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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漱玉京华》

      第七章烈焰

      南溪跑回榆林巷时,火光已经映红了半片天。

      不是漱玉斋,是巷子深处——刘老汉家。三间茅屋烧成了火笼,火舌舔着屋檐,瓦片在高温下噼啪炸裂。浓烟滚滚,混着刺鼻的焦糊味,被北风卷着往巷口扑。

      街坊们乱作一团。周娘子抱着水桶往火里泼,水浇上去“嗤”一声就成了白汽。小豆子吓得直哭,被邻居拽着不让靠近。几个青壮汉子抬着水龙车,却挤不进狭窄的巷子。

      “刘伯呢?!”南溪抓住周娘子。

      周娘子满脸烟灰,声音发颤:“还在里面……刚听见他咳……”

      话音未落,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房梁塌了。

      南溪想也没想,夺过一桶水从头浇下,湿透的衣裳瞬间贴在身上。她扯下门边晾着的湿棉被披上,就往火里冲。

      “溪丫头!回来!”周娘子尖叫。

      火焰扑面而来,热浪灼得皮肤生疼。南溪屏住呼吸,弯腰冲进堂屋——里面已经成了火海。桌椅烧得只剩骨架,墙皮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燃烧的苇杆。

      “刘伯!刘伯!”

      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只能摸索着往里走。卧房的门烧塌了半边,她踹开残骸,看见刘老汉蜷在炕角,身下压着什么,已经昏迷。

      “刘伯!”她冲过去,伸手去拉。

      手心触到他后背的瞬间,南溪浑身一僵。

      滚烫。烫得不正常——不是火焰的高温,是病人那种灼人的高热。她掀开刘老汉眼皮,瞳孔涣散,面色潮红,口唇干裂。

      这是……

      来不及细想,她咬牙将人拖起。刘老汉不胖,但昏迷的人死沉,她背了几步就踉跄摔倒。房梁又掉下一根,火星四溅。

      “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南溪回头,看见沈砚不知何时冲了进来。他同样浑身湿透,脸上蒙着湿布,二话不说扛起刘老汉,另一只手拽起她:“走!”

      三人刚冲出堂屋,身后“轰隆”一声——整间屋子塌了。

      热浪将三人掀翻在巷子里。南溪摔在雪地上,冰冷的雪混着滚烫的灰烬,刺得脸生疼。她撑起身,看见沈砚正将刘老汉平放,探他鼻息。

      “还活着。”沈砚抬头,脸上被熏得乌黑,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你没事吧?”

      南溪摇头,扑到刘老汉身边。手搭上脉搏——脉象浮数而急,如沸水翻腾。她掀开他衣襟,胸口、腹部出现大片暗红色的斑疹。

      “瘟疫。”她低声说。

      沈砚脸色骤变。

      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周娘子哭着要扑上来,被南溪厉声喝住:“别过来!这病会过人!”

      人群瞬间死寂。然后,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开。

      “瘟疫?” “刘老汉染了瘟疫?!” “快走!快走!”

      人们尖叫着后退,刚才还热心救火的邻居,此刻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周娘子愣在原地,看着昏迷的刘老汉,眼泪无声地流。

      南溪撕下衣摆,蒙住口鼻,对沈砚道:“帮我抬到漱玉斋后院。那儿有间空厢房,能隔离。”

      沈砚看着她:“你有把握?” “没有。”南溪说得很平静,“但总不能让他死在街上。”

      两人抬着刘老汉往漱玉斋走。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退开,眼神里满是恐惧与嫌恶。巷子不长,却像走了半生。

      漱玉斋后院那间厢房原是堆杂物的,南溪迅速清理出来,铺上干净的草席。打来井水,用白酒擦拭刘老汉全身降温。又开了方子——麻黄、桂枝、石膏、杏仁,是治伤寒高热的标准方。

      “这不是寻常伤寒。”沈砚在门口说,他没有进来,只隔着门,“我幼时在老家见过瘟疫,症状很像。”

      南溪手一顿:“什么瘟疫?” “说不清。当时死了半村人,官府封了村,烧了尸……”沈砚的声音低沉下去,“林姑娘,你想清楚。一旦确定是瘟疫,榆林巷……乃至整个城西,都会被封。”

      封巷。烧尸。南溪想起医书上的记载,背脊发寒。

      她继续给刘老汉施针。银针扎入大椎、曲池、合谷,都是清热要穴。针刚入,刘老汉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按住他!”南溪急道。

      沈砚冲进来,两人合力才将人制住。抽搐持续了半盏茶时间才停,刘老汉瘫软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南溪拔出针,看见针尖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针变色了。”她声音发颤,“是毒……还是……”

      话没说完,后院门被拍响了。拍得很急,很重。

      “开门!开封府衙役!奉命查疫!”

      南溪与沈砚对视一眼。来得太快了——从发现刘老汉染病,到现在不到一个时辰。

      沈砚低声道:“我去应付。你留在这里,无论如何别出来。”

      他整理了下衣衫,走到前堂开门。南溪贴在门后,听见外面传来对话:

      “参见沈侍郎。” “免礼。何事?” “接到线报,榆林巷有人染疫。下官奉府尹之命,前来查验。” “谁报的?” “这……下官不知。但府尹有令,一旦确证,立刻封巷。”

      沉默片刻,沈砚道:“病人现在昏迷,尚不能确定是否为疫病。可否宽限半日,待大夫诊断清楚?”

      “沈侍郎,这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沈砚的声音冷下来,“本官以户部侍郎身份作保,半日后,定给开封府一个交代。”

      外面似乎犹豫了,半晌才道:“那……便依侍郎。但半日后若无明确诊断,下官只能照章办事。”

      脚步声远去。

      沈砚关上门,回到后院,脸色凝重:“有人报官。而且报得极快。”

      南溪心头一凛:“是周永年?还是……” “都有可能。”沈砚看着她,“林姑娘,你实话告诉我——刘老汉的病,你有几分把握?”

      “三分。”南溪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老人,“这病来势太凶,脉象邪毒入营,已非寻常药石能及。我需要知道病因——他近日去过何处?接触过何人?”

      她走出厢房,唤来周娘子。周娘子还红着眼,隔着老远不敢靠近:“溪丫头,刘伯他……”

      “周姨,刘伯这几日可曾出过城?或者接触过什么生人?” 周娘子想了想:“三日前……他去过城外的义庄。他有个远房侄子在义庄做仵作,那侄子前些日子死了,刘伯去送殡。”

      义庄。仵作。

      南溪与沈砚对视一眼。

      “那个仵作怎么死的?” “说是急病。”周娘子抹泪,“也是高热,出疹子,两日就没了。当时还以为是伤寒……”

      “除了刘伯,还有谁去过?” “巷尾的吴铁匠也去了。还有……还有我当家的,也去帮了把手。”

      话音刚落,前堂传来惊呼:“娘子!娘子不好了!”

      一个汉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是周娘子的丈夫周木匠。他面色潮红,脚步虚浮,还没走到跟前就腿一软跪倒在地:“我、我浑身发冷……”

      南溪冲过去,撩起他袖子——手臂上已经起了暗红色的斑点。

      “又一个。”沈砚的声音沉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漱玉斋后院已经躺了五个人。

      除了刘老汉和周木匠,还有巷尾的吴铁匠、吴铁匠的老娘、以及一个来串门的货郎。症状一模一样:突发高热,红斑,抽搐,昏迷。

      厢房挤不下,南溪将前堂的长案并成临时病榻。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沈砚留下来帮忙——烧水,煎药,擦拭病人身体。两人都蒙着厚厚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样下去不行。”南溪看着药碗里黑漆漆的药汁,“这药压不住。得换方子。”

      她提笔,写下新的方子:犀角、生地、赤芍、丹皮——这是清热凉血的重剂,寻常不敢用,怕伤正气。但此刻顾不上了。

      “犀角贵重,药铺未必有。”沈砚接过方子。 “我有。”南溪走到内室,从暗格里取出一只锦盒——那是林太医留给她的,里面有几味救急的珍稀药材,其中就有一小块犀角。

      磨粉,入药。汤药煎好时,天色已经暗了。

      给刘老汉灌下去,半柱香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南溪凑近看——血里混着细小的、暗红色的絮状物。

      “这是……”沈砚瞳孔一缩。 “毒入血分。”南溪声音发颤,“不是寻常瘟疫,是毒疫。”

      毒疫。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心上。

      自古以来,毒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天灾,二是人祸。若是后者……

      “报官吧。”沈砚说,“这已不是我们能处理的。” “报了官,他们会怎么做?” “封巷。隔离。重者……焚烧。”

      南溪看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街坊。刘伯给过她最甜的梨,周娘子教她绣第一朵花,吴铁匠帮她修过门栓,吴大娘常送她腌菜……

      “再给我一夜。”她说,“一夜时间,我试最后一个方子。” “若不成呢?” “若不成……”南溪闭了闭眼,“我跟你去报官。”

      沈砚看着她疲惫却倔强的侧脸,终究点了点头:“好。一夜。”

      ---

      夜幕降临,雪停了,风却更烈。

      南溪将所有的灯都点上,铺开医书。从《伤寒论》翻到《千金方》,从《外台秘要》翻到《肘后备急方》。手指在书页间快速划过,寻找任何关于“毒疫”、“红斑”、“高热”的记载。

      找到了。《备急千金要方·卷九》载:“凡时行毒疫,毒气入血,身发斑赤,高热抽搐者,宜用紫雪丹、至宝丹开窍醒神,兼以黄连解毒汤清血热……”

      紫雪丹她制过,至宝丹缺几味药材。至于黄连解毒汤……

      她提笔写下: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生地、赤芍、丹皮、水牛角(代犀角)。这是大寒大苦之剂,寻常人用了恐伤脾胃,但此刻别无选择。

      药刚下锅,前门又响了。

      这次不是官差。来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宥珩。

      他披着玄狐大氅,面色在灯笼下苍白如纸,身后只跟着青梧一人。进了门,看见满室病患,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南溪简单说了。宋宥珩听完,沉默片刻,道:“青梧,去太医院,请王院使来。就说宁王府有人急病。”

      “王爷,这……” “快去。” 青梧领命而去。

      宋宥珩走到病榻前,俯身看了看刘老汉的症状,又看了看南溪开的方子:“黄连解毒汤加味……你确定是毒疫?” “八九不离十。” “源头查清了么?” “城西义庄,一个暴毙的仵作。”南溪顿了顿,“王爷如何知道我这儿出事?”

      宋宥珩看她一眼:“榆林巷走水,半个汴京都知道了。我听说你冲进火场,怕你受伤。”

      话说得平淡,南溪心头却是一动。她低头继续煎药:“多谢王爷挂怀。”

      药煎好了,一碗碗灌下去。南溪和沈砚忙得脚不沾地,宋宥珩竟也挽起袖子帮忙——他虽然看着病弱,手上动作却稳而利落,显然是做惯了的。

      “王爷不必……”南溪想拦。 “无妨。”宋宥珩将药碗递给她,“当年在军中,伤兵营我也待过。”

      这话让南溪一怔。她想起关于这位闲王的传闻——长公主之子,自幼体弱,从未上过战场。那他口中的“军中”,是从何说起?

      但此刻无暇细问。

      子时初刻,太医院王院使到了。老者须发皆白,看见这场面也是骇然。仔细诊了脉,看了舌苔,又查验了南溪开的方子,叹道:“确是毒疫。崔掌柜这方子……已是最妥帖的治法。”

      “院使可知这毒疫的源头?”沈砚问。王院使摇头:“毒疫罕见,老朽行医五十年,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前朝末年的汴京大疫,死伤数万。另一次……”他顿了顿,“是熙宁三年,西北军中。”

      熙宁三年。

      又是这个年份。南溪手指一紧。

      “西北军中?”宋宥珩问,“详细说说。” “那时老朽还在军医署。”王院使回忆道,“军中忽然爆发怪病,症状与这类似。起初以为是伤寒,后来发现……是水源被投了毒。”

      “什么毒?” “一种西域传来的奇毒,名曰‘赤炼砂’。此毒无色无味,入水即溶,饮后三日发作,高热、出斑、抽搐而亡。当时……”王院使声音低下去,“死了整整一营的将士。”

      满室死寂。

      许久,沈砚问:“投毒者抓到了么?” “抓到了。是个西夏细作。”王院使说,“但诡异的是,那细作被抓当夜,就在狱中暴毙——症状,与中毒的将士一模一样。”

      “有人灭口。”宋宥珩淡淡道。 “是。”王院使点头,“此案后来成了悬案。军报上说,是西夏细作投毒,但朝中清流怀疑……是有人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清除异己。这四个字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南溪想起父亲查的军饷贪墨案,想起那些被倒卖的军械,想起账册上“云中客”的代号。如果熙宁三年的军中毒疫也是人为……

      那这七年来,到底有多少肮脏,被埋在了“太平盛世”的表象之下?

      “院使,”她忽然问,“这赤炼砂的毒,可有解药?” “有。”王院使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翻到某一页,“这是当年军医署研制的解毒方。但其中几味药材极为罕见,如今……怕是难寻。”

      南溪接过册子。方子写着:天山雪莲、百年灵芝、犀角、牛黄、麝香、珍珠粉……

      “这些药材,太医院可还有?” “雪莲和百年灵芝,宫中或有珍藏。但那是御药,非圣旨不能动用。”王院使苦笑,“至于其他……犀角牛黄倒还罢了,麝香珍珠也非绝品。最难的是——”

      他指着方子末尾一行小字:“需以‘无根水’煎药,且煎药之人……需未染浊气。”

      无根水,是未落地的雨水、雪水。未染浊气之人……

      南溪抬眼,看向宋宥珩。

      他是亲王,是隐阁首领,是这浊世里,她唯一能确认“未染此疫”的人。

      “王爷。”她开口,声音干涩,“民女有一事相求。”

      宋宥珩看着她:“你说”

      “请王爷代民女煎这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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