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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散戏余音 ...


  •   锣鼓点敲在心上,一下,又一下,沉闷而催命。

      后台弥漫着劫后余生与更深恐惧交织的凝滞空气。孟圆迅速检查自身:魂力消耗过半,安息线用了三根,绣魂针尚可,引魂灯火光稳定但亮度似乎暗了一丝。白帔破损,脸上油彩汗湿,狼狈不堪。

      父亲被钉在图中的景象,如同烙铁烫在脑海。那把青铜钥匙,是线索,还是另一个陷阱?老鬼的话,是真,是假?

      她用力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于当下。第四折下半,“遍游地狱”,按照戏文,目连将继续深入地狱寻母,遭遇更多凶险鬼王。而她扮演的刘氏,暂时“退场”,但按照这邪门戏台的规则,未必安全。

      尖细的报幕声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再次响起:

      “第四折续——‘孽镜台前’、‘枉死城中’——!”
      “目连尊者,慈悲心坚,勇闯冥府——!”
      “诸般恶鬼,魑魅魍魉,考验重重——!”

      幕布拉开。台上景象又变。不再是具体刑场,而是一片混沌昏暗,背景隐隐有巨大镜面(纸扎)和扭曲城楼(纸板)的影子,营造出阴森氛围。

      林砚青扮演的目连再次上台。他依旧未涂油彩,僧衣灰暗,但行走于这混沌鬼域之中,却有种格格不入的稳定感。他念白沉稳,与“出现”的各式纸扎鬼王(青面獠牙、牛头马面等)周旋。那些鬼王看似狰狞,扑击撕咬,但林砚青或闪避,或以念珠虚点,总能险而又险地“化解”,动作行云流水,竟隐隐有种……敷衍的从容。

      他在控场。孟圆看出来了。他并不想快速解决,而是在拖时间,维持着“戏”在进行的状态。为什么?

      台下,那些背对的观众,随着剧情“推进”,似乎更加“投入”。虽然没有再转头,但他们僵硬的背影,散发出越来越浓的“吸食”感,仿佛在汲取台上散发出的恐惧、挣扎、以及……某种更精微的能量。

      孟圆忽然明悟——这台戏,这场“表演”,本身可能就是某种“仪式”或“供养”。观众的“看”,演员的“演”,共同构成养料。林砚青在控制节奏,或许是为了不让这“供养”过快达到某个临界点?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第一排那个老鬼。它安静地坐着,但孟圆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的注意力,始终缠绕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她袖袋中的引魂灯。

      时间在诡异僵持中流逝。第四折终于接近尾声。目连“闯过”孽镜台和枉死城,按照戏文,应来到“鬼门关”前。

      报幕声适时响起:

      “鬼门关前遇阻隔,目连慈悲感鬼神——!”
      “第五折——‘盂兰盆会·终得团圆’——准备——!”

      终折要来了!戏散之时,会发生什么?

      后台气氛陡然紧张。平头青年、金丝眼镜男等人,都握紧了各自简陋的“道具”(找到的破木刀、纸折剑等),神色戒备。

      林砚青退回后台,气息依旧平稳,但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凝重。他看了孟圆一眼,没说话,只是走到下场门侧,静静站立,目光似乎穿透幕布,看向某个方向。

      第五折开场。这一折戏文讲的是目连在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设百味饮食供养十方僧众,借僧众修行功德,终将母亲刘氏从地狱救出,母子团圆。

      台上开始摆放纸扎的供桌、盆器、经幡。气氛似乎从阴森转向一种虚假的“祥和”。

      但孟圆心中的警兆却升到顶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团圆”结局,在这鬼地方,会以什么形式呈现?

      林砚青再次上台,开始念诵超度经文,摆设“盂兰盆供”。他的声音庄严肃穆,回荡在戏园中,竟真的让台下那种贪婪的“吸食”感稍稍减弱。

      然而,就在他念到最关键处,即将“救母”成功时——

      异变陡生!

      第一排那个老鬼,毫无征兆地,猛地站起!它不再转身,而是整个身体,像折断的枯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头脚颠倒,那张鬼脸正对戏台,黑洞洞的眼眶死死“盯”住林砚青,嘴巴裂开到一个恐怖的弧度:

      “够了……假和尚……戏,该散了……”

      “把这‘灯引’留下……还有……图里的‘钥匙’……”

      它话音未落,整个戏园里所有背对的“观众”,如同接收到指令,齐刷刷地、僵硬地站了起来!然后,开始缓缓地……转过身!

      不是一个个,是全部!如同潮水翻面!

      无数张模糊的、空白的、或扭曲的鬼脸,第一次完全呈现在戏台之前!死寂被打破,低沉的、含混的呜咽、哭泣、尖笑混成一片,潮水般涌来!冰冷刺骨的恶意和怨气,如同实质的墙壁,压向戏台!

      “他们要反客为主!抢在‘戏散’规则生效前动手!”金丝眼镜男失声喊道。

      “守住!”平头青年怒吼,举起木刀,但面对这成百上千转身的鬼物,气势显得如此微弱。

      台上,那些纸扎的鬼王、供桌、经幡,在这恐怖的群体怨气冲击下,纷纷自燃,化作团团绿火!

      林砚青停下诵经,面对台下鬼潮,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念珠收起。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转过身,看向侧幕的孟圆,伸出手:

      “灯,给我。”

      语气平静,不容置疑。

      孟圆瞳孔收缩。给他?在这群鬼环伺、图穷匕见的关头?外婆的警告在耳边尖啸!

      “你想做什么?”她握紧引魂灯,没有动。

      “想救你爹,想活命,就给我。”林砚青语速加快,目光锐利如刀,“他们等的就是‘戏散’前最后一刻的混乱,强行夺取‘灯引’和破开‘救母图’封印!你的魂力不够支撑完整‘散戏’仪式!给我,我能用‘同心锁’暂时稳住局面,逼出‘停戏的锣’!”

      同心锁?他果然有半块玉佩!他想动用那东西?

      台下,鬼潮开始向前蠕动,最前面的老鬼已经伸出枯爪,攀上了戏台边缘!冰冷的气息几乎冻结空气。

      没有时间犹豫了!信,还是不信?

      孟圆看着林砚青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但此刻,似乎有一丝罕见的焦灼和……决绝?

      脑海中外婆残影的声音与眼前危急交织——外婆忌惮他,却也未说他一定会害自己。他之前确实在暗中护持,甚至指点线索。此刻,似乎别无选择。

      赌了!

      她一咬牙,将引魂灯用力抛向林砚青!

      幽绿的灯笼划出一道弧线。

      林砚青稳稳接住。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灯笼柄的瞬间,他左手一翻,那半块青白色的玉佩出现在掌心。玉佩与引魂灯接触,竟发出“嗡”的一声轻鸣,玉佩上泛起温润白光,而引魂灯的绿光则陡然暴涨,颜色由幽绿转为一种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生机的青碧色!

      光芒以林砚青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青碧色的光罩,暂时抵住了台下鬼潮的压迫。鬼物触及光罩,发出嘶叫,畏缩不前。

      “以锁为凭,以灯为引,”林砚青低喝,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戏未终,场不散!锣来!”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厉喝而出!

      整个戏园剧烈震动!头顶梁木灰尘簌簌落下。

      后台最深处,那面一直映照丑角脸谱的镜子,“砰”然炸裂!

      碎片飞溅中,一面巴掌大小、布满铜绿、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铜锣,从镜框后弹射而出,径直飞向林砚青!

      “停戏的锣!”有人惊呼。

      林砚青一手持灯佩锁,另一手凌空一抓,将小铜锣摄入手心。他没有丝毫犹豫,举起铜锣,用灯笼柄,对着锣心,狠狠一敲——

      “铛————————!!!”

      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撼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台下汹涌的鬼潮,前扑的动作僵在半空。满场转身的鬼物,脸上的表情凝固在贪婪与狰狞之间。连空气中飞舞的灰尘、绿火,都停滞不动。

      唯有那锣声的余韵,如同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洗涤着浓重的怨气和阴森。

      锣声渐息。

      停滞的画面开始“褪色”。

      戏台、背景、纸扎道具、台下的鬼物观众……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浸入水中的水墨画,色彩剥离,形体模糊,缓缓消散在弥漫开来的灰白色雾气中。

      只有轮回者们,以及林砚青手中那盏转为青碧色的引魂灯、半块玉佩和小铜锣,还真实存在于这片迅速空旷的“场地”上。

      雾气彻底吞没最后一点戏园的轮廓。

      然后,熟悉的酆都客栈大堂景象,如同褪去幕布般,重新浮现。

      他们回来了。

      站在大堂中央,脚下是光滑的青石板。周围是几张空着的八仙桌,以及少数几个面露惊愕看向他们的轮回者。

      纸人掌柜站在柜台后,画出来的笑脸似乎比平时更“灿烂”一些,它手中的毛笔在账簿上飞快记录着。

      死寂。

      然后,是劫后余生、力竭虚脱的喘息声,和低声的啜泣。

      孟圆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靠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稳住。她看向林砚青。

      他已经收起了玉佩和小铜锣,那盏引魂灯的光芒也恢复了原本的幽绿色,飞回孟圆手中。灯罩上,字迹浮现:

      “场景:《阴戏台》”
      “状态:已终结(核心仪式中断,主要怨念已驱散)”
      “任务完成度:88%”
      “个人贡献:关键破局者(协同)”
      “评价:甲中”
      “奖励结算:魂力灌注(中)、‘停戏的锣’使用权(一次性/场景物品)、同心锁感应增强、客栈积分+120”

      奖励尚可,但孟圆此刻无心细看。她紧紧盯着林砚青。

      林砚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上去比之前更苍白了些,气息也有些微乱。他整理了一下长衫袖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帮我?”孟圆直接问,声音沙哑。

      林砚青抬眼看她,目光深邃:“我说过,你外婆欠我一条命。你,现在是还债的一部分。”他顿了顿,“而且,‘救母图’里的东西,对我也有用。我们目标暂时一致。”

      “我父亲……”

      “现在还救不了。”林砚青打断她,“‘救母图’是客栈深层封印的一部分,强行破开,你会先被反噬死。需要更多准备,更高权限,或者……找到另外半块‘同心锁’。”

      他说完,不再理会孟圆,转身朝楼梯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头:

      “下次场景,小心些。你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了。盯上你的,不会只有戏园里那些废物。”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手腕胎记一眼,那红线,在经历两次场景后,已悄然蔓延至接近手肘。

      然后,他迈步上楼,消失在楼梯拐角。

      孟圆站在原地,握着微温的引魂灯,感受着体内新增的魂力和更清晰的胎记灼热,心中没有多少通关的喜悦,只有更深的迷雾和沉甸甸的紧迫感。

      父亲被困的图景,老鬼的威胁,林砚青若即若离的“合作”,外婆更大的布局,客栈神秘的规则……

      “孟小姐,”金丝眼镜男走了过来,态度客气了许多,“方才多亏你了。我叫沈慎,是个历史研究员。以后场景中,或许可以合作。”

      平头青年也点点头,报了名字“雷刚”。其他人也纷纷示好或道谢,态度与进场景前截然不同。

      实力,在这里是唯一的通行证。

      孟圆应付了几句,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需要休息,需要消化,更需要思考下一步。

      回到甲字七号房,关上门。她靠在门上,滑坐在地。

      摊开手,掌心是那枚小小的“井月镜”碎片。她注入一丝魂力。

      镜面微光闪烁,外婆的残影没有出现。但镜中,却隐约映出了另一幅画面——不再是戏台,而是一条幽暗的、通往地下的石阶,石阶尽头,似有一扇门,门上有一个模糊的锁孔形状。

      旁边,浮现两行新的小字:

      “魂力初凝,胎记渐醒。”
      “可尝试……以‘灯’为钥,探查客栈……‘丙字库房’。”

      丙字库房?

      孟圆抬起头,看向窗外(被封死的方向)。

      这座酆都客栈,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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