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生》Kaylord

3、谈什么？谈恋爱

　　江墨伶那句话像根刺，扎在詹雨薇心里，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你什么时候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坐起来。

　　从书包里翻出那本机械制图教材，摊开在桌上，决定开始学习。

　　至少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只是“那种人”。

　　但那些三视图、剖视图、尺寸标注像天书，看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头晕脑胀。

　　复杂的线条在眼前打转，每一个标注都像在嘲笑她的无知。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伸手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却先碰到了那个塑料访客牌。

　　她把它掏出来，放在桌上。

　　廉价的塑料在台灯下反着光，背面那行小字清晰可见：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教你。舒哲。”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站起来换衣服。

　　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帆布鞋。

　　素着脸，马尾扎得紧紧的。

　　“我去一趟一中。”她对正在涂指甲油的苏彤说。

　　“现在？你...”

　　“别问。”

　　…

　　一中正门，门卫室换了人。

　　严肃的中年男人听完她的来意，头也不抬：“没有预约不能进。”

　　“我有访客牌...”

　　“那也得里面有人接。”男人打断她，“规定。”

　　詹雨薇咬了咬牙，转身走向后墙。

　　果然有个空隙。

　　她掰开松动的栏杆，侧身挤进去，动作熟练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悲哀。

　　落地时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教学楼走去。

　　这个时间校园很安静。

　　她直接上了三楼，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有人。

　　她抬手敲门。

　　“请进。”

　　推开门，江墨伶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听见动静抬起头。

　　看到她的瞬间，江墨伶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笔停在半空。

　　“你怎么进来的？”江墨伶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讶。

　　詹雨薇靠在门框上，歪了歪头：“怎么了？要告诉门卫，把我驱逐出去吗？”

　　江墨伶放下笔，恢复了那副平静的表情：“不会。我正好有事要和你谈谈。”

　　“谈什么？”

　　詹雨薇走进来，随手带上门，

　　“谈我打扰到你了？还是谈‘我这种人’不该进一中？或者是不该再见舒哲？”

　　江墨伶没有立刻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詹雨薇，我们开门见山吧。”

　　江墨伶的声音很稳，像在陈述事实，

　　“舒哲最近状态不对。上周的竞赛模拟，他错了三道不该错的题。昨天班主任找他谈话，关于他最近频繁缺课的事。”

　　詹雨薇的心脏微微一紧，但她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所以呢？你觉得是我的错？”

　　“我觉得是分心的错。”

　　江墨伶走回办公桌后，但没有坐下，

　　“高三了，每一步都很重要。一点分心，可能就会错过最重要的机会。”

　　“所以你的建议是？”

　　“离他远一点。”江墨伶说得直接，但没有恶意，更像在给出一个理智的建议，

　　“至少等到高考结束。”

　　詹雨薇笑了：“那你觉得他会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他会听道理的。”江墨伶看着她，“如果你真的...在意他，就该知道什么对他好。”

　　“你知道什么对他好？”

　　詹雨薇反问，

　　“按照你们规划好的路走？考名牌大学？找体面工作？娶门当户对的妻子？这就是‘好’？”

　　江墨伶沉默了几秒：“至少那是安全的。”

　　“安全。”詹雨薇重复这个词，“所以你选择安全的路？”

　　“我选择负责任的路。”江墨伶的语气依然平静，“对自己负责，也对在乎的人负责。”

　　詹雨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墨伶的话太理智，太正确，正确到她无法反驳。

　　是啊，她詹雨薇能给舒哲什么？

　　除了麻烦，除了分心，除了那些“不该有的风险”，还有什么？

　　“话说完了？”她问，声音有点干。

　　江墨伶点点头：“他在五楼会议室。会议应该快结束了。”

　　她转身。

　　“詹雨薇。”江墨伶叫住她。

　　她回头。

　　“走正门出去吧。”江墨伶说，目光落在她牛仔裤膝盖处，那里沾着一点翻墙时蹭上的灰尘，“别翻墙了。”

　　…

　　五楼走廊很安静。

　　詹雨薇走到会议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舒哲站在讲台上。

　　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短袖白衬衫，整齐地塞进黑色长裤里，腰间系着皮带。

　　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他正对着十几个学生讲话，表情认真，偶尔用笔点着白板。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

　　詹雨薇靠在墙上，隔着玻璃看他。

　　这样的舒哲，她第一次见。

　　不是那个被门卫拦住的男生，而是真正的一中学生会主席，自信，沉稳，闪闪发光。

　　她突然理解江墨伶那句话了。

　　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和“她这种人”混在一起。

　　会议结束了。

　　学生们陆续走出来，好奇地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推门进去。

　　舒哲正在收拾文件，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

　　“詹雨薇？”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你怎么...”

　　“翻墙进来的。”她直接说。

　　舒哲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外，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过来。”

　　他把她拉进会议室，反手关上门，拉上了窗帘。

　　室内顿时暗下来，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光线。

　　昏暗，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舒哲松开她的手。

　　“我们可以谈谈吗？”

　　他问，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詹雨薇看着他，突然笑了：

　　“谈什么？谈我打扰到你了？还是谈‘我这种人’不该进一中？或是不该再见你？”

　　舒哲摇摇头，推了推眼镜。

　　“都不是。”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想和你谈恋爱。”

　　詹雨薇愣住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下课铃声。

　　“为什么？看上我的黑丝了？”

　　“不…我…”舒哲挠了挠脸，“我觉得你很…真实…”

　　詹雨薇没听懂他的话，但她对这个一中学生会主席的印象并不差。

　　“我都只是玩玩。”

　　她说，

　　“三个月，不承诺，不走心。”

　　“我不只想玩玩而已。”

　　舒哲的声音很稳。

　　“随你。”

　　詹雨薇别开脸，

　　“我就玩玩，三个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努力掩饰。

　　舒哲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

　　詹雨薇点头，她踮起脚，仰起头。

　　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确认关系，接吻，完成仪式。

　　她做过很多次，熟练得像流水线作业。

　　但舒哲后退了半步。

　　“不行。”他说。

　　“为什么？”

　　“这里是一中。”

　　舒哲的声音很轻，

　　“而且...现在还不行，等你真正认真和我谈恋爱之后，我再和你接吻。”

　　他往前走了一步，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很突然的一个拥抱。

　　詹雨薇整个人僵住了。

　　舒哲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他的胸膛很结实，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还有心跳。

　　和她一样快。

　　这个拥抱很生硬，像个第一次拥抱的人。

　　手臂的摆放有点僵硬，姿势有点别扭。

　　但很用力，很认真。

　　她经历过很多拥抱。

　　技校那些男生的拥抱，要么轻浮地在她背上乱摸，要么急切地想要更进一步。

　　那些拥抱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像交易的前奏。

　　但舒服的拥抱不一样。

　　他只是抱着她。

　　手臂环着她的肩膀，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背上，没有乱动，没有试探。

　　抱得很生硬，但很暖。

　　她的脸埋在他胸前，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气息。

　　过了很久，她突然笑了。

　　笑声闷在舒哲胸前。

　　“哪有你这样抱的。”

　　舒哲的手臂松了松：“怎么了？”

　　“太僵了。”

　　詹雨薇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她没再说话，而是重新埋进他怀里，这次主动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依然急促的心跳。

　　这个拥抱很暖，很实，像要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闭上眼睛。

　　她想起江墨伶的话，想起门卫的阻拦，想起自己翻墙时的狼狈，想起那些复杂得看不懂的机械图纸。

　　然后她想起舒哲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想起他递给她访客牌时的认真，想起他说“我想和你谈恋爱”时的郑重。

　　这个拥抱太不一样了。

　　不一样到让她觉得，这一次，她不止会是玩玩而已。

　　舒哲的手臂紧了紧，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

　　“詹雨薇。”他叫她的名字。

　　“嗯？”

　　“以后来一中，走正门。”他说，“我会跟门卫说好。”

　　詹雨薇没说话，只是更深地埋进他怀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过快的心跳。

　　窗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细长的光斑。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喧闹声，放学了。

　　但在这个昏暗的会议室里，时间好像静止了。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彼此呼应。

　　詹雨薇想，也许江墨伶说得对，她是风险，是变数。

　　但也许，舒哲甘愿冒这个险。

　　而她，好像也开始甘愿，认真一次。

　　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