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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伥鬼朋友 ...


  •   贵州那些事儿,像山里的晨雾,被日复一日的平常日子晒得没影儿了。我又回到了满是消毒水味、毛孩子和预约单的现实里。那段颠三倒四的经历,被我们心照不宣地打包塞进了记忆角落,那些光怪陆离的事儿,谁也不轻易提起。

      就在这时候,我工作的宠物医院正缺人手。鼠鼠打电话来,声音里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期盼:“楠木姐,你们那儿还招人吗?我想试试。”

      我握着手机,眼前晃过她瘦伶伶的身子和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脸,心里直打鼓。美容助理这活儿,洗猫控狗、安抚受惊的动物的活儿,体力心力都得跟上。我怕她扛不住。

      可她一再坚持,声音里那种执拗的恳求,让我没法断然拒绝。最后,我硬着头皮跟老板磨了半天,总算把她塞了进来。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同事。

      我和鼠鼠的缘分,起源于一只毛茸茸的花枝鼠。她从我这儿买了一只当宠物,一来二去就熟了。我总感觉这姑娘身上有种易碎的气质,后来她便告诉我她患有重度抑郁症,现在处于休学期,年纪又比我小,一下子就把我那股爱操心的劲儿勾出来了。我们那时挺投缘,虽然后来她上学我工作,好几年只是网上偶尔问候,但到底没断联系。直到我换了工作地点,离她家更近了,走动才又多了起来。贵州之旅,更是把关系拉近了不少。可隐约间,我觉得她和最初认识时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有点不一样了,具体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只当是时间久了人都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她来医院工作后,可能觉得环境熟悉安心了,才跟我交了底。她说病情发展了,现在是双相情感障碍,还有解离性身份障碍——就是常说的“人格分裂”,全靠药撑着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听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发紧。觉得她能走出来工作,已经是天大的勇敢了,所以工作上,我更是处处护着她,手把手教,难缠的客户我都挡在前面。私底下,我也慢慢把她拉进我的圈子,介绍千尘、知南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给她认识,心想人多热闹点,兴许能照散点她世界里的阴霾。

      下班后便常拖着她去钻城里各种有意思的小馆子。但她“不对劲”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有时候饭吃得好好的,她眼神会突然空掉,变得很陌生,或者说话语气、举止突然换了个人,让我手足无措,我并不太了解解离症具体是什么症状,怕说错一个字就刺激到她。后来我认真的想了想,运动也许能发泄情绪,就带她去我常去的弓箭馆。在那儿,她认识了“狐狸”。狐狸是个喜欢穿汉服玩传统弓的男生,我之前因为同好跟他认识,关系还行。看到鼠鼠和狐狸联系越来越多,我起初还挺高兴,觉得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圈子。

      可谁想到,变故的种子,就在这片我以为的好兆头里,悄悄埋下了。

      有一天晚上,临下班的时候鼠鼠跟我说:“楠木,今天狐狸约我去个清吧坐坐,你去不去。”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说:“好的,没问题。”清吧挺安静,我们聊些有的没的,鼠鼠倒是和他们聊的很开心,比平时喝得多点,有些醉意,结束后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便打车送她回家。

      上了车,我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起初她安静地靠着车窗。突然,她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面朝我扑来,我刚好对视上了她的眼睛,刹那间,全身血液好像都冻住了——

      她的眼球猛地向上翻起,眼中尽是眼白!喉咙里发出一种尖厉、凄厉又充满威胁的“哈、哈——”的声音,活脱脱是像猫被激怒时的哈气声,紧接着又是发出了一声尖锐得能划破夜空的,只有猫才会发出的惨叫声!

      “哎哟我天!”司机师傅吓得一哆嗦,从后视镜里惊恐地看向我们,“她……她这咋回事儿?”

      我头皮发麻,心脏狂跳,硬是把冲到喉咙口的惊叫压下去,挤出一句话:“没、没事师傅,我朋友喝多了,不太舒服……”

      狭小的车厢里,我和她面对面。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她的手像猫爪一样蜷起来举在胸前,指甲仿佛要抠进空气里。恐惧像冰凉的藤蔓缠紧我的手脚,但我更怕她突然失控伤到自己或者干扰司机。我强迫自己冷静,用轻柔的声音一遍遍叫她:“鼠鼠?鼠鼠?能听见吗?没事了,快到家了……”同时双手颤抖地摸出手机,飞快给她爸发信息,让他务必到小区门口接。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车快到她家。就在快要停稳的前一两分钟,她像突然被抽走了那股邪劲儿,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带着浓重的醉意,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完全没发生过。我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直到亲眼看着她爸把她接走,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浑身虚脱。

      第二天在医院见到她,我立刻把昨晚车上的事详细说给她听。可鼠鼠脸上只有完全的茫然和无辜:“真的吗?楠木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努力回想,“我就记得上车,然后……好像就是我爸接我回去了。”我不死心,问她以前有没有过类似像猫的举动。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好像……是有朋友跟我说过,我有时候会学猫叫或者做猫的动作,但我自己真的完全不记得。”听到这儿,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这一切归到她那复杂又诡异的病上,压下心里的疑虑,叮嘱她一定按时复查,多休息。

      可那晚的出租车事件,像打开了某个不该开的盒子。鼠鼠“变猫”的次数明显多了,甚至蔓延到白天上班的时候。在医院里,她会突然对着空气哈气,发出尖利的猫叫,伸出“爪子”想抓挠什么。这不仅吓到其他同事,也惊扰了来看病的宠物和主人。

      老板终于忍不住,私下找我,脸上写满了为难和担忧:“楠木,我知道你和鼠鼠是朋友,也一直照顾她。但这样下去……对医院影响实在不太好。咱们这行,环境和员工稳定对客人很重要。”

      我脸上发烫,心里充满抱歉,连连跟老板保证,会找机会跟鼠鼠好好谈谈。

      也就在那段时间,我察觉到一个规律。鼠鼠“发病”,好像总是精准地绕着我转。只要我和她单独在一起,或者聚会里有我认识的男性朋友(特别是狐狸在场),她“变猫”的概率就大大增加。反过来,如果是她自己去参加的活动,或者全是女生、我不在场的聚会,她反而没事。一个我不愿细想的念头开始往外冒:她是不是在演?用这种方式来吸引注意,或者……绑住我的关心?

      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越来越厚。我自问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护着,直到有一次,狐狸半开玩笑地问她:“楠木姐对你这么好,你们是亲姐妹吧?”我当时就在不远,清清楚楚听到她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冷淡又疏远的语气说:“没有啊,我们就是普通同事。”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原来我所有的付出和心疼,在对方那儿,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没主动给我介绍过她的任何朋友,反而通过我,认识了知南、千尘、狐狸……融进了我的圈子。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失望涌上来,自此便下意识地躲着她,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就在这关系变得如此微妙的当口,狐狸突然来店里找我说:“楠木姐,我家中有事,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今天我想请你们吃顿饭当作告别,你把知南姐也一起叫上吧。”我爽快的答应了。
      “唉,狐狸你来了。”听到这句话,我们同时回头望去,只见鼠鼠笑容满面的朝我们走来亲昵的对着狐狸说:“你要走了呀?晚上几点吃饭啊?”狐狸愣了一下,随即说:“没错,我要回家了,我等会儿把位置和时间发给你们。”

      送别宴上,狐狸带了几个我们不熟的朋友。他特意指了指身边一位男生,向我们介绍:“这位是墨宇,是位修道之人。” 我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这还是我头一回在现实里见到“道士”,他身形清瘦,穿着素净的棉麻衣服,气质出尘,还真有几分像影视剧里那种传统道士的模样。不过他话不多,只是礼貌地冲我们点点头,我们也就没多聊。

      就在等菜的工夫,熟悉的戏码又上演了。鼠鼠身体毫无预兆地一僵,眼神开始涣散,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呜呜声,眼看又要“变猫”。桌上其他不了解情况的朋友都愣住了,一脸惊诧。而我,经历了这么多次,加上心里那根刺,第一反应是厌烦和无力,我甚至把头偏开,不想看,觉得这又是一场博关注的表演。

      可坐在对面的墨宇,脸色骤然变了。他倏地起身,动作快得惊人,绕过半个桌子,一把扣住鼠鼠的手腕。他手指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发力,嘴里低声念着听不清的音节。说也奇怪,在他沉稳的声音和力道下,鼠鼠那快要爆发的狂躁样子,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了下去,慢慢平息了,眼神也恢复正常,只是显得累且困惑。

      我把这一切归结于鼠鼠见有陌生人(尤其还是墨宇这种气质特别的男生)关注,就停了“表演”。饭后,我和知南准备走,墨宇却主动叫住了我。

      “请稍等,”他的目光沉静,却像能看透人,“那位叫鼠鼠的姑娘,是你朋友?”

      “算是吧,”我回答得有点保留,“我们一起工作。”

      “她这种……异常状态,多久了?”他追问。

      “大概一个多月。她告诉我说她有解离症。”我回答道。

      墨宇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不对。她周身缠着一股很重的阴秽之气,不是癔症,是被阴物缠上了,而且怨念很深。再不管,恐怕有性命之危,或许,我可以试着帮她化解。”

      他的话跟我自小接受的教育冲撞得厉害。我皱起眉,语气也淡了:“这是她自己的事,您得问她本人同意,我不能替她做决定。”说着,我就把刚缓过来的鼠鼠叫过来,让他们自己沟通。墨宇见我态度疏远,不想掺和样子,也没再多说,只是在我离开前,要了我的微信。

      回去的路上,我跟知南聊起今晚的事。知南还是那么理性:“我还是不太信这些神神叨叨的。我倒觉得,鼠鼠很享受你之前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你疏远她了,她可能用这种方式重新吸引你注意力,或者说……控制你。不过你今晚没像以前那样立刻去哄她,我倒是有点意外。”

      我苦笑着把前段时间,尤其是她说我们只是“普通同事”的事告诉了知南。知南听完,点了点头:“果然。疏远是对的,这种关系不健康。”

      事情在两天后急转直下。鼠鼠没来上班,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正着急想联系她爸,狐狸的消息跳了出来:

      “楠木姐,出大事了!你知道吗?昨天墨宇帮鼠鼠做法事驱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回:“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她今天没来上班是因为这个?”

      “简直太吓人了!我昨天就在现场。”狐狸的文字都带着惊魂未定的味道。

      他接着打来电话告诉我说:昨天,鼠鼠同意墨宇给她做法事,墨宇为了安静,就让我们五六个人去了偏僻的江边。法事刚开始不久,他一念经咒,鼠鼠突然又“变猫”了,但这次她没有攻击人,而是像被什么东西驱赶着,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就要往黑沉沉的江里冲!我和我那个一米九的朋友见状,赶紧冲上去死死抱住她,没想到瘦得风都能吹倒鼠鼠,在我们按住她的那一刻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我们两个大男人,用尽全力居然按不住她,还被她挣扎着击倒在地,我们两个的胳膊和脸上都被她的“爪子”挠出了密密麻麻的血道子,当时场面混乱不已,我的朋友着急忙慌的报了警,还拨打了急救电话,直到墨宇停止念诵,猛的向前朝着鼠鼠的方向窜了一大步,用特殊的手法扣住了她手腕,她才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下来。后来警察来了,了解情况后,教育了我们几句,我和我朋友就带着鼠鼠上了救护车去医院处理伤口”。

      我握着手机,听着狐狸的描述,感觉震惊、后怕,还很不可思议,觉得怎么能靠一个离奇的原因,就做出伤害鼠鼠的事儿,我无比的恼怒,立刻给墨宇发了微信,质问道:“狐狸跟我说了昨晚的事。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弄到要跳江的地步?”

      他回得很快,依旧冷静:“情况大致如他所说。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位姑娘招惹的东西,怨气极重,不是寻常游魂,是一只猫的怨灵,执念很深,不肯走,甚至想和她同归于尽。我做法事本意是化解,反而激化了它的凶性。你最好仔细问问她,是不是伤害过一只猫,或者跟猫的死有直接关系?而且……我感觉她身上纠缠的气息,好像不止这一道。”

      这话在我听来,更像是骗子行骗失败之后的推脱!火气一下子冲上来,我飞快地打字:“你这个神棍!既然没这个本事,就别轻易揽这种活儿!差点闹出人命你不知道吗?!”发完,余怒未消,直接把他拉黑删除。他从一个有点神秘的道士,彻底变成了不负责任、差点闯大祸的江湖骗子。

      下午,鼠鼠才给我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说:“我昨天出了点事儿,要请两天假。”我没追问细节,心想等她回来再说。她复工后,我找了个机会,委婉地问起猫的事。她眼神躲闪,含含糊糊,只说以前是养过一只猫,后来不小心……跳楼死了。见她不想多说,我也只好压下满肚子疑问,不再追问。

      接下来一个月,鼠鼠还是时不时会“发病”,但频率好像低了一点。然而,她的行为又添了新毛病。她开始频繁地把个人物品带到医院,随便的堆在前台、诊室这些公共地方,整个医院里到处都摊的是她的化妆品、零食、小说。老板看在我的面子上忍了很久,最后实在影响观瞻,才委婉提醒她,希望她把东西整理好或者带回家。

      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句合情合理的提醒,让鼠鼠瞬间变了脸。她冷冷地瞥了老板一眼,扔下一句:“我不干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留下我和老板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老板回过神,有点无措地问我:“楠木,我……我刚才说的话,很过分吗?”

      我从震惊里缓过来,心里充满无奈和抱歉,摇了摇头:“不,你说得一点都不过分。对不起老板,人是我介绍来的,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她要走……就随她吧。”

      从那以后,我和鼠鼠的联系越来越少,从偶尔点赞,到最后彻底断了音信,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尤其是那晚出租车里吓人的细节,还有心里积压的困惑,全都告诉了知南。当我们复盘到关系破裂的终点时,一段几乎被我忘掉的对话,猛地撞进脑子里。

      那是几年前,我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一度觉得绝望,不想活了的时候。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我曾给她发过一条意思模糊的信息:“药,难吃吗?”

      而她当时的回复,清清楚楚刻在记忆里:“多吃点,睡一觉就解脱了。”

      这件事,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过,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觉得这有多严重,可能当时我俩心理状态都不正常。可此刻,联系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再想起这句话,一股迟来的、钻心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我。

      知南听完,猛地抓住我胳膊,脸色都变了,又气又心疼:“你傻啊!这话能是正常朋友说的吗?这是怂恿!是诱导!我当时要是知道她跟你说过这种话,打死我也不让你再跟她有任何来往!”

      “伥鬼朋友”。这个词自己跳了出来。传说里被老虎咬死,反过来帮老虎害人,引诱活人去给老虎吃的鬼魂。鼠鼠未必成心害我,但在她那片深不见底的、由病痛和或许还有其他说不清的东西搅成的深渊沼泽里,她无意识地,或者说,她身上那股负面的力量,确实曾把当时同样站在黑暗边缘的我,往更深的深渊里推扯了一把。

      我与她这段不算曲折但让人心凉的关系,就如同她拿着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冰水,用一根管子灌入我的脊髓中,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人和人之间的好,必须是互相的、有来有往的活水。单方面不计回报的付出,到头来只会变成耗干自己的内耗,结果往往是费力不讨好。而我那种过于仗义、少了点审视的性格,也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忽略了很多本该早点警惕的细节和信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伥鬼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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