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澄》空鹅

1、重逢

　　“海桐花，别名七里香，花期4-5月。你看见路边修建的那个圆圆的球了吗，那大多都是海桐，我们每年都有合作的市政项目……”

　　绿荫咖啡馆内，胡桃木色的复古吊扇呼呼转着，七月正热的季节，这个咖啡馆内外都用植物装点，被成片的树荫笼罩，不开空调都很凉爽。

　　颜苡澄吹着这舒适的自然风，昏昏欲睡。

　　“听巴叔说，你上周才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吗？”男人终于停止了园艺科普，清了下嗓子，温和的问道。

　　颜苡澄一歪头，猛地清醒，赶忙坐直了身体，理理头发：“不好意思，您叫花强壮？”

　　“华永亮。”男人低声笑了下，“我刚才说的是我培育的花长得都很强壮。”

　　“不好意思，听串了……”颜苡澄讪讪的笑了下。

　　她刚回国没几天，家里那老头就开始忙不迭的给她张罗着相亲了。说了句喜欢海桐花，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养花人。

　　“那个，您种的花可以染布吗？”

　　“可以！”华永亮眼睛都亮了几分“我们专门有一片花圃培育染料所用的花，花汁色泽都比普通培育要鲜艳几分。我们还组织过活动，儿童拓印，扎染体验……”

　　颜苡澄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司机在门口等着她，她刚准备靠着后车窗打个盹，又被一个电话叫醒了。

　　“澄儿，你真去相亲了？”

　　“嗯……”颜苡澄带着鼻音。

　　“咋样？”

　　对面声音戏谑的问道。

　　“没记住长啥样，好像家里是种花的，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说起花来比什么都精神。但是他家正好有我要的那个品种，我的面料有希望了……”颜苡澄又打了个哈欠。

　　“得，让你相亲呢你谈合作去了。”

　　“我也就这样了，喜欢不上谁了。”

　　“你还想着宁远忱呢？”

　　“放屁，见到他我都得躲着走，我哪敢想。”

　　“躲着走不像你风格啊，你应该打晕了然后跑。”

　　两人扯半天闲篇，颜苡澄困意少了大半，没过多久车就到了会展中心，师父的助理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颜苡澄激动的降下车窗，先挥了挥手。

　　“行了，明天我去找你咱俩再说吧。”

　　“成。”

　　颜苡澄挂了电话，探了探身子，跟前面的司机说：“张叔，一会您先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开回去。”

　　“晚上多危险啊，我等您一块走。”

　　“这个秀时间不短，您干等太熬人了，先回去吧。”

　　颜苡澄先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看展准备穿的旗袍和礼物，朝入口跑去。

　　“澄澄！”

　　“Sara阿姨！”

　　两人用力抱了抱。

　　“让我看看，大姑娘了，真漂亮。”

　　Sara用力在她手臂上搓了搓：“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啊？”

　　“当然是给你们带的礼物啦！”

　　“谢谢。”Sara接过她手中的纸袋。

　　二人挎着胳膊进了会场，迎面撞上刚才没记住长相那位，一身工作服，拿着个记事板，正一个个调整装点大厅用的花。

　　“呦，巧啊。”华永亮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你怎么在这？”颜苡澄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咱们大秀所需用花的供应商，从他爷爷辈就开始跟秦老师有合作了。你们认识啊？”Sara问道。

　　华永亮没打算隐瞒大大方方说道：“刚才我俩相亲来着。”

　　颜苡澄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但没顾得上寒暄，华永亮就被一个戴着挂绳工牌的工作人员叫走了：

　　“华先生，场内的花也需要再看一下。”

　　“那二位先忙，我去一下。”

　　华永亮礼貌告辞。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Sara拉了拉颜苡澄：“又有礼貌，长得也精神，家境也不错，你真不考虑考虑？”

　　“哎呀，阿姨！”

　　“行行，我不说了。”

　　Sara拿出了一个蓝色挂绳的工牌给她戴上，颜苡澄注意到两人的工牌不太一样，Sara脖子上是紫色的，华永亮脖子上好像是条绿色的。

　　“这是这次的策划想出来了，通过挂绳的颜色能精准找到对应的工作人员，这场准备下来，效率特别高。那人是一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可帅了，人家提前三个小时就来了，一整天都在这，办事井井有条的。沈老师还老说看着眼熟。”

　　“帅哥都有共同点吧。”

　　大秀会场在一层，中央是搭建的T台，围着聚光灯、大吊臂，规模堪比室内演唱会。

　　那个很帅的小伙子正站在二楼，看着工作人员们做最后的检查和调试。

　　“宁总，华先生这人挺实诚的，难怪相亲对象那么漂亮。”

　　“你看见了？”

　　“我刚过去的时候听见了，就，就那个小姐姐，身材真好。”

　　助理指着楼下某个地方，一个背着大包，抱着束花的女孩正在找座位。

　　宁远忱猛地握紧了栏杆。

　　是她，她真的来了。

　　女孩穿着白色的平底鞋，白色的及膝旗袍，衬得她像个白瓷娃娃，黑色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打扮的很低调，却又很吸睛。

　　她好像比七年前还长高了一些。

　　穿这么漂亮，去相亲了？

　　“宁总，华先生那调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助理拿着未挂断的手机，问道。

　　“有，让他上来。”

　　楼下的男人拿着手机，正要去和观众席的颜苡澄打招呼，听这话后朝楼上看了一眼，又改了方向。

　　“宁总，还有吩咐？”华永亮一边走一边摘着套袖，乐呵的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刚才相亲去了？”宁远忱背靠在栏杆上，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咋知道啊？”华永亮一摆手，说，“别提了，没相成，成合作伙伴了。”

　　“合作什么？”

　　“她要拿花染布，正好我那有她要的品种。”华永亮一挑眉，狐疑道：“莫非那个姑娘，你认识？”

　　宁远忱看着一层，T台右侧的观众席，点了下头。

　　楼下的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镜头又大又长的相机，焦头烂额的来回摆弄着。

　　宁远忱点了下对讲，讲了两句话，紧接着报了一个座位号。

　　不一会，一个挂着黄色挂绳工牌，衣服上印着某传媒的女孩出现在颜苡澄身后，礼貌的拍拍她的肩膀，交谈几句后，接过了她的相机。

　　“这么贴心呢，还找个人教她。”华永亮调侃道。

　　“今天有她的作品。”

　　“我说怎么看她那么眼熟，她是不是大一你谈的那个女朋友？”

　　宁远忱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刚才在绿荫的时候，一直看着她面熟，一下没想起来。”

　　“又去的绿荫？你就抠吧。”

　　华永亮嘿嘿一笑：“你这么多年姑娘手都没碰过一下，就是在等人家回来吧，不然你前两年弄什么英国签证。现在人回来了，有什么打算？”

　　“有。”

　　“说说，怎么我也算跟她认识了。”

　　宁远忱勾了下唇角，抬手看了眼时间，把文件夹往他身上一拍：“先忙完这阵。”

　　颜苡澄笑着和女摄道谢，自己又尝试拍了几张，终于满意了。相机调整好了，观众席也陆续坐满了。

　　场馆内的灯全部关闭那一刻，场馆内小幅度响起了欢呼声。大屏幕亮了起来，苏绣大神秦老师的半身侧影出现在屏幕上，一个巨大的草书“忆”字平移到她身边，遮住了她半边胳膊。

　　这是她宣布正式退休的巡回秀场，挥手告别之际将学生们推至台前。

　　颜苡澄的师父就是她的最后一批研究生，一直跟她随学习。颜苡澄耳濡目染，同样以她为灯塔。

　　短片播放完毕，舞台光同时亮起，第一个大开模特踩着音乐的节奏走了出来。

　　在她回国的半年前，她没日没夜的扎在制衣间准备毕业大秀。师父给她寄了一个大箱子，里面除了给她买的衣服、零食和调料包外，还有一整套的丝线，丝绸和绣绷，让她出个苏绣作品，在秦老师退休大秀上露个脸。

　　这是一个好机会，也是师父给她的一个课题。颜苡澄挤时间绣了一条丝巾，心怀忐忑的寄回了国。在得知入选的那一刻，她报名的国内服装设计大赛也发来了通过选拔的邮件，双喜临门。

　　她还记得那天的心情，拦腰抱起了朋友，在留学生公寓里连跑带跳了两圈。

　　颜苡澄的作品在第三组“追忆”中，开场模特出来时，颜苡澄的眼睛迅速锁定了她颈间的那抹淡紫色，在聚光灯下尽显光泽，丝巾上的那簇淡黄色的海桐花被衬得栩栩如生。

　　颜苡澄迅速拉近焦距拍了两张后，起身离开了观众席，准备去拍几张正面。脖子上的工牌给她提供了不少便利，满场走都没有人拦她。

　　在她以为找了个绝佳拍摄位时，身后有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

　　“颜小姐，跟我来。”

　　是刚才教她用相机的那位女摄，她拉着她跑到了正对着T台的媒体位。记者和摄像们都在这，架着专业的机器，都戴着耳麦，极其专业的架势。

　　颜苡澄看了看手里的大炮好像也不那么大了，她被女摄领到了一个位置，坐在了一把折叠椅上，视野一下变好了。

　　最后的大闭是秦老师亲自出来走的，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她身上穿着学生们绣制的旗袍和披肩，首饰，团扇，也都是出自学生之手。她在定点时全部进行了展示，随后朝身后一挥手，所有的设计师们都来到了台前。

　　全场掌声持续了至少一分钟，颜苡澄也跟着拍红了掌心。

　　秦晟慧一个个拉着手介绍，满眼骄傲，学生们身上，穿着秦晟慧亲手绣的衣服。

　　介绍到沈楠静时，颜苡澄赶忙举起了相机，一边红了眼眶。

　　师父站在自己师父身边，像个害羞的小姑娘，秦晟慧看沈楠静的眼神让颜苡澄响起沈楠静看自己的眼神，如出一辙。

　　颜苡澄手机震了两下，Sara给她发来信息，让她去员工通道等她。

　　颜苡澄心跳快了几分，起身跟女摄再次道谢，回座位上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便小跑着过去了。

　　安保人员已经在观众席周围就位了，他们身上挂着银色挂绳的工牌，肩上别着警示闪光灯。颜苡澄被他们指引着往员工通道走，迎头遇上一队戴着红色挂绳的工作人员，她下意识停下，侧身先给他们让路。

　　这些人都穿着西装，颜苡澄只扫了一眼他们身上考究的面料，判断应该是管理层。

　　那队人过去后，有一个挂着红色挂绳的人停在她正对面。

　　他们站的是会场边缘的区域，T台那边还没有结束，这边的光线很暗。

　　那人很平静的看着她，眼神笃定。

　　颜苡澄看清他的脸，当场愣住了。

　　手指用力收紧，才没让怀里的花掉在地上。

　　她在外求学时，总做噩梦，梦里他恶狠狠的看着她，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对她说，颜苡澄，是你爸害死了我妈。

　　这个梦缠了她七年。

　　颜苡澄握着袋子的手指又分了两个捏住了身上的旗袍，丝滑的面料在她指尖形成扭曲的褶皱。

　　热闹喧嚣的会场被摁了静音键。

　　两人在这不到两米远的距离对视着，中间仿佛隔着冒着泡的岩浆，往前一步便会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