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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荧火 ...

  •   “将军,请借横刀一用。”风吹干了少姎脸上的泪痕,岁月在这个女官身上细细雕琢,她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成为了入内阁递奏折的昭容。如今将要赴死,北宫少姎依旧从容。
      “陛下下令捉拿昭容下狱,择日问斩,这是抗旨不遵。”指挥使轻描淡写的说,少年将军护国半生,忠君克己,此刻新风洗净旧尘,将军的面容在朦胧之中仿佛少年时分意气风发。
      “那又如何?昭容,我守着临安,盼的是风调雨顺,愿的是国泰民安。昔日我们一武一文共守天下,如今我将你捉拿,算不算造化弄人......“
      “昭容,这不符合命令,却全了你我情谊。”指挥使伸手快速抽出腰间的横刀,反手横在少姎面前。
      “昭容,走好!”
      横刀叮当一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滴,两滴,紧接着,暗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刹那间染红了少姎洁白的衣裙。白衣红血,似霜降红梅,昭示了一代女官的落幕。
      玥儿躲在石缝中,呆子死死地捂住玥儿的嘴,不让一点声响泻出。玥儿紧紧咬住呆子的手,喉咙里呜咽着,像泣血的悲鸣。鲜血从呆子的虎口流下,手臂上赤色蜿蜒。他满心满眼都是怀里挣扎的少女,他紧紧锁住怀中娇小的身躯,拼尽全力压制玥儿的挣扎。
      “玥儿,有我,有我。”
      指挥使略过石间两相重叠的布料:“收兵。”
      待御林军收兵离开,北宫府空空如许。庭中树木亭亭如盖,只是窗门大敞,穿堂风直直闯入前厅至后院,阳光温暖的洒下,落在少姎的肩旁。
      多情燕啄泥空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
      指挥使给了北宫昭容最后的体面。
      一片寂静,玥儿手忙脚乱地从石缝中爬出来,汗水沾湿了她的鬓发,步摇也掉了一只。她手脚并用地爬向母亲,母亲面容恬静,像是进入了深眠。
      呆子从怀中掏出巾帕,缓缓地盖住了少姎的面容。见玥儿伸手要掀,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了玥儿的手。
      “玥儿,我们要走了。”呆子握得很紧,玥儿奋力却挣脱不开。
      “呆子,我没有家了......”玥儿表情一片空兀,眼神直愣愣的盯着覆在少姎脸上的白帕,几颗泪珠接连滚落。
      “玥儿,有的,我给你一个家。”半大的少年,尚未感受过家的温暖,却用一生来许诺。
      这是玥儿和呆子的故事,发生于春日。他们死于北宫府抄家的那一天,那是他们过的最后一个春天。
      活下来的,是长命和百岁。
      烟雾缭绕,火光漫天。百岁看见了呆子将野花藏于袖口,偷偷放在了玥儿的书旁;看见了玥儿牵着呆子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下人,溜进厨房偷吃厨娘备下的饭菜;看见了玥儿借着月光背着书,头靠在母亲膝上渐渐困倦;看见了呆子不敢抬头直视玥儿,双颊漫上了火烧云的羞赧。这一刻,她是百岁,偷偷看着恍若隔世的生活,像一个小偷。
      身边灼烧的疼痛让百岁清醒着痛苦。她想,我是玥儿。她看见长命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她看见长命被扁担摩擦破皮的肩。这是长命,是受伤了也不舍得去医馆的长命,是将所有的余钱都堆砌在百岁身上的长命。
      是长命,却在偿命;是百岁,却白白岁。
      用麻绳勒死长命的是百岁,纵火陪呆子赴死的是玥儿。
      长命死前的叮咛尚在耳畔。
      “百岁,我该怎么办,你没有家了......”
      如今共赴黄泉,我们至死都在一起。
      “哐当——”横梁重重砸向百岁,谢觉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被烟熏得灰黑的指尖抖动。他失去了周身的力气,像泥一般瘫坐在地。周身的火焰炙烤着他,谢觉觉得很累。
      算了吧,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谢觉总想在死胡同里寻得出口,却一次次头破血流。每次复燃的心火消耗了他巨大的生命力,他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傻坐着干什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穿过了多年的宫墙。是在宫门外执灯的少年,是冲进火场抓着他胳膊拼命将他拉出的少年。
      此去经年,谢觉未曾想到自己竟这般有幸,再一次见到了他。
      “春台......”谢觉全身软绵绵的,只傻愣愣的盯着孟祁,眼珠也不转了。
      “你认识我?”孟祁很是奇怪。但当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还有力气吗?站得起来吗?”
      谢觉看着孟祁不断开合的嘴唇,柔软的,淡淡的粉色,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春日的桃花。那一刻,他只是在好奇,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啊...唔......”谢觉急得满头是汗,这个人怎么呆呆木木的,生死关头竟傻傻盯着自己,一点也拖不动。他正要讲话,却见谢觉突然凑近,还未出声,疑问便被堵在了唇间。
      谢觉呆的时间长了,嘴唇干燥起皮,磨在唇上沙砾般的粗糙。孟祁一瞬间呆在原地,那一刻,他觉得唇上的温度比周围更甚。
      谢觉渐渐深入,伸出殷红的舌尖亲亲勾了一下孟祁的唇珠,而又停滞不前,像只单纯的想和孟祁贴在一起般松松啄着。
      孟祁反应过来,抓着谢觉的肩将他拉开。谢觉瞳孔无法聚焦,身体软绵绵地向下滑落,被孟祁眼疾手快地捞在怀里。
      这算什么事啊,孟祁有些傻眼。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孟祁低声叹了口气。
      “我莫不是欠你的啊。”
      他拉着谢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手挽过谢觉的膝弯,稳稳将谢觉托起。谢觉头靠在孟祁肩旁上,微微抬眼,视线朦胧中,他看见孟祁眉心蹙着,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春台怎么又不高兴了?谢觉迷迷糊糊的想,我又麻烦春台了。
      等谢觉清醒,过了两夜一天。看着帷幔里的少年眼睛动了动似乎要醒,守着的下人慌忙通报。
      “哦,那么快?”岳伯给孟祁泡上清茶,沸水间碧绿的茶叶滚动。“少爷,我们把他叫过来审上一审。”
      孟祁揉揉额角,有些头疼:“岳伯,不是查过吗,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侥幸存活罢了。”
      “少爷万不可轻心!”岳伯拿起茶壶倒上一杯热茶,递给孟祁。“我们查到北宫家小姐就在乱葬岗旁边的村子里,怎会这么巧,北宫家遭遇大火,他正正好好就在那里!”
      “少爷不要忘了,他是贵妃宫中出来的人,四皇子荼紫璃养在她的膝下。虽说四皇子是个缺心眼的废物,可难免贵妃想为了赵家争上一争,老爷手下二十万关西铁骑,谁不想得到?”
      岳伯语重心长,凉州偏远,信使马不停蹄将玉门关的消息传回京城也要十日有余,若不能早天子一步谋划,一切会陷入被动的局面。
      如今天子依靠平西侯,却又提防平西侯。泰元三年间,难得凉州早早落了雪。在那场风沙混着霜雪的战争中,军中情报被盗,戎狄早一步知道了关西铁骑的攻防战略,早早埋伏好准备一网打尽。后是孟祁父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带领一支精锐殊死搏斗,最后保存了关西军的中坚力量。而守御关隘的将军却被俘虏,在敌军营帐前被绞杀,头颅悬挂了五天五夜,最后被秃鹫啃食,死无全尸。后孟祁父亲被封为平西侯,却因君王忌惮先后令夫人与孟祁入京,暗中牵制。
      君心叵测,他希望玉门关有一场胜仗,洗刷掉泰元三年残存的血迹,稳定民心,振奋军心。可同时,帝王又不希望平西侯立此大功,若真大败匈奴,平西侯手握军权,又深得民心,着实令帝王寝食难安。
      孟祁笑了笑,端着茶杯也不喝,眉目有着悲戚,却因那份酷似王妃的温和,显得怜爱众生。
      “龙野上的那位,不算明君,却也不是庸君,”孟祁看了眼屏风后猫着的身影,慢慢放下茶杯。
      “岳伯,你先下去吧,我自有打算。”
      “那带回来的那位......”
      “不会出事的,”孟祁安抚着为他父子两操心一生的老人,“我会处理的,放心。”
      等岳伯走出房门,孟祁抓抓脑袋,有些头疼:“别躲着了,出来吧。”
      谢觉瑟缩了一下,缓缓从屏风后现出身来。见孟祁表情算不得好看,他慌忙跪下低首。
      “殿下,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嘶,”见这身上皮包着骨头也没二两肉的少年上来就跪,仿佛自己要吃了他似的,孟祁觉得牙疼。
      怎么前个儿啃我的时候不害怕了?
      “你在我宅子里,我不担心你听见了什么......等等,你先起来!不要磕头!。”
      谢觉额头梆梆砸向地面,憋了半天抬头瞟了一眼孟祁,又迅速低下了头。
      “殿下,那天我......”
      “哎等等,”孟祁正打算喝口水缓缓,听他提起那天稀里糊涂的吻,差点呛到自己。
      “你不是那么怕我吗,怎么又敢提了?”这倒是稀奇事儿。“对了,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谢觉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好半天答道:“奴才在宫中当差时见过殿下,听三殿下唤过,一时脱口,请殿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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