做了什么打破默契的事。
她垂下眼,盯着课本上模糊的印刷字迹,耳根有点发热。
这时,胳膊被碰了碰。
苏彤把手机从桌子底下递过来,屏幕上是某个美食推广的页面,红彤彤的烤肉和夸张的字眼:
“开业狂欢!学生证折上折!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钱!”
“看,”
苏彤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但藏不住跃跃欲试的兴奋,
“新开的,就两周后。咱们宿舍一起去,薅秃它!”
詹雨薇的目光落在眼前摊开的《机械制图》上,复杂交错的线条仿佛织成一张网。
她又想起手机里那条孤零零的、隔着漫长时差的回复,和那个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听进去的“电话教学”。
算了,反正也看不懂,不如找点乐子。
她把书合上,发出轻轻的“啪”的一声。
“好!”
3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舒哲刚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电脑屏幕还亮着,幽幽的光映在他有些迷茫的脸上。
上面是一个打开到一半的文档,标题是《成人高考(机电类)基础考点梳理与习题精选(适合零基础)》。
文档里分门别类,从最基础的公式到历年真题,甚至用黄色高亮标出了他认为最核心、必须掌握的部分。
竟然睡着了…
他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指尖在触摸板上迅速一滑,将文档最小化。
屏幕恢复成默认的蓝天草地壁纸。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学生会的干事探进头来,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
“舒主席,王老师让您现在去一趟数学组办公室,说…关于这次测验成绩的事。”
“知道了。”他清了清嗓子,“马上过去。”
干事点点头,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他坐着没动,目光落在已经变暗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自己略显疲惫的轮廓。
他想起文档里那些被他反复筛选、标注的题目,想起昨天晚上电话里詹雨薇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最后小声抱怨“这个好难”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恍惚已经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他保存文档,关上电脑,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他推门进去,数学老师王老师正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见他进来,摘了眼镜,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坐。”
他坐下。
王老师从一叠试卷里抽出最上面一张,推到他面前。
红色的分数很醒目:138。
不算低,但对他来说,确实不够。
“这次测验,年级第七。”
王老师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都清晰,
“你上次是第二,上上次是第一。这个波动,不太正常。”
他看着那个分数,没说话。
“是不是最近学生会的事情太多?”
王老师看着他,
“还是压力太大?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说。”
“没有。”
舒哲开口,“是我自己这段时间有些松懈。”
“知道就好。”
王老师点点头,语气加重了些,
“高三了,舒哲。每一步都得踏实。该收心的时候要收心,别让些无关紧要的事分散精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江墨伶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看到他们,脚步略顿,随即对王老师微微点头:
“老师,作业收齐了。”
“放那边吧。”
王老师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江墨伶依言放下作业本,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另一侧的柜子,似乎是去拿什么东西。
她的动作很轻,存在感却不容忽视。
舒哲能感觉到她偶尔掠过的视线。
不需要看,也知道她此刻的眼神。
平静,了然,或许还带着一丝无声的印证:
看,我说的没错吧。
“王老师,”
他收回心神,看向老师,
“这次是我没考好。后面我会调整状态,下次考试回到前三。”
王老师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正低头整理柜子的江墨伶,沉吟片刻,从旁边抽出另一张试卷,摊在他面前。
满分。
字迹工整清晰,卷面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涂改。右上角的名字:江墨伶。
“你看看,”
老师用手指点了点那份满分卷,声音压低了点,却更沉,
“副主席,比主席还稳。这说出去,总不太好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们两家的关系,那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事。但在学校,在这个位置上,这样的情况久了…”
他没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话里的暗示,清晰得近乎直白。
舒哲的视线在那份满分卷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我知道了,老师。”
话音刚落,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连续震动起来。
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突兀。
王老师皱了皱眉:“学生会又有什么事?这么急?”
“没事。”
舒哲把手伸进口袋,指尖摸索着按下了静音键,
“可能是些推送,广告有点多。”
在那一瞬间,他抬起眼,恰好看见江墨伶从柜子边转过身。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淡得几乎看不真切,像错觉。
但她很快移开了视线,拿起两本书,对王老师轻声说:
“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嗯,去吧。”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王老师看了他一眼,最后只是摆摆手:
“行了,你也回去吧。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谢谢老师。”
他起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
他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已经恢复沉默的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上依旧是那张暖黄色的笑脸。
通知栏里,是四条未读消息,都来自同一个名字。
他没有点开,只是熄了屏,走向楼梯口。
4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
詹雨薇起身。
苏彤挎上包,撞了撞她的肩膀:
“雨薇,走啊!肯德基今天疯狂星期四,有活动!”
另外两个室友也围了过来,眼睛发亮地讨论着要点什么套餐。
她把桌上的《机械制图》塞进书包,拉上拉链,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我减肥。”
“你减什么肥?”
苏彤上下打量她,
“你这身材再减没了。”
“真不去。”
她把书包甩到肩上,扯出一个笑,
“困死了,回去补个觉。”
“行吧,那给你带点?”
“不用,谢啦。”
她转身朝宿舍楼走,把室友们嘻嘻哈哈的讨论声留在身后。
宿舍楼下的超市不大,午休时间挤满了人。
她挤在货架间,绕开那些成双成对、商量着买什么零食的情侣或朋友,从最底层的货架上拿了一包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
排队付款的队伍缓慢移动。
轮到她时,她把泡面放到收银台上,拿出手机扫码。
“滴”一声后,支付成功的界面跳出来,下面跟着一行小字:
余额:74.40
又没钱了。
她按熄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拿起那袋孤零零的泡面。
宿舍里空无一人。
她没有立刻撕开包装,而是把泡面放在桌上,坐到床边,重新掏出手机。
微信上,那个叫“西岸角落”的工作群已经积了99+条消息。
她点开,漫无目的地往上划了划。
基本都是店里其他人发的插科打诨,或者店长偶尔通知的临时调班。
正好,一条新消息跳出来,是店长发的:
“下周排班,能来的私我。”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她已经快半个月没去上班了。
上次去还是和舒哲…在那之前。
算了。
她点开店长的头像,在对话框里打字:
“店长,我下周可以排班。”
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才震了一下。
店长发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很快回:“没钱了”
“行吧,别迟到”
“还是日结吗?”
“嗯”
对话到此为止。
她退出聊天界面,手指无意识地在好友列表里滑动。
滑到一个备注是“爸”的名字时,停了下来。
点进去。
聊天记录寥寥无几。
最近的一条,是好几个月前,她生日那天。他发来一句:
“生日快乐”
她当时回了:
“谢谢爸爸”
但消息前面有个红色的感叹号。
下面一行灰色的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她盯着那个红色的标志看了两秒,退出来,又点开备注是“妈”的聊天框。
里面的对话更简单,只有她单方面发过去的一条,时间是上个月:
“妈,没钱了。”
没有回复。
往上翻,再往上翻,是一片空白。
好像她这个人,从来就没被接进过这个对话框里。
她忽然想起父母离婚那天。
其实也没什么激烈的争吵,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平静得可怕。
母亲说,你爸常年不回家,我在外头有人了。
父亲说,巧了,我也有。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居然都笑了,笑里全是冰冷的讽刺。
法庭判她跟母亲。
但没过半年,母亲的男朋友,后来成了继父。
明确表示不想家里多个“拖油瓶”。
母亲没怎么犹豫,把她送到了奶奶家,留下一点钱,说“妈以后来看你”。
再也没来过。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脸。
她按亮,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备注是一个简单句号的聊天框。
满屏都是她发的绿色气泡。
“起床了吗?”
“我们早上实训课超级无聊。”
“你看这个视频好搞笑!”
“你又在学习啊?”
“理我一下嘛。”
“我下课啦。”
最新的一条,是她十分钟前发出去的:
“我想吃肯德基了”
没有回复。
大概也不会很快有回复。
他这个时候,应该刚考完试,或者在学生会忙,或者在…做什么她不太能具体想象的事。
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动作太快,眼前黑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朝阳台走。
推开阳台门,午后的风带着一点暖意吹在脸上。
她撑在栏杆上,看着楼下三两走过的学生,拨通了奶奶的电话。
“奶奶,午饭你吃了吗?”
“嗯,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钱?没事,我还有钱,不用你给。”
“嗯,放假去看你。”
挂断电话,她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那阵突如其来的酸涩彻底压回心底。
然后她转身回屋,拿起桌上那包泡面,撕开包装,把面饼放进碗里,拿起热水壶。
水蒸气腾起来,模糊了眼前一小片空气。
5
舒哲沿着教学楼之间的连廊往会议室走。
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在刷得粉白的墙壁上,有些晃眼。
前面拐角处聚着几个高三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
“听说了没?就前段时间,咱学校好像溜进来个技校的。”
“真的假的?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啊,估计是跟着混进来的吧,或者翻墙?保安也是吃干饭的。”
“真恶心…你说他们跑我们这儿来干嘛?偷东西?还是就想进来拍几张照装逼?”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远点就对了。”
“就是,一股味儿…”
舒哲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能感觉到血液在往脸上涌,胸腔里堵着一团滚烫的、想冲口而出的东西。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走廊的风带着凉意灌进肺里,稍微压下了那股燥热。
他不能。
他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迈步走了过去。
那几个男生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一看是他,脸上的闲散瞬间收了起来,甚至有点紧张:
“舒、舒主席…”
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声音不高,但铿锵有力:
“你们几个,高三的吧。午休时间不在教室自习或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就出来透透气,逛逛。”
为首的男生挠了挠头。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学校规定,高三学生午休期间非必要不离开教学楼区域,以免影响其他年级休息和下午上课状态。”
他放下手,看向他们,“需要我提醒你们学生守则的具体条款吗?”
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讪讪:“不用不用…我们这就回去。”
“快去吧。”
舒哲侧身让开一步。
看着那几个人快步离开的背影,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
阳光照在他脸上,暖的,但他觉得有点冷。
他重新迈开脚步,走向会议室。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锁屏界面上,詹雨薇的笑脸在暖黄的光里生动鲜明。
通知栏里,微信图标右上角的红色数字已经累积到了“44”。
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几秒,拇指轻轻划过屏幕,指尖蹭过她带笑的脸颊。
然后他按熄了屏幕。
好累。
走廊尽头,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已经隐约传出讨论的声音。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推门走了进去。
6
烧烤店开业的日子,门口支起了充气拱门,红底黄字的促销横幅拉得老长。
下午五点多,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詹雨薇和苏彤,还有另外两个室友周小雨、李玥一起来了。
周小雨和李玥还带上了各自的男朋友,六个年轻人混在等待的人群里,跟着队伍缓慢向前挪动。
轮到她们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店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混合着炭火炙烤肉类的“滋滋”声和浓郁的香料气味。
好不容易找到店外的一张靠墙的方桌坐下,塑料菜单在两个男生手里传了一圈。
他们凑在一起,头碰着头,时不时侧过脸问身边的女友:
“这个吃不吃?”
“要不要试试这个?”
詹雨薇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低头拿出手机,解锁,点开支付软件。
余额:523.60
她心里估算了一下,六个人,人均七八十应该差不多了,五百多…应该够。
她把手机屏幕按熄,握在手里。
菜单终于传到她面前。
前面的情侣们已经勾选了不少,牛羊肉串、鸡翅、韭菜、金针菇…
她把菜单拉到自己面前,目光扫过那些被圈画得密密麻麻的选项,在最下面空白处添上了“羊肉串x10”、“烤馒头片x2”、“土豆片”。
“哎,要不要喝点酒?”
周小雨的男友抬起头,
“开业嘛,气氛得到位!”
周小雨立刻附和:
“喝!啤的就行。”
李玥也笑着点头。
几道目光落到她和苏彤身上。
苏彤耸耸肩:“我随便。”
她犹豫了一下。
“我…”
“来都来了!”
李玥的男朋友笑着起哄,
“薇姐,不至于这点面子不给吧?”
“就是,少喝点,意思意思。”
周小雨也看着她。
她看了看桌上那圈期待的脸,吸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嘴角扯出一个笑:
“行吧。啤的。”
“好嘞!”
男生招手叫服务员,
“先来一打啤酒,冰的!”
等待上菜的时间,一桌人聊开了。
话题起初绕着最近的综艺和游戏打转,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她身上。
“哎,詹雨薇,”
周小雨的男朋友隔着烟雾朝她抬了抬下巴,
“听说你最近…嗯?”
他拖长了调子,挤了挤眼,
“跟那个一中的学霸?怎么样啊,是不是天天搁那儿卿卿我我,手机不离手?”
周小雨捶了她男友一下:
“会不会说话!”
转头又对着她笑,
“不过说真的,我们都听见啦,每天晚上就属你那床帘后面动静小,嗡嗡嗡的,一打就好久,聊得可火热了!”
李玥也加入调侃:
“就是,声音压得再低我们也听得见!什么时候带出来给姐妹们见见啊?”
詹雨薇端起面前刚倒上的、冒着细密泡沫的啤酒杯,冰凉的杯壁贴上指尖。
她笑着,眼睛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顺着她们的话头:
“哪有,就随便聊聊。”
心里却像被那冰啤酒沁了一下,泛起细微的、只有自己知道的涩。
火热?
是啊,她只有晚上那段他“有空”的时间,才能抓住一点真实的感觉。
白天的对话框,是她一个人的独幕剧。
烧烤陆陆续续端上来,铁盘子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油星迸溅,热气裹挟着孜然和辣椒面的焦香扑面而来。
“等等!先拍照!”
周小雨举起手机,对着满满一桌的烧烤找角度。
其他几人也纷纷效仿。
詹雨薇也拿起手机,对着桌上最丰盛的一角按下快门。
炭火勾勒出食物诱人的轮廓,暖色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热闹而圆满。
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对话框,把照片发了出去。
没有附加任何文字。
发送。
依旧没有回复。
算了。
她把手机放在油腻的桌面上。
“及时行乐!”
她突然大声说,举起酒杯,在众人有些惊讶的起哄声中,仰头灌下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起一阵刺激的灼烧感,随即是翻涌上来的、短暂而膨胀的暖意。
游戏开始了。
最简单的猜拳,输的人要么喝酒,要么表演。
詹雨薇输了好几次。
她选表演。
在室友们兴奋的尖叫和隔壁桌投来的注目礼中,她站起来,演示如何“一口撸掉三串羊肉”,油脂沾在嘴角也毫不在意。
她讲起了根本不好笑的笑话,自己却笑得前仰后合。
她接过别人递来的烟,熟练地点燃,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眼泪都出来了,还在笑。
烟雾、酒精、嘈杂的人声、朋友们放大音量的笑骂…
一切都在旋转、发酵,将她托举到一个轻飘飘的、暂时忘却所有重量的高度。
直到某一刻。
她正仰头灌下不知道第几杯酒,喉咙被液体呛得火辣辣地烧,眼角因为剧烈的咳嗽溢出生理性泪水。
透过那片模糊的水光,她随意地、毫无焦点地扫过喧闹的店内,扫过攒动的人头。
然后,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嘴角夸张上扬的弧度瞬间冻结。
所有喧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调低了音量,变成背景里模糊的嗡鸣。
她看见,在隔壁灯火通明的人行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这个喧闹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