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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遇墨宇 ...


  •   鼠鼠的风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荡开几圈复杂的涟漪后,终是沉入了水底,被日常的泥沙缓缓覆盖。生活看似被强行拽回了原有的轨道,消毒水的气味、毛孩子们的呜咽、预约单的窸窣……一切如旧。只是我心里的某处,知道那湖底终究是多了点东西,硌着,不疼,却也无法忽视。

      然而,命运的试炼似乎钟情于趁虚而入。紧接着,席卷全球的口罩时期到来,我未能幸免。自幼便不算强健的体质,在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如同被狂风骤雨蹂躏过的纤弱植株。肺部感染引发的咳嗽夜以继日,撕扯着胸腔,最折磨人的是味觉与嗅觉的彻底失灵——咖啡只剩下滚烫,饭菜徒留温热或冰凉,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与层次,只剩一片灰蒙蒙的乏味。频繁往返于医院输液,手臂上密布的针眼最终引发了静脉炎,肿痛难忍。当最凶险的急性症状如潮水般缓慢退去,留给我的却是一具仿佛被彻底掏空了的躯壳,虚弱得令人心惊。在诊所里,仅仅是爬一层楼梯到二楼看诊,我都不得不扶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大得自己都感到羞耻。

      有一次,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圈黢黑、嘴唇缺乏血色的女人,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这具身体的衰败感,竟让我觉得比家里那位八十高龄、依旧能侍弄花草的外婆还要不堪。一种近乎原始的求生欲在心底尖锐地呐喊: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下去!我必须把健康夺回来!

      我开始笨拙地规划锻炼计划,但虚软的双腿连快走一段都显得吃力,跑步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就在我对着各种健身视频一筹莫展之时,算法仿佛窥见了我内心的渴望,将一个视频推到了我的眼前——已故的张至顺道长正在演示“八部金刚功”。视频里,老道长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动作如行云流水,又似古树盘根,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解说称这是传承已久的道家养生功法,能疏通经络,扶助阳气。不知为何,我沉寂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那股想要学习的渴望,来得如此强烈而真切。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却骨感。跟着视频模仿,那些看似简单的动作,细节与转换却玄奥无比。我的肢体本就不算协调,几次尝试下来,不仅浑身别扭,不得要领,那点刚刚燃起的热情也被挫败感浇灭了大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惰性再次占了上风,学习八部金刚功的计划,被我心虚地搁置在了脑海的某个角落。

      就在这停滞不前的当口,千尘的信息如同她一贯的风格,精准而又不容拒绝地跳了出来。

      “楠木,还记得之前那个叫墨宇的小道士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才回复道:“记得啊,怎么了?我上次……一气之下把他删了。” 字里行间不免带上了几分讪讪之意。

      “为什么把他删了啊?”千尘追问,随即又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他算八字还挺准的。你最近身体这么差,运气也背到谷底,要不要找他帮你看一下?就当多个思路。”

      我握着手机,内心天人交战。删他的事确实是我当时情绪上头,过于冲动鲁莽,但如今要我再厚着脸皮去加回来,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只好硬着头皮回复:“我不太好意思再加他了,算了吧,熬一熬就过去了。”

      千尘却不肯放过我,信息回得飞快:“没事的,我来当这个和事佬。我正好最近也有些心烦事,想找他帮忙做个小的法事安抚一下。你最近实在是惨得我看不下去了,让他一起看看,你要不要和我这个事儿一起解决了?人多说不定还能打个折。”

      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语,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推了我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而且内心深处,对当前这种无力状态的厌倦,也让我渴望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改变现状的稻草。我犹豫着,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敲下一个字:“好。”

      没过多久,千尘的信息再度降临,带着她特有的办事效率:“好啦,我已经把事情跟他说清楚啦。他并没有在意上次的事,还说理解你当时是关心则乱,怕朋友出事。你主动加一下他吧,毕竟上次是你主动删的人家,总要给个台阶下。”

      “嗯,好吧。”我回道,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放下手机,内心依旧像一团乱麻。加了之后第一句该说什么?郑重其事地道歉?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直接切入主题?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滚、碰撞。最后,我把心一横,学着网上看到的话暗自嘀咕:“算了算了,蒜鸟蒜鸟!走一步看一步!”

      深吸一口气,从聊天记录里找到墨宇的微信,点击了那个绿色的“添加好友”按钮。几乎是在发送申请的瞬间,手机便轻轻一震——验证通过了。我盯着那个突然变得活跃起来的对话框,心脏微微收紧,正斟酌着要如何输入第一句道歉和解释的话,对方的名字那栏却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紧接着,一行字跳了出来,简洁,却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不安:

      “没事儿,我知道了,我不介意。”

      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轰然落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指尖都轻快了几分,连忙回复:“实在不好意思啊,上次太冲动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赔罪。”

      “无妨。”他回得很快,随即切入正题,“我听千尘姐说,你最近运气很差,身体也不太好,是吗?” 这时,我才从他这声“姐”的称呼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比我们年龄要小上一些。

      对着屏幕打字似乎难以说清最近的混乱,我索性回复:“嗯,情况有点复杂,具体我们打电话聊一下吧,方便吗?”

      他很快回复:“可以。”

      电话接通后,我靠在诊所二楼的窗边,望着楼下街角那棵叶子快要落光的梧桐树,将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不顺——从身体久病不愈、莫名的疲惫感,到工作中遇到的小麻烦、生活中各种磕磕绊绊,像倒豆子一般,尽可能详细地说了出来。电话那端,他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两个表示理解的单音,没有打断,也没有贸然评价。

      听完我的叙述,他沉吟了片刻,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这样吧,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找个时间过来当面看看你,我们再详细聊。”

      我们约定了时间。那天,他如约来到诊所。再次见面,空气中难免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他依旧是那副清瘦的模样,穿着简单的棉麻衣服,气质干净,眼神清亮,与周遭充斥着宠物毛发和消毒水气味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寒暄,恰好店里不忙,便引他上了二楼的诊室。“喝点水吧,”我递过一杯温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却没有喝,而是将目光落在我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那目光并非无礼,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审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平和却肯定:“楠木姐,你确实需要好好锻炼,提升一下阳气了。而且,你身上的病气也很重,萦绕不散。”

      我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 话一出口,又立刻反应过来,或许是电话里我描述得足够详细,他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于是,那点刚刚升起的神秘感又压了下去,只当是寻常的推断。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把身体调理好呢?”我追问,带着病急乱投医的急切。

      他放下水杯,看着我,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八部金刚功’?我会这个,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这部功法动作和缓,却能扶阳固本,疏通八脉,比较适合你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这个!”我几乎要惊呼出声,一种奇妙的巧合感击中了我,“我之前也在跟着视频学,但是总学不好,动作要么做不到位,要么顺序记混。你今天……真的可以教会我吗?” 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问题不大,”他站起身,在诊室中央的空地站定,“现实里有人带着学,比对着视频摸索要容易得多。我先教你完整的一套流程,你先了解基础的动作和顺序,熟练之后,再去强化细节和呼吸的配合就好。”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起势,凝神。那一刻,他周身散漫的气息似乎瞬间凝聚起来。他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示,动作舒缓而充满内在的力道,口中同时清晰地讲解着动作要领、对应的经络以及呼吸的粗略配合。

      我连忙跟着学起来。说来也怪,之前看视频百思不得其解的动作转换,经他现场一指点,一纠正,仿佛堵塞的管道被瞬间疏通,顿时豁然开朗。我当时只觉得运气真好,心里刚刚种下想学的种子,转眼就有人送来甘霖并亲自扶苗,于是学得格外认真。

      一个多小时下来,我已是浑身微汗,气息急促,脸颊也泛起了红晕。反观摩宇,一套功法打完,气息平稳如常,面色红润,仿佛只是散了个步回来。他看着我,眼中带着些许赞许:“楠木姐学得很快嘛,动作要领掌握得不错。回去也要勤加练习,莫要偷懒,持之以恒才能见到效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的额头,又补充道,“还有,我提个小建议,你可以试着把额头露出来,多晒晒太阳,尤其是早晨的太阳,这也是增加阳气的一个简单法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厚重的齐刘海——它跟随我二十多年,几乎成了我形象的一部分。露出来?心里不免有些犹豫。但看着他那双认真的眼睛,再想到自己那破败的身体,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休息片刻,我们终于进入了今日见面的正题。墨宇找我要了我的生辰八字,说是要仔细排盘看一看。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专业的排盘软件,输入数据,屏幕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和神煞名称。他凝神细看,指尖偶尔划过屏幕,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看得我坐在一旁,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仿佛等待宣判的囚徒,生怕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劫正等着我。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点缀着这片寂静。半晌,他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

      “楠木姐,从你的命盘来看,你修行的话,缘分还是很深的,资质也不错呢。”

      这话让我一愣,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你眼下确实有一个关口需要化解一下,否则后续的阻碍会比较多。方便的话,把你先生的八字也给我看看吧。”

      我疑惑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成家了?” 我似乎并未在电话里提及阿飞的具体情况。

      他指了指手机屏幕,语气理所当然:“八字里看出来的呀,信息都很明显。”

      “好吧,”我将信将疑,“有这么神奇吗?” 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把阿飞的生辰八字报给了他。

      他低头同样排盘查看,这次看得更快些。看完后,他抬起头,神色比刚才更严肃了几分:“楠木姐,你先生和你,走的运程相似,遇到的也是同一个类型的关口。如果想一起化解,可以找我,正好可以和千尘姐的法事安排在同一期进行,也省事。不过这事儿不急,你们夫妻俩好好商量一下,决定好了再告诉我。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们具体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所谓“关口”的隐隐担忧,又有了一丝找到方向的踏实感。“谢谢你,墨宇。我回去一定和他好好商量一下。” 我想了想,又说,“顺便我也问问其他朋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一起做的。”

      “嗯,可以。”墨宇点点头,收起手机,站起身,“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下次有空我们再见。记得,”他特意叮嘱道,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勤加练习,莫要偷懒!”

      我送他到诊所门口,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练习功法时那股微弱却真实流动的热意。露额头晒太阳?练功?化解关口?这一切听起来依旧有些玄乎,但心底某个角落,却仿佛有颗被埋藏许久的种子,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裂隙里透进来的光。

      我转身回到诊所,手指无意识地撩起了额前厚重的刘海。

      或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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