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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走阴过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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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墨宇:“你刚才在念叨些什么呢?”
墨宇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前方的供桌,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希望一切顺利。”
“放心,问题不大。”,我保证道,内心深处将这仪式视为一种高级的心理安慰,并不真的期待它能带来什么实质改变,自然也就没有多少紧张感。万万没想到,这场发生在乡村二楼的法事,会像一个隐秘的岔路口,将我未来的人生,引向一条始料未及的、迷雾重重的道路。
大家忙活了一个下午,在说笑打闹间,总算将法事所需的一应物品准备妥当。匆匆吃过晚饭,晚上九点左右,仪式正式开始了。
供桌设在上楼梯后左边靠墙的位置,我们面朝供桌跪下,背对着紧闭的阳台门。整个二楼门窗紧闭,几乎不透风。因家里没有拜垫,墨宇从他房间里拖出两床旧棉被,对折成长条铺在地上,免得我们跪久了膝盖受罪。
千尘只是观礼,不直接参与法事核心部分,墨宇便安排她负责烧纸和上香。除了最初请神时需要一同跪拜,其余时间她可以自由活动,但要确保香火不断,纸钱则听他指挥再烧。
千尘闻言,挑眉打趣道:“哟,小道士挺会指挥人嘛。你让我上香,只怕他们……收不到咯。”
我听着一头雾水,直接问道:“为什么收不到?”
千尘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我从小就这样,只要去有香火的地方,那香烟啊,就自己跟着我跑。”
我将信将疑,只当她是在说笑。墨宇也没接话,只是深深看了千尘两眼。
一切安排就绪,法事开始了。我们按顺序分两排跪下:千尘、知南、李姐在第一排,我和阿飞在第二排,墨宇独自立于最前方。他点燃香烛,取出一本包着红布的经书,开始了诵唱。
按照事先交代,他跪我们就跪,他起我们就起。说实话,我完全听不懂他唱诵的内容,那调子古朴甚至有些晦涩,并不悦耳,我心里还暗自嘀咕:“这经韵……可真不算好听。”(后面才发现单纯是他五音不全)
随着诵经声持续,我们一遍遍跪拜。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十几分钟,我跪着时,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袭来,同时,楼梯方向清晰地传来了“咚、咚、咚……”的多重脚步声,似有一群人正在上楼!
我心头一紧,但跪着不敢抬头,心想或许是他父母上来取东西,便没在意。等到起身的间隙,我迅速瞥了一眼楼梯口——空无一人!我又回头确认,阳台门依旧紧闭。
那风从哪里来?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满腹疑团在心中翻滚,可墨宇的诵经声未停,便也只好强压下疑问。
渐渐地,原本空旷的大厅似乎变得“拥挤”起来,空气也莫名有些滞闷。我努力自我安慰,肯定是香烛点得太多,又不通风,缺氧了。对,一定是这样。我试图用科学来解释这些怪象,心神也因此有些涣散。
就在这时,墨宇示意我们每人上前敬三柱香,磕头。随即告诉我们,请神环节已结束,接下来是知南和李姐的祈福上表阶段,与我关系不大,我的注意力就看向了千尘。
千尘站到了供桌右侧,也就是上楼梯左手边的位置,开始执行她的任务。因着她之前关于“吸香火”的戏言,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却让我愣住了——那些原本因无风而笔直向上的香烟,此刻竟真的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缕缕袅袅地朝着千尘所在的方向飘去!
千尘察觉到我的目光,冲我莞尔一笑,低声道:“看吧,我没骗你。”说着,她像是为了证明,刻意换到了供桌左边。然而,她站定没多久,那飘散的烟雾再次固执地转向,依旧萦绕在她周身。
这现象无法用常理解释,而且自她站定后,我注意到香烛燃烧的速度快得惊人,原本还担心买多了用不完,此刻却开始忧虑是否够用了。
我甩甩头,定了定神,看向身旁的阿飞,他倒是面色如常,只是安静地看着墨宇为知南和李姐处理表文。
很快到了烧表文的阶段。只见知南用一个托盘托着直立的表筒,墨宇用打火机点燃顶端。突然,“轟”的一声轻响,表筒炸开一小团火光,火苗猛地蹿高了一截。随着表筒燃烧,这样的爆燃又发生了两次。我第一次见这场面,心里暗自琢磨:是不是表筒里加了什么特殊成分,才会这样?
墨宇随后将一个东西抛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便指挥千尘开始烧纸。李姐的流程大致相同,只是她的表筒爆燃声小一些,火光也只是闪动了几下。
轮到阿飞时,一切也很顺利。
最后是我。我跪捧着表筒,心里杂念丛生:会不会烧到手?会炸几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我的表筒异常“安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那么沉默地化为了灰烬。
我一脸茫然,心想或许是表筒受潮了吧。但墨宇的脸色却瞬间凝重起来。他走到我身边,再次抛掷那个能发出脆响的东西。这时我才看清,那是两片黑色的、形状像切开的竹笋一样的木块(后来才知道这叫“茭杯”)。他连续掷了好几次,每次看完结果,眉头就锁紧一分。
最后,他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示意我上香磕头,然后回到原位。我心里莫名,为什么我的流程和别人不一样?但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多问,依言照做。
知南和李姐的法事已顺利完成,接下来就是我和阿飞的“过关”环节了。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左右。墨宇清了场,让她们三位先去一楼休息,吃点宵夜,不要留在二楼。
空旷的二楼只剩下我们三人。墨宇看向我们:“还记得流程吧?按白天演练的来。”
我让阿飞先上,自己在一旁观摩。阿飞也不多言,抱起一只大公鸡,蒙上红布,在墨宇的牵引下,稳稳地走完了长凳,走完跳下来瞬间脚下瓦片应声而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看着他顺利通过,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很简单,几分钟就好。于是,我抱起了另一只大公鸡。墨宇仔细地为我蒙上红布,扶我站上长凳,将红线的一端塞进我右手。
站上长凳的瞬间,视野被红布彻底隔绝,只能看到脚下窄窄的木板,半米的高度让我有些心慌,而几乎就在同时,怀里那只原本还算安分的大公鸡,突然疯狂地挣扎扭动起来!它发出极其凄厉、高亢的鸡啼声,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显得无比诡异,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我慌了神,站在凳子上不知所措,那公鸡力大无比,双爪又急又狠地蹬着我的手臂,猝不及防间尖锐的鸡爪子带着千斤坠般地重量牢牢地抓到手臂上,粗硬地鸡爪狠狠攥住皮肉,像两把生锈的小铁钳嵌进皮肤,伤口处温热的血液随即涌出,接着那带着戾气的尖喙啄向手腕,湿热的痛感混着羽毛扑面而来,它扑腾地翅膀如巨大的蒲扇,不停地扇向我的头部。就算如此,我右手依然死死攥着那根红线,仿佛它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墨宇在旁边低喝:“稳住!别慌!往前走!”
我强自镇定,试图迈步,可刚一动,脚下的长条凳竟晃了晃,继而猛然间剧烈地左右摇摆着打晃,凳面倾斜的角度随着每次的左右摇晃逐步加深,像风浪里没锚的小船,每一次晃动都带着迟滞的回弹,凳腿木头接缝处发出粗糙的摩擦声,我勉强着向前微挪了两步,摇晃愈发猛烈,“吱呀……咯吱……咯吱……咯吱……”,晃动的回弹使长条凳连同地面跟着颤了颤,回声与鸡啼声在屋内荡开。“呼呼……”,屋内突起了阴风,卷着燃尽的纸灰擦过凳脚,与凳子的摇晃声缠在一起,掠过我的小腿,“嘻嘻嘻……嘻嘻嘻……”,隐约闻到一阵阵的嬉笑声,似近似远,时高时低地飘过来,脚下的凳子晃得更没了章法,我提着心,整个人依然死死的抱着那只疯狂乱扑腾的公鸡,浑身冰凉止不住的颤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凳子会自己摇晃……此时的我已无法思考,只能艰难的稳住身形,怕下一秒就随着这乱节奏的摇晃栽歪下去。突然,小腿一沉,想被块冰坨死死的箍住——那触感凉得刺骨,又裹着滑腻的湿意,粗糙的掌纹磨得皮肤发涩,几根指甲似的硬尖不锋利却带着蛮劲,寒气顺着毛孔往里钻,顺着小腿爬向膝盖,连带着腿肚子都发紧发麻,我想抬脚却像被钉在原地,那冰凉的力道越收越紧,仿佛要攥碎骨头。我慌得猛蹬腿,脚尖使劲往前勾,可那手像生了根似的粘在腿上,越挣扎它抓得越紧,湿冷的触感顺着下肢往上漫,连带着整条腿都僵得发木。耳边似有若无的呜咽声裹着寒意,让那攥着小腿的力道更显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腿生生扯断。突然,那手攥住我的小腿猛地一拉,“啊!”我惊叫一声,重心瞬间失衡,直接从凳子中间摔了下来!
幸好阿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没有摔实。但怀里的公鸡和头上的红布都掉了,手中的红线也松开了。
我惊魂未定,手臂上火辣辣地疼,颤颤地说:“我们……我们再试一次吧!”
墨宇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成。机会只有一次。”
他说完,便沉默地走到供桌前坐下,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非常黑。我浑身打着寒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鼻头发酸,眼眶猛地一热,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南和千尘一脸担忧地跑了上来。千尘边踏上二楼边问:“你们在上面闹什么呢?动静那么大!刚才那鸡叫得……”她话还没说完,目光猛地定格在我的小腿上,脸色骤变,脱口而出:“卧槽!楠木!你小腿那儿……有几个小鬼抱着呢!”
我胆子本就不大,被她这句话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僵在原地,心慌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动也不想敢动。
千尘又迅速看向墨宇,惊呼:“我的天!你脸怎么黑成这样?!需要帮忙吗?”
墨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显得十分疲惫。千尘立刻上前,一手按在他后心,低声念诵着什么。渐渐地,墨宇脸上的那股黑气褪去,神态恢复了少许。
知南和李姐也围过来,看着失魂落魄、手臂带伤的我,连忙和阿飞一起安慰。我呆呆地坐在不知谁搬来的凳子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机会了”、“关没过”、“有小鬼”……这些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恐惧、对病痛的厌烦、对倒霉运的绝望,以及此刻法事失败的打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的防线,情绪彻底失控,放声大哭起来。
李姐在一旁柔声劝道:“楠木啊,先别想那些了,忙活了大半夜,都累了,先下楼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我哭了很久,直到墨宇走过来,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一丝安抚:“别哭了,还有其他办法的。只是说明,这个‘关’,外力无法直接帮你渡过,需要你自己来。”
听到这话,我那崩溃的情绪才像找到了一个泄洪的闸口,渐渐平息下来。
我们下楼草草吃了点宵夜,凌晨三点左右,又回到二楼做收尾工作。一切归于平静后,我终于将心中的疑虑尽数问出:那诡异的脚步声、莫名的拥挤感、公鸡为何半夜凄厉打鸣、长凳为何剧烈摇晃,还有千尘口中的“小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了阿飞,知南和千尘都证实,她们也听到了清晰的上楼脚步声,同样感觉到了那种无形的“拥挤”。至于公鸡打鸣等细节,墨宇似乎不愿多谈。
千尘看着墨宇,轻声说了一句:“你带她走阴了吧?”
墨宇猛地抬头,注视着千尘:“你懂这些?你看得到?”
千尘点了点头:“我先天就会一些法,也是天生阴阳眼。刚才你请神时,来了很多兵马,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祖师。”
墨宇默认了,转而看向我,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楠木姐,你的事,外力确实难以强行干预。我到时候推荐你几本经书,你可以试着抄写,有消灾解厄的功效。你这个关口,终究需要你自己去面对。你上表时,只有天官应了,地官、水官……都示意让你自行历练,我也无能为力。”
此时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想得开。以前很多难关,我也是自己扛过来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知南和李姐都拍了拍我的肩膀,无声地给予支持。
将所有首尾处理干净,带上那两只经历了惊魂一夜的大公鸡,我们在凌晨五点多,披着将明未明的熹微晨光,踏上了归途。车子行驶在寂静的乡村公路上,我回头望去,墨宇家的二层小楼渐渐隐没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那一刻我明白,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而这场失败的法事,或许正是那条孤独之路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