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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年 ...

  •   百岁静默着,目光穿过灰烟与红光,轻轻地落在了谢觉身上。谢觉生得很是清隽,不知是不是净身的原因,眉眼越发艳丽,却又不太凌厉。看人的时候深情专注,即使当下鬓发凌乱浑身狼狈,也是软绵绵的好看。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不知为何,百岁忽然笑了起来。百岁由于体弱,很少见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她始终是淡淡的。这会儿突然发狂的笑出了声,谢觉明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
      “小哥哥,”百岁不笑了,一副乖巧的模样。“你为什么要回来?”少女天真无邪的发问,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谢觉。若不是百岁状态不太对劲,谢觉真以为百岁在疑惑。
      “这火是你放的?”谢觉大惊。
      百岁抱膝,下巴靠在膝盖上,歪着头朝谢觉笑:“是我放的。”
      “长命要把你卖到窑子里,我换了他写的信,托人将你安排进了越兰楼,算是还了你两个月以来照顾的恩情。”
      “长命救了你,这是他的选择。救或不救本都无所谓,可他决定救了你,却又为了几块碎银将你卖出,辱没了我北宫家的门楣!”
      “北宫家虽已没落,我继承母亲遗志,誓要捍卫家族名声。”
      一长段话用完了百岁所有的力气,她想狠狠喘息,却又被空中烟尘呛到,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指尖发着颤。
      “你是北宫家的人!”谢觉还未净身入宫前,父母也在朝为官。那时北宫是名门望族,北宫昭容更是权倾一时的潇湘宰相,打破了女子无法入朝为官的先例。可后当今圣上称其为前朝余孽,北宫家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
      “我好恨,母亲腹有诗书,博学古今,却被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判为逆臣,我北宫家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百岁眼睛红得仿佛泣血,字字悲呛。
      火焰舔舐在了百岁身上,百岁无法抑制住的呜咽着,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她蜷缩着身体,苦苦支撑。
      “百岁!既然你那么在意北宫家,那么向为你的母亲平凡,为何不奋力活下去!”喉咙仿佛吞针,谢觉感觉自己皮肉的水分正在蒸发。
      “母亲最看重气节!最看重风骨!”红光照射下,百岁面容有些狰狞。“我身体不好,无法实现母亲的抱负,本就愧对家族!如今还出了长命这样的败类,我有什么颜面见娘!”
      “长命呢?”谢觉拿衣袖捂着口鼻,他的心里有了答案,却又不敢将其说出。
      “死了呀!”少女已经撑不下去了,她用力狡黠的笑着,火苗顺着衣裙正不断破坏百岁的躯体,皮肉烧焦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在屋内弥漫。“这也算清理门户了。”
      “他是为了你!”谢觉嘶吼着,他感觉百岁已经癫狂了。
      “为了我......呵呵...呵......真好...那也算是解脱了......”百岁视野一片模糊,她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升上天空,俯瞰山川河流。
      特别温暖的感觉,应该是母亲的怀抱吧。
      百岁少时不叫百岁,那时北宫少姎喜欢叫她玥儿。玥儿和她母亲一般聪慧,五岁启蒙,六岁入学堂,夏日酷暑冬日严寒,玥儿一声不吭。她想像她母亲一般入朝为官,一心为民,做出安江山社稷,造福百姓的贡献。只是,玥儿身体不是很好,常常生病。不过生病也没有多大关系,那时候母亲会陪在身边细细安抚着。
      玥儿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一天夜里,玥儿在院里背书,咿咿呀呀的。突然草丛里一阵响动,玥儿吓了一跳,提着灯笼狐疑的上前查看:“谁在那里?出来!”
      草丛里钻出了一个乌黑的脑袋,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从未曾打理过。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还新鲜着,跪地求饶,牙还缺了一颗。
      “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的。”这孩子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哐哐地撞在地上,那声音听着就疼。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干什么?”玥儿看着这男孩的架势,有些头疼。“你先别磕头了,我没有怪罪于你。”
      男孩颤颤巍巍的抬起头,额头上很快就由红色转为青紫,甚至隐隐有了血珠。
      “我叫呆子,我太饿了......先出来找些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呆子瑟缩了一下,像是怕极了玥儿会怪罪他。
      “哪有人叫这名字啊!”
      “我母亲说我呆笨没有出息,就叫我呆子。”
      “欸,我好像从未在府中见过你,你住在哪里啊?”
      呆子抖了抖,显得更紧张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出来。“小......小姐,我住在祠堂后面那里......”
      祠堂后面有一处荒废的院子,那里住着的玥儿父亲的小妾。这妾室仗着自己得玥儿父亲的宠爱,想要挤走北宫少姎,坐上正房的位置。但她忘记了,这家姓北宫,掌权之人是北宫少姎。在她三番五次制造麻烦后,北宫少姎将她关进了祠堂后的荒院。那时北宫少姎和妾室都有了身孕,可能身为人母,心思总是软的。北宫少姎本想着稚子无辜,待妾室将孩子生出来后,那孩子和玥儿一起在自己身边教养。结果在孩子出生后,妾室以孩子为质要挟北宫少姎,她极为厌倦,干脆将这母子两一并关进了荒院。
      这呆子,应该就是那妾室的孩子了。
      “那...你母亲还好吗?”憋了半天,玥儿吐出了干巴巴的问候。
      “娘冬日想让父亲看她,故而穿的单薄去廊桥上跳舞......”呆子嘴张了又张,艰难的吐出了三个字。
      “她死了。”
      玥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沉默半天说:“节哀。”
      “小姐,我先走了。”呆子才反应过来似的,慌忙行礼想要告辞。
      “唉等等......,”见呆子诧异地望着她,玥儿憋半天,硬邦邦的说:“你不是饿吗,我带你去找吃的。”
      夜深人静,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猫着腰偷偷进了厨房。蒸笼中还有一屉包子,玥儿将提灯放在灶台上,伸手拿了两个宣软的包子。“喏,给你。”玥儿递了一个给呆子。
      “谢谢小姐。”说的客气,眼睛跟着玥儿的手移动,饿的眼睛里仿佛冒了绿光。他急冲冲地接过温热的包子,埋着脸咬了一大口。
      玥儿被呆子狼吞虎咽的吃相逗笑了,她笑得很甜,是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幸福孩子,目光友善又疼惜。
      “你慢点儿,别急呀,我这个也给你。”
      “小姐人真好!”
      “你晚上要是饿了,就来找我,我给你拿吃的。”
      都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两个人产生了难以剪短的羁绊。玥儿透过呆子的眼,觉得这个少年真有趣;呆子偷摸瞧着玥儿的脸,想着小姐生得美,心肠也美。
      若两人得以平安顺遂的长大,不论是渐行渐远,亦或是交缠连结,应当有着比长命百岁更好的结局。
      怎叹时局变换人心莫测,旧时春燕绕梁柳枝绦绦,如今也是残垣断壁风雨连连。这世上最难以琢磨的,便是帝王之心。
      前朝余孽的罪名石破天惊,将这根系发达枝繁叶茂的北宫家族狠狠撕碎。谋反的帽子扣下,盛极一时的北宫家轰然倒下。持刀的御林军冲进北宫相府,院里一把太岁椅,北宫少姎端坐在上,双手交叠,双目紧闭。
      “将北宫逆党缉拿,府中的人一个不留!”指挥使横刀一挥,士兵一拥而上,迅速包围了北宫府。
      北宫少姎睁开眼睛,平静的目光落在了指挥使身上,指挥使感觉自己仿佛被这视线灼穿。
      “北宫少姎,今御林军奉旨捉拿,速速归降。”指挥使收刀回鞘,阻止了周边将士蠢蠢欲动的身影,亲自上前。
      “昭容,得罪了。”
      “忧君之忧,平君之愁。我北宫少姎的死若可以令陛下不再烦忧,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北宫少姎起身,洁白的裙摆微微摇动,像一朵高傲不染尘埃的雪莲。她抚了抚衣袖,浅笑盈盈。
      “将军,我们同朝为官,第一次见你还是当年东宫大乱,你领着一支小队前来救驾,一人可抵千军。那么多年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却在我北宫府中,时也,命也。”
      指挥使低下了头,铁衣铠甲撑起了将军的气势,低垂的头颅令将军染上了兔死狐悲的感伤。
      “昭容,你悔吗?”悔当年力排众议辅佐当今圣上,悔殚精竭虑沉疴满身。
      “不悔。”
      “昭容,你怨吗?”怨从一而终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怨忠心耿耿却不得善终。
      两人都清楚,这不是清理余孽的巩固皇权,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政治阴谋。
      “怨什么呀?”北宫少姎眉目淡淡的,染上了温和的笑意,开玩笑般的纵容着。
      “怨天不分好歹何为天?怨地错勘贤愚枉作地?”这个时候,少姎终于将永远俯首案间紧皱的眉头松开,甚至开起了玩笑,有了几分生动的模样。
      “将军,你手中这把横刀,护卫了两朝君主,你忠于的是龙椅上的人吗?”少姎眉目倦怠,静默地垂下眼眸。“当年我为了保全北宫家亲自策划靖安之乱,如今是我赎罪的时候了。”
      “这是他离去的第一十三年。”少姎缓缓走进指挥使,眼里泛着泪光:“我北宫少姎扪心自问,将一生忠于临安。此生唯一的私心,害死了对我有知遇之恩的太子。”
      “殿下曾说,女子为何不得入朝为官?他支持我,赏识我,我却为了我可耻的私心,谋划害死了他。”
      “我是殿下举荐的人,龙椅上的那位怎可能容得下我!自当今圣上继位,我便已经看见自己的结局。”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北宫少姎总是数着自己剩余的日子。她站在生命消散之时,回首遥看自己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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