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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封巷 ...


  •   药生效了。

      服下解毒汤的第三天,刘老汉身上的红斑开始褪色,高热退了,人虽还虚弱,但总算能喝下米汤。周木匠和吴铁匠也陆续好转,只有吴大娘年纪太大,终究没能熬过去,在黎明前咽了气。

      南溪给她擦身、更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自己的母亲。周娘子在一旁哭得几近昏厥:“她昨儿还说要给我绣个新枕套……怎么、怎么就……”

      “毒已入脏腑,救不回了。”南溪合上老人的眼睛,声音有些哑,“周姨,节哀。”

      天刚亮,开封府的人就来了。这次不是衙役,而是府尹亲自带着兵,将榆林巷两头一堵,贴上封条。

      “奉旨,榆林巷有疫,即日起封巷,任何人不得出入。”府尹是个干瘦的老头,说话时捋着山羊胡,“巷中染疫者,集中隔离。死者……即刻焚烧。”

      “焚烧”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吴大娘的尸身还停在漱玉斋后院,用白布盖着。南溪站在门口,挡在兵士面前:“大人,死者已净身入殓,可否容家属守灵三日?”

      “三日?”府尹摇头,“疫病死者,按律当日焚烧。崔掌柜,本官知你仁心,但规矩就是规矩。”

      他身后兵士就要往里闯。南溪寸步不让:“大人!吴大娘临终遗愿,想用自家存的棺木,葬在祖坟旁。她儿子吴铁匠还在病中,若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那本官也没办法。”府尹叹气,“崔掌柜,不是本官不近人情。实在是……上头有严令。”

      上头。这两个字意味深长。

      南溪心一沉:“敢问大人,是哪位大人的令?” “这你就别问了。”府尹摆摆手,“来人,抬尸!”

      兵士粗暴地推开南溪,往后院去。南溪踉跄一步,被人从身后扶住——是沈砚。他今日穿了官服,深青色公服衬得面色肃穆。

      “慢着。”他挡在兵士面前,“本官在此,谁敢造次?”

      兵士们一愣,看向府尹。府尹皱眉:“沈侍郎,这是公务……”

      “公务也要讲人情。”沈砚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仪,“吴氏刚逝,其子尚在病中。焚烧尸体可以,但需等其子能下床,亲自送别母亲最后一程——这是为人子者最后的孝道,陛下以孝治天下,难道要违逆天理人伦?”

      这话说得重,府尹脸色变了变。他自然知道沈砚的身份——户部侍郎,尚书之子,还是太后亲自夸赞过的青年才俊。

      “那……那最多等到明日。”府尹妥协了,“明日此时,无论吴铁匠能否下床,尸体必须焚烧。”

      “一日够了。”沈砚点头,“多谢府尹通融。”

      府尹带着人退到巷口守着,巷子里重归死寂。南溪看着沈砚,低声道:“多谢。” “不必。”沈砚看着她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你多久没合眼了?” “不记得了。” “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南溪摇头:“我得去看顾病人。”转身时,她脚步虚浮,眼前一黑——

      沈砚眼疾手快扶住她:“南溪!”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南溪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竹香,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扶着体弱的母亲……

      “放开她。”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宥珩不知何时站在巷口,披着玄色大氅,面色比平日更苍白,眼下泛着青黑。他走过来,目光落在沈砚扶着南溪的手上,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沈砚没有松手,反而将南溪护得更紧些:“王爷,南溪姑娘身体不适,下官只是……”

      “本王看见了。”宋宥珩打断他,伸手去接南溪,“不劳沈侍郎费心。”

      他的手碰到南溪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颤。她下意识想挣脱,宋宥珩却握得更紧,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王爷,疼……” “知道疼就好。”宋宥珩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低,“知道疼,就该知道离不该靠近的人远点。”

      这话意有所指。沈砚脸色沉了下来:“王爷此言何意?” “字面意思。”宋宥珩将南溪拉到自己身边,动作近乎强硬,“沈侍郎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户部的好。这儿……有本王在。”

      两个男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迸溅。

      南溪站在中间,只觉得荒谬。一个是她该恨却恨不起来的王爷,一个是她该信却不敢全信的侍郎。而她像个货物,被两人拉扯着。

      她猛地挣开宋宥珩的手:“够了!”

      两人俱是一怔。

      “我是人,不是物件。”南溪后退一步,看着他们,“王爷,沈大人,你们若真想帮我,就请想想怎么保住榆林巷这几十口人的性命——而不是在这儿争这些没用的!”

      她说得激动,胸口起伏,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宋宥珩伸手想扶,她却避开,自己扶着墙站稳。

      “我去煎药。”她扔下这句话,转身往后院走。

      留下两个男人站在原地,气氛尴尬。

      许久,沈砚先开口:“王爷似乎很在意南溪姑娘。” “沈侍郎不也是?”宋宥珩淡淡道。 “下官是敬佩南溪姑娘的为人。” “本王也是。”宋宥珩看他一眼,“只是沈侍郎的敬佩里,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这话近乎挑衅。沈砚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王爷又何以见得,那是‘不该有’的?”

      宋宥珩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南溪离去的方向,许久才道:“沈砚,你护不住她。” “王爷就能?” “至少,本王不会让她因我而死。”

      这话说得太重,沈砚脸色一白:“王爷何出此言?” “你会知道的。”宋宥珩转身,玄色大氅在风中扬起一个冷冽的弧度,“在你知道所有真相之前,离她远点——这是本王对你的忠告。”

      ---

      后院药炉前,南溪守着火,心神不宁。

      袖中那封信像块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她想问宋宥珩,想听他亲口解释。可每每看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话就卡在喉咙里。

      “药要糊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南溪一惊,回头看见宋宥珩不知何时站在门边。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蒲扇,轻轻扇着火。

      “王爷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他说得随意,“顺便……问问那封信的事。”

      南溪浑身一僵。

      宋宥珩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药炉跳跃的火苗上:“你在通济号密室里拿的信,我看过了。”

      “王爷看了?”南溪愕然。 “你藏得不仔细,袖口露出了一角。”他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南溪沉默。

      “因为你不信我。”宋宥珩替她回答了,声音里有种她听不懂的情绪,“崔南溪,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早就和国舅、和那些害死你父亲的人划上了等号?”

      这话问得尖锐。南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封信是假的。”宋宥珩忽然道。 “……什么?” “字迹模仿得很像,但有个破绽——周永年写信,习惯在‘年’字的最后一笔上挑。而那封信上的‘年’字,是平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是几封真正的周永年信函的拓本。果然,每个“年”字的最后一笔,都有个细微的上挑。

      南溪接过拓本,手指颤抖:“可、可是……”

      “可是你宁愿信一封来路不明的信,也不愿信我。”宋宥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崔南溪,这七年,我守着那封奏疏,等的就是今天。等我羽翼丰满,等时机成熟,等你……长大。”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南溪接过,一层层打开。油布最里面,是一封已经泛黄的奏疏。展开,是父亲熟悉的字迹——

      “臣崔衍之冒死启奏:查国舅周显勾结西夏,私售军械,贪墨军饷,罪证如下……”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账目、名单、时间地点。每一个字,都浸着血。

      南溪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泛黄的纸页上。

      “对不起。”宋宥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却像重锤,“七年前我没能救下你父亲。七年后……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

      他伸出手,想替她擦泪,指尖却在触到她脸颊前停住了。最终只是收回手,低声道:“沈砚护不住你。他父亲周显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事发,沈家第一个要牺牲的,就是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

      南溪猛地抬头:“那你呢?王爷就能护住我么?” “我能。”宋宥珩看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因为我无所顾忌。皇兄欠我一条命,欠我母亲一条命。他纵容周显七年,已是极限。如今……该清算了。”

      药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晨光透过窗纸,照在两人身上。南溪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苍白、病弱,眼中却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

      “王爷要我做什么?” “继续接近沈砚。”宋宥珩道,“但不是为了查他,是为了保护他。周显已经在怀疑这个儿子了,若沈砚继续‘不懂事’,下一个暴毙的……可能就是他了。”

      南溪心头一紧:“沈大人他……” “他是个好人,只是生错了人家。”宋宥珩转身看着窗外,“这朝堂上,好人往往死得最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南溪轻声问:“王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宋宥珩回头,晨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那双总是深沉的眼,此刻竟有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我不想你恨我一辈子。”

      话音刚落,前院传来喧哗。青梧快步跑来:“王爷,不好了!开封府的人要强行进巷抓人,说是……奉了太后懿旨!”

      太后。周显的亲妹妹。

      宋宥珩脸色一沉:“来得真快。”他看向南溪,“你在这儿待着,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

      “王爷——” “听话。”他打断她,第一次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崔南溪,你若真想报仇,就好好活着。活着,才能看见天亮。”

      他转身往外走,玄色大氅在晨风中扬起。南溪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追出去,在院门口拉住他的衣袖:“王爷!” 宋宥珩回头。

      晨光里,她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小心。”

      宋宥珩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很快又归于平静。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等我回来。”

      说罢,大步离去。

      南溪站在院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手中还残留着他袖角冰凉的触感,和他掌心那一瞬间的温热。

      她低头,看着手中父亲的奏疏,又看看袖中那封假信,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七年,她恨错了人,信错了人,像个瞎子一样在黑暗里摸索。而真相,原来一直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被一个她最该防备的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她不再压抑,任它汹涌。

      因为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巷口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还有宋宥珩清冷而坚定的喝令:

      “太后懿旨?拿来本王瞧瞧——若无陛下朱批,这旨意,本王不认!”

      下章预告:太后懿旨与皇帝密旨同时抵达,榆林巷成为皇权斗争的战场。宋宥珩当众抗旨,震惊朝野。而沈砚在父亲与良知之间的抉择,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南溪手握父亲遗奏,将做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是继续蛰伏,还是……一击致命?同时,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而这一次,猎物与猎人的位置,即将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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