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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室 ...


  •   宋宥珩答应了,却附了一个条件。

      “药本王来煎。”他接过方子,烛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但解毒方缺的那味‘龙涎香’,要去通济号的密库取。”

      南溪心头一紧:“王爷的意思是……”

      “今夜子时,本王带你去取。”宋宥珩说得平静,仿佛在说去街上买块糕饼,“青梧已经探明了位置——在通济号后院的地窖,有机关,但不算复杂。”

      沈砚在一旁忽然开口:“王爷,这太冒险。通济号如今必然戒备森严,况且……”他看了南溪一眼,“崔掌柜一介女流,怎能涉险?”

      这话说得关切,却让南溪莫名有些不快。她站起身:“沈大人,民女虽为女子,但这药是为救我街坊性命。莫说是通济号,便是刀山火海,也该去闯一闯。”

      她语气坚决,沈砚一怔,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南溪难得地尖锐起来,“沈大人是觉得女子就该躲在深闺,等着男子来救?还是觉得我崔南溪没这个本事?”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不知何时起,在沈砚面前,她总容易失了冷静。

      宋宥珩在旁看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又迅速压平。他淡淡道:“沈侍郎不必担心。有本王在,不会让崔掌柜有失。”

      沈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最终只是拱手:“既如此,下官在漱玉斋守着病人。二位……务必小心。”

      子时整,南溪换了身利落的深色短打,头发全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正要出门,宋宥珩递来一件东西。

      是一把匕首,刀鞘古朴,刀柄上嵌着一颗墨玉。

      “王府的旧物,比你那柄锋利些。”他说得随意,但南溪接过时,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掌心,两人俱是一顿。

      她迅速收回手:“多谢王爷。”

      “不必。”宋宥珩转身往外走,声音飘来,“跟紧。”

      ---

      通济号在城东最繁华的街市,白日里车水马龙,夜里却寂静得诡异。两人从后巷翻墙而入,落地无声。青梧提前探过路,说地窖入口在账房后面的假山下。

      月色昏暗,只有檐角几盏气死风灯,投下摇晃的光影。宋宥珩对这里似乎很熟,带着南溪七拐八绕,避开两拨巡夜的家丁,顺利来到假山前。

      假山是太湖石堆叠,中有缝隙。宋宥珩伸手在某个凹槽处一按,机括声轻响,假山移开半尺,露出向下的石阶。

      “跟在我后面。”他低声道,率先下去。

      地窖很深,石阶湿滑。南溪跟在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冷香——不是熏香,像是常年浸染药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那日他说的“军中”,忍不住轻声问:

      “王爷真的上过战场?”

      黑暗中,宋宥珩脚步顿了顿:“为何这么问?” “王爷手上……”她犹豫了一下,“有握刀的老茧。”

      长久的沉默。就在南溪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声道:“十四岁那年,瞒着皇兄去了西北。呆了半年,杀过七个西夏斥候。”

      声音平淡,却让南溪心头一震。那个传闻中体弱多病的闲王,竟有这样的过往。

      “为何回来?” “皇兄知道了,一道密旨押我回京。”宋宥珩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他说,我若死在战场上,他无颜见姑母。”

      姑母——他的母亲,纯懿长公主。南溪想起那个为救皇帝而死的女子,忽然明白了他为何甘愿蛰伏,甘愿做个“闲王”。

      他不是没有血性,只是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了温顺的表象之下。

      就像她一样。

      正出神,脚下忽然一滑。石阶青苔湿滑,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腰。

      宋宥珩不知何时转身,将她整个人揽住。距离太近,她能看清他眼中映着的、自己惊慌的倒影。他的手臂很稳,掌心温热,隔着衣料传来清晰的温度。

      “小心。”他说,声音就在她耳边。

      南溪脸一热,慌忙站直:“多、多谢王爷。”

      他松了手,却未立刻转身,而是低头看着她:“崔南溪,你怕么?”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南溪愣了下,摇头:“不怕。” “为何?” “因为……”她抬眼,直视他,“比起死,我更怕活得不明不白。”

      宋宥珩看着她,黑暗中,那双总是深沉的眼,此刻竟有了一丝微光。许久,他轻轻道:“你和你父亲,真像。”

      说罢转身继续往下走。南溪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某个地方,轻轻颤了颤。

      ---

      地窖底部是间密室。不大,三面墙都是药柜,中间一张长案,堆满了账册和信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材味,混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宋宥珩径直走向东墙的药柜,手指在柜门边缘摸索,很快找到机关。“咔哒”一声,柜门弹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

      “龙涎香在最上层,左数第三个。”他低声道,正要抬手去取,忽然顿住,“等等。”

      南溪顺着他目光看去——抽屉边缘,系着一根极细的丝线。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机关。”宋宥珩皱眉,“碰了这根线,外面必有响动。” “那怎么办?” 他沉思片刻,忽然看向她:“你会解连环锁么?” 南溪点头。母亲教过她机关术,虽不精通,但寻常锁具难不倒她。

      宋宥珩退开半步:“你来。这机关设计巧妙,但锁芯结构……应该与九宫锁类似。”

      南溪上前,俯身细看。抽屉的锁孔藏在雕花纹路里,确实与九宫锁异曲同工。她取下头上银簪,小心探入锁孔——

      太暗了,看不清。

      “王爷,可否……” 话未说完,宋宥珩已走近,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光亮起,他将火折子凑近锁孔,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扶住她肩膀,稳住身形。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半圈在怀里。

      南溪呼吸一滞,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银簪在锁孔里轻轻拨动。

      一、二、三……咔。

      锁开了。

      她松了口气,正要拉开抽屉,宋宥珩忽然按住她的手:“慢着。”

      他接过银簪,在抽屉缝隙里轻轻一划——又一根极细的丝线被挑断。

      “双层机关。”他声音里有一丝赞许,“做得够绝。”

      这次终于安全了。拉开抽屉,里面果然躺着一块完整的龙涎香,色如琥珀,香气沉郁。南溪小心包好,收进怀中。

      正要离开,她目光忽然被长案上的一封信吸引。信封上没写字,但封口的火漆印让她心头一跳——是朵祥云托铜钱的图案,与那日黑衣人的铜牌一模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信,拆开。

      只扫了一眼,浑身血液都冷了。

      信是写给“云中客”的,落款是“永年”。内容简短,却字字惊心:

      “熙宁三年旧事已了,崔氏灭口干净。唯余奏疏一份,现藏于宁王府‘洗砚斋’暗格。待时机成熟,可借刀杀人,一举两得。”

      熙宁三年。崔氏灭口。宁王府。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南溪心里。

      所以……父亲的死,宋宥珩真的知情?甚至那封奏疏,一直就在他手里?

      “找到了么?”宋宥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南溪迅速将信塞进袖中,转身时,面上已恢复平静:“找到了。王爷,我们走吧。”

      ---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

      出了通济号,走在寂静的街巷里,南溪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民女有一事想问。”

      “你说。” “那本奏疏……”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我父亲的奏疏,究竟在何处?”

      月色下,宋宥珩的侧脸像一尊冰冷的玉雕。许久,他缓缓道:“你知道了。” “是。”南溪握紧袖中的信,“在王爷府中,洗砚斋暗格。”

      宋宥珩转过身,面对着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痛楚,有挣扎,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沉:“你信我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她也答过。但此刻,她答不上来。

      “若我说,”他走近一步,声音很低,“那奏疏在我手里,是为了保护它——你信么?” “保护?”南溪笑了,笑容很凉,“保护到让我父亲满门惨死?保护到让那本奏疏在暗格里蒙尘七年?”

      “崔南溪。”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情绪,“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你父亲要扳倒的,不只是国舅,还有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当年若贸然上奏,死的就不止崔家。”

      “所以王爷就看着他死?” “我不知道!”宋宥珩的声音骤然提高,又迅速压低,眼中第一次有了怒意,“那年我在西北!等我收到消息,一切已经晚了!我赶回汴京时,只来得及从废墟里找到那封奏疏——”

      他顿住,深吸一口气:“是,我藏了它七年。因为我知道,只要它还在,国舅就不敢动我皇兄。也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它。”

      “那个人是我?” “只能是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崔南溪,你是崔御史的女儿,你有权知道真相。但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忍。”

      夜色里,两人对峙着。寒风卷过巷子,吹起南溪额前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该信他么?袖中的信笺沉甸甸的,像一块冰。

      许久,她轻声道:“王爷,药快凉了。”

      这是逐客令,也是台阶。

      宋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转身:“走吧。”

      ---

      回到漱玉斋时,已是丑时三刻。

      沈砚还在守着病人,见他们回来,明显松了口气:“如何?” “拿到了。”南溪将龙涎香交给王院使,“院使,药可以煎了么?”

      王院使接过药材,仔细验看后点头:“可以。只是这无根水……”

      宋宥珩道:“本王已备好。”他示意青梧端来一个玉坛,坛中盛着清澈的雪水,“今冬头场雪的初雪,在梅园收集的,未沾地气。”

      一切准备就绪。药炉支在后院,宋宥珩亲自守着小火慢煎。南溪本想帮忙,却被他拒绝:“你去歇着。煎药需心静,你心不静。”

      他说得对。南溪此刻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来。她走到前堂,坐在长案前,看着跳跃的烛火出神。

      沈砚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喝点吧,你脸色不好。”

      南溪接过,没喝,只是捧着暖手。许久,她轻声问:“沈大人,若是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可能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做?”

      沈砚在她对面坐下,烛光映着他温润的眉眼:“那要看,他骗我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为了保护我呢?” “那我会生气,但也会试着理解。”沈砚看着她,“林姑娘,这世上有些谎言,是不得已。就像有些真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这话与宋宥珩说的如出一辙。南溪苦笑:“你们都这么说。” “因为我们都在这潭浑水里。”沈砚的声音很轻,“林姑娘,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不该在这里。你该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写字,画画,过最平静的日子。”

      南溪抬眼看他:“沈大人不也在这里?” “我是沈家的儿子,没得选。”他苦笑,“但你……你本可以选。”

      “我没得选。”南溪说,“从七年前那场雨夜开始,我就没得选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后院传来药炉轻微的咕嘟声,混着宋宥珩偶尔的轻咳。

      许久,沈砚忽然道:“林姑娘,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能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愿意么?”

      这话来得突兀。南溪怔住,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沈大人……” “叫我沈砚。”他打断她,目光灼灼,“在你面前,我不想只是‘沈大人’。”

      这近乎表白了。南溪心头一慌,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沈大人说笑了。” “我不是说笑。”沈砚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茧,“林姑娘,从见你第一眼,我就……”

      话未说完,后院传来一声轻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宋宥珩站在门边,手中端着药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药好了。”他说,声音像结了冰。

      下章预告:解毒药生效,瘟疫暂时控制,但新的危机接踵而至。开封府下令封巷,漱玉斋成为众矢之的。而南溪袖中那封信的内容,将在宁王府引发一场风暴。宋宥珩与沈砚的暗斗转为明争,南溪不得不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是相信那个手握真相却满身迷雾的王爷,还是选择这个愿带她远离纷争的侍郎?与此同时,通济号的反扑,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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