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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走阴过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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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到家,屋子里还残留着白日里阳光烘焙过的暖意。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盯着额前那排跟随了我二十多年的厚重齐刘海,它像一道熟悉的屏障,隔开了外界,也似乎藏住了许多怯懦。犹豫片刻,我终于还是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最简单的黑色发夹,笨拙地将刘海别了上去。额头上久未见光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甚至有些脆弱,整个面庞似乎都因此陌生了几分。我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鬓角的碎发,心里默念:为了健康,晒就晒吧。
等到阿飞拖着疲惫的步子进门,我立刻迎上去,将白天墨宇的话,连同那套“关口”的理论,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阿飞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他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向来是秉持着“敬而远之,不信其无”的态度。沉默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我被夹起的刘海上,笑了笑:“你都开始‘吸收日月精华’了,我还能拖后腿吗?既然他说没什么坏处,那……就去试一试吧,就当陪你。”
得到他的支持,我心里踏实了不少。接着,我又想起另一位朋友——李姐。我们是难得的忘年交,她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却不知为何,初次见面便觉投缘,从生活琐事到人生感悟,总能聊到一处去。认识她时,她女儿还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学五年级学生,如今竟已研究生毕业,踏入社会了。我拨通李姐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温和沉稳的声音。我大致说了认识一位小道士,准备做些祈福法事,问她有没有兴趣一同参与。
李姐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语气里带着好奇与一丝为人母的牵挂:“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去看看,顺便……能不能帮我女儿也求个平安?她刚工作,外面竞争大,压力也大,我这当妈的,总想为她做点什么,求个心安。”
这样一来,我们这边就有四个人了。我随即联系千尘,千尘爽快地说:“我这边没问题,时间你定就好。我把知南也叫上,她肯定感兴趣。” 大致确定下来后,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墨宇的电话。
“墨宇,我这边确定好了,除了我们夫妻和千尘的法事,还要再加一个,我一位朋友想帮她女儿解厄消灾,祈求平安。另外,还有个朋友好奇,想跟着去看看,方便吗?”
墨宇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些都没问题,只是多耗费些时辰功夫。我把需要准备的东西先发给你,你准备妥当后再联系我,我们最终确定日子。办法事的位置在我老家,稍后我把定位发你。”
“对了,”我赶紧补充,暗骂自己之前大意,“法事的费用是多少?”
电话那头顿了顿,传来他淡然的声音:“随缘就行,看着给。我先发需要准备的东西给你,看不懂再问我。”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微信提示音响起,一份简洁却透着古拙意味的清单跳了出来:
1. 两只三年以上的大公鸡,切记,不要阉割过的。
2. 一卷红线。
3. 一块大红布。
4. 屋顶的瓦片6片。
5. 大量的香烛纸钱、黄表纸。
6. 一瓶朱砂液。
“这些东西你们自行准备,其余的我这里都有。准备好后联系我。”
我逐字看完,心里掂量着。红线、红布、香烛纸钱这些还好,城里总能买到。最难搞的,恐怕是那两只符合要求的大公鸡和屋顶的瓦片。这年头,在城市里想找没被阉割过的三年大公鸡,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更别提屋顶瓦片了。
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万能的妈妈”。我拨通电话,小心翼翼地把清单念给她听。妈妈在电话那头疑惑地问:“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怪吓人的。”
我含糊地解释:“是……破关消灾用的,找了位师傅看看。”
妈妈对于这类事情,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觉诧异,但为了女儿,还是应承下来:“行吧,我明天就去你乡下舅舅家问问,看能不能找到。”
心头两块大石落地,其余物品我迅速通过网购解决。等待了两天,妈妈打来电话,说东西都备齐了,让我抽空去舅舅家拿。看着角落里网购到货的香烛纸钱和红布,我兴冲冲地给墨宇发去消息:“东西都准备齐了,可以约时间了!”
墨宇很快回复,发来一个偏僻的乡村定位,和一个具体的日期:“按时来就行。”
我把信息和定位分别转发给千尘、知南、李姐和阿飞。到了约定那天,我们五人一行,开着车,带着大包小包的“装备”,以及那两只在纸箱里偶尔发出“咕咕”声、彰显存在感的大公鸡,朝着墨宇的老家出发。
抵达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墨宇家是典型的农村两层自建房,白墙灰瓦,带着一个宽敞的院子。他的父母闻声迎了出来,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淳朴憨厚的农民,脸上带着被岁月和阳光刻画的痕迹,笑容有些拘谨,却极为热情。看到我们提着大包小包,还抱着两个扑腾的纸箱,他们连忙上前帮忙。
“东西放哪里?”我环顾四周,问道。
墨宇从屋里走出来,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打扮。“跟我来。”他引着我们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的光景与一楼截然不同。一上楼便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大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光洁的水泥地面,显得异常整洁,也透着一丝清冷。大厅外连着一个阳台,楼梯右手侧有两间关着门的卧室和一个卫生间。他示意我们把东西放在大厅墙角,“晚上法事就在这里做,比较方便。”
他接着安排:“中午先吃饭,饭后需要大家一起写些法事要用的文书。”
我们点头应下,下楼用餐。午饭很丰盛,是墨宇父母精心准备的农家菜。席间,两位老人话不多,只是不停地劝我们多吃菜,那份质朴的热情让人感动。然而,我也敏锐地察觉到,墨宇与他父母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他们看向儿子的眼神,有担忧,有无奈,偶尔会低声念叨几句:
“儿子啊,总搞这些神神叨叨的做什么……”
“找个正经工作,谈个朋友,安稳下来多好……”
“我们也不图你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行……”
墨宇对于这些劝说,只是埋头默默吃饭,既不反驳,也不应承,用沉默筑起了一道墙。我们作为外人,不便插话,也只能专注于眼前的饭菜,气氛微妙的有些沉闷。
饭后,墨宇对他父母交代:“爸,妈,晚上你们在一楼休息,不要上二楼,楼上……有事。”
这时我才恍然,他父母卧室都在一楼,这空旷的二楼,是墨宇一人独居的空间。难怪如此寂寥,一个人,确实不需要太多物件。
下午,我们被“抓了壮丁”。墨宇给我们分配了任务:首先是我、阿飞、千尘和李姐,各自填写自己的“表文”。那是一种黄纸印就的文书,格式固定,类似于填空题,需要写下自己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祈福消灾的愿望。知南本是来看热闹的,也没能幸免,被墨宇塞了一叠黄纸,让她帮忙折叠牌位和用来装表文的表筒。
我们趴在二楼大厅临时拼凑的“工作台”上,埋头苦写。我一边对照着样例小心翼翼地填写,一边忍不住小声吐槽:“我还以为人来就行了,合着是来当免费劳动力的?你这些怎么不提前准备一下啊?(??-﹏-`;)”
墨宇正在整理香烛,闻言回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人多力量大嘛,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准备不过来啦。”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时,知南将她折好的几个牌位递过去,问道:“这些牌位要写谁的名讳?你来写吗?”
墨宇接过来,看了看,称赞道:“你折得还挺好看的呢。”随即挺了挺胸,“当然我来写,这可是关键步骤。”
然后,他找我要了朱砂液,拈起一支小楷毛笔,蘸饱了鲜红的朱砂,凝神屏息,开始在一个牌位上落笔。起初我没太在意,直到他写完第一个,放在一旁晾干时,我无意中瞥了一眼——
好家伙!这字……当真是丑得惊为天人!笔画歪歪扭扭,结构松散,仿佛每个部分都想离家出走,勉强凑在一起才成了一个字。
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墨宇啊,你这字……真是鬼画符呢!写的啥啊?上下左右都分家了!”
大家听我这么一说,纷纷好奇地围拢过来观摩,顿时,二楼大厅里爆发出阵阵哄笑,连一向沉稳的千尘都笑得弯下了腰。
墨宇的脸瞬间涨红,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我、我还在练毛笔字呢!你们谁写得好,谁来写呗!”
知南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接过毛笔:“还是我来写吧,你的字,我怕祖师爷和各方神明不认识,耽误了正事,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自己写表文了!”我在旁边继续补刀,乐不可支,“哈哈哈哈,没想到啊墨宇,你一身本事,弱点竟然是写字!哈哈哈哈!”
墨宇被我们笑得无地自容,却又无可奈何。他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我们的“嘲讽”,转而将我和阿飞单独拉到大厅另一侧,神色恢复了之前的严肃。
“好了,别笑了。”他正色道,“你们两个今天的法事最不好做,流程有些特别,我要先跟你们讲清楚,演示一遍,免得到时候出问题。”
见他如此认真,我和阿飞也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专注地看着他。
只见他从楼下搬上来一条农村常见的长条板凳,稳稳地放在大厅中央。他站在板凳旁,一边说一边比划:
“楠木,你和你先生的过程是一样的,仔细看,仔细听。”我点点头,目光紧随他的动作。
“首先,你需要用这块大红布,”他指了指旁边叠放着的鲜艳红布,“蒙住头顶,盖住脸。”
“然后,”他弯腰,作势抱起一个虚拟的物体,“抱着一只大公鸡——记住,要抱稳。”
“站上这个长条板凳。”他模拟着站上去的动作,脚下虚踩。
“接着,我会给你一根红线。你右手紧紧握住一头,另一头由我握住。我会站在你的右侧,带着你,一步一步,走完这条长板凳。”
他一边说,一边模拟着牵引的动作,在狭窄的板凳上缓慢移动。
“走完之后,从板凳上下来,记住,下来的时候,要用脚,把事先放在地上的这三块瓦片,”他用脚尖虚点了一下地面,“踩碎。”
“最后,从右侧绕回起点。这样,整个关就算是过了。听懂了吗?”
我看着他演示完这一套流程,心里觉得似乎并不复杂,那股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放松了些,笑道:“听着不难嘛,看你那么严肃的样子,我还以为多吓人呢。”
他又转头看向阿飞:“飞哥,你明白了吗?”
阿飞在一旁也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墨宇看着我们俩轻松的样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我们一眼,轻声说:
“记住流程就好。到时候……跟紧我,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停下,也千万别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