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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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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元识清处待了大半日,太子下午才回到自己院中处理公务,接见大臣。这一忙就到了晚间。
戌时,书房内烛火通明。兵部何大人从书房出来时,天色已如浓墨般深沉。他走到廊下,忽然拉住刘茂功,神神秘秘地问:“刘公公,太子殿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刘茂功一愣,手中拂尘轻轻一甩:“何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就是脾气啊!“何大人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轻松,“之前因为西北军务的事,太子一生气,那气势连我都怕。可今日我向殿下禀报,说西北军务改革受阻,戍边将领龚烈带头闹事。我原以为殿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居然没生气,只是建议我派几个得力的人去西北亲自走访调查。”何大人说着,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啧,真是怪事!”
从前太子办事雷厉风行,但是脾气也大,下面的人做错了事,轻则训斥,重则罚俸。尤其是最近皇帝授意太子在西北推行军务改革,遇到多重阻力,将领带头反对。太子之前总是为这事大动肝火,可这半月来,太子脾气温和了不少,连带着他们这些臣子们都觉得日子好过了。
刘茂功笑着安慰他几句,让他莫要多思。
何大人嘿嘿一笑,“若殿下天天都这样,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能少几分惊心动魄了!”
说完,他拱手告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
第二天清早,元识清带着阿槐和两名太子府的仆从来到三皇子府。他让仆从将礼品交给三皇子府上管事,又不经意地提起,这些都是从南方带来的旧人。
宇文琪携元书仪在院中迎接。
“元大人快请进,一路辛苦了。“宇文琪笑容满面,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态度很是亲切。
元识清躬身行礼:“殿下客气了。”
元书仪看到兄长前来,脸上更是说不出地高兴。三皇子看着兄妹俩,知道他们有体己话要说,就找了个借口说是有公务要处理,去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二人。
元书仪拉着元识清进了内室,丫鬟们都退到门外。元识清上下打量她,发现她面色红润,眉眼舒展,脸上也带着笑,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妹妹在府中过得可好?”
“好。“元书仪点点头,语气轻快,“殿下对我很好,府中下人也都尽心伺候。加上府中除了几个通房,只有我和殿下两个正经主子,谁又会没事给我气受呢?”
元识清嘻嘻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比出嫁前更加活泼舒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中也为她高兴,“那就好。我回头写信给叔叔婶婶,让他们放心。”
元书仪脸色微红,但随即又担忧起来:“父母在南方,路途遥远。如今在京中,只有我们二人是骨肉血亲了。”她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压低:“我知道你现在在太子府,太子和三皇子殿下的关系并不好。前两日殿下提起要请你来,我心里虽然高兴,但却一直为你揪着,怕你往我这里多走动,太子会不高兴。”
“不必担心。“元识清安慰道,“我自有分寸。”
元书仪这才松了口气,又笑着说:“知道你要来,我昨天就开始准备了。做了清炖蟹粉狮子头、三丝羹,还有你最喜欢的松鼠桂鱼!”
正说着,府内太监进来问要不要传午膳。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兄妹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午膳设在花厅,窗外海棠正开,香气隐隐。三皇子笑意温文,举止亲切,几乎看不出半分皇家威势。他频频为元识清夹菜,语气柔和:“元侍读在太子府中,可还安好?听闻大哥近来公务繁重,脾气也愈发急躁。”
元识清放下筷子,神色平静:“殿下待臣甚厚,未曾有不妥。”
宇文琪轻轻一笑,举起酒盏,似是不经意地叹道:“大哥性情孤峭,自小不与众人亲近。宫中人都说,他眼里只有圣旨与律例,平日里惩处臣子和下人,从来不讲情分。如此久处,元侍读可有觉他待人过冷?”
元识清淡淡一笑,不露一丝痕迹道:“太子殿下言行持重,所虑皆为国事。臣只是在殿下身边侍读经卷,何敢多妄议朝政。”
宇文琪闻言,微微一顿,随即又笑,笑容里多了几分探试的意味,显然不满意这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元大人果然谨慎。本宫只是担心,你在他身边若有拘束,日子难免不快。若太子府中有不便之处,尽可来我府暂居。毕竟,你我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他说到“一家人”三字时,特意放轻了声音,目光在元识清脸上停了片刻,似要捕捉到他眼底的细微波澜。
元识清举盏,神色不变:“多谢殿下好意。臣受陛下知遇之恩,辅佐太子,理当尽忠职守。至于暂居一事,又岂敢扰殿下清静。”
宇文琪笑容不变,低声道:“元大人这等人品才学,将来定是朝中栋梁。本宫不过多结贤士,何谈扰字呢?只是可惜……”他拉长了声音,并不把话说完。
“哦?”元识清抬眼,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好奇。
“可惜太子府规矩太严,贤才纵有万般抱负,也难舒展手脚。何况,以大哥的脾气,他素日里只要是下定决心的事,就再不会听别人的劝导。可若在本宫府上,大人必能施展才略,开怀而论天下事。”这一句,既似赞美,又似诱引。
元识清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道:“殿下过誉。臣不过以书卷为伴,岂敢论天下。”
宇文琪见他滴水不漏,眸底一瞬闪过一丝不耐,旋即又被温柔笑意掩去。他举盏敬酒:“大人言重了。若有一日,本宫能请你出山共谋大业,便是三生之幸。”
元识清举盏回敬,语气恭谨:“臣才疏学浅,不足挂齿。殿下高义,臣铭感于心。”
话到此处,再无可问。宇文琪知再逼反生嫌隙,遂转而闲话时令与家常,笑声渐淡。一顿饭,就这样在暗流微涌、虚与委蛇间度过。
饭后,又留茶半刻,元识清便起身告辞。三皇子与元书仪相送至门前。
“元大人慢走。”宇文琪依旧笑得从容,手执折扇,“改日再聚,咱们只论经史,不谈公事。”
元识清拱手告辞。他转身上了马车。三皇子站在原地,看着车驾渐渐没入日光,笑意一点点淡去,扇骨在指间轻轻一合,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犹如无声的嘲讽。
……
晚间,太子府。
宇文珩坐在书房里,听完两个仆从对白天元识清在三皇子府言行的汇报,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带着一抹不宜察觉的愉悦。两个仆从退下后,刘茂功端来一碗羹做宵夜。他看着太子的表情颇有些满意和得意,忽然想起昨日兵部何大人的话,觉得好笑,便讲给太子听。
“哦?他觉得本宫碰到了什么喜事?”宇文珩挑眉,有些意外。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桌上那个锦匣上,目光柔和了几分。想到那个人,他打开锦匣,却发现里面只有两幅字帖。
“怎么少了一幅?“宇文珩皱眉。
“许是老奴弄错了。“刘茂功忙道,“殿下别急,我这就去找元大人问问。”
“本宫同你一起去。“宇文珩站起身。
“这么晚了,外面夜深露重,路也不好走。”
“无妨。“宇文珩从架子上取下披风披上,“这么好的夜色,出门走走。”
刘茂功只好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走到元识清院门前,正好碰见端着水盆的丫鬟。丫鬟看到他们正要行礼,宇文珩摆摆手,示意她下去。丫鬟连忙噤声退下。
宇文珩走近屋门口,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是元识清的小厮,那个叫阿槐的。
“公子今天去三皇子府上看望小姐,还要带上太子殿下的人,是为了让太子放心吗?”
宇文珩脚步一顿,如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停在了门外。刘茂功看了他一眼,也停下脚步。
只听元识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一丝清浅的叹息:“嗯。”
那小厮又问:“可是这几日,我眼看着殿下对公子那么好,应该不会疑心公子吧?”
屋内,元识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好半天才道:“我从前在南方,只听别人说这个太子爷脾气孤傲,甚少与人相交。可这半月下来……”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我只觉得他十分照顾我。读书时可与我谈古论今,生活上又对我百般照拂。”
窗内烛火摇曳,映出元识清的身影。他似乎停下了手中的笔,手指无意间捻着笔杆,低声道:“他如此照顾我,我又怎能让他不信我呢。”
小厮阿槐连忙应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墨的沙沙声,应该是那人在继续写东西了。
屋外,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春末夏初的暖意。刘茂功抬头看向太子,却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看不清表情。过了一息,宇文珩转过身,往院外走去。刘茂功连忙跟上。
走出院子后,刘茂功才小声问:“殿下,那字帖……”
“明日你再去问他要。”宇文珩淡淡道。
刘茂功应了一声。
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月光洒在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刘茂功看着这月色,突然想起之前在上林苑的那个晚上,太子对元大人的称赞,又忽然想起昨日何大人的话,心中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殿下最近心情好了。
也是,能得如此英才辅佐,又得其一片赤诚之心,的确是天下一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