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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新法初立 ...

  •   水政之后,我在西国王庭中已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听闻我此言,老王立刻召集能臣召开朝会。

      我指出此案必须异地重审,由王庭遣专使彻查。库车地方官已失公信,其所报案情、证据,皆需重验。务求真相大白,不枉不纵。亦当深究此案背后,地方豪强与官吏是否有勾连枉法情事。若有行贿、施压、毁证之行,无论牵涉何人,官位多高,家世多显,一律依律严惩,绝不宽贷。

      最后需借此案昭示天下之际,立‘明法度、申冤屈’之新政。可效中原提点刑狱旧制,于王庭设理刑司,选刚正明察之员,赋予其巡查地方、覆核重案、纠劾枉法官吏之权。其俸禄由王庭直拨,不受地方辖制。同时广开言路,允百姓遇大冤屈,可越级至理刑司陈告。唯有如此,方能破地方豪强把持诉讼之局,使律法之光,照进西国各处,使蒙冤者得雪,作恶者伏法。

      我看着老王,缓声道:“大王祖。水政立规,乃固国本;司法彰义,乃正国魂。水政使百姓活命,司法新政,则使百姓活得有体面,信朝廷有公道。此是凝聚民心、稳固社稷之基石,亦是震慑四方、显我西国非复旧观之明证。请大王祖明鉴。”

      殿内死寂。

      阿迪尔脸色白了白。他设下的陷阱,本想令我进退失据,却不料我非但不避,反顺势抛出了一个比水政更宏大、更触及根本、也更得底层民心的刑狱革新之策。

      老王枯瘦的手紧抓着王座扶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他浑浊的眼定定看着我,那里面翻涌过惊异、审视,最终沉淀为坚定。

      “准。”沙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石坠深潭。

      阿迪尔的阴招,非但未能阻我,反是递给我一把刀。

      一场围绕库车血案真相、更关乎西国司法生死的较量,就此展开。而这一回,我手中握着新设“理刑司”的权柄,剑锋直指西国积弊的深处。阿迪尔,你引出的火,烧向何方,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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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车血案引发的风波,成了点燃西国司法改革的第一把火。然而,新政的推行尚在襁褓之中,王庭内帷的暗流却率先涌动。

      一日傍晚,阿尔坦遣人传话,请我至他所居的西殿,商议疏勒河段新井开凿遇到的一处工役调配难题。自水政推行以来,他遇事常与我商讨,态度早已不复最初的疏离。殿内烛火摇曳,他指着摊开的舆图,神情专注,指尖划过几处标记。

      正说到关键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奉上两盏温热的马奶酒,说这是王后特意吩咐厨房送来的安神汤饮。王后素来对我冷淡,这番突如其来的关怀透着蹊跷。但见阿尔坦已自然地端起他那盏饮了一口,我也只得略沾了沾唇,入口只觉得比寻常汤饮更甜腻几分。

      不过片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便从小腹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跳莫名加速,再看阿尔坦,他脸颊泛红,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眼神不复平日的清明,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望向我。

      “晏宁...”他的声音低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这汤饮似乎有些特别...”他顿了顿,眼神在我脸上流连,“若是...若是你想要圆房,直接同我说便是,何须...”他脸颊更红,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只是伸手朝我腰间而来。

      我心猛地一沉,好个“安神汤饮”,这分明是下作至极的□□物,而阿尔坦药力之下流露的情态,更让我心头警铃大作。我强压着体内的燥热和愤怒,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

      尖锐的痛楚瞬间让我清醒了几分,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袖。

      “看清楚了,这绝非我的手笔。”我举着滴血的簪子,目光扫过紧闭的殿门,“这是冲着我们两个人来的。只怕此刻殿门已被人从外面锁死。”

      阿尔坦被我臂上的鲜血和冰冷的话语震住,眼中的迷乱与情潮被惊愕冲散。他看着那刺目的红,又看看我惨白却决绝的脸,药力似乎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被揭破心思的窘迫和被算计的难堪。

      “你我婚事,本是两国权衡,身不由己。”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我父母之仇未雪,祖父遗志未成。心中装的是天下经纬,是胸中那口不平之气。我绝不甘心困于内宅方寸之地,更不甘心为心中无我之人生儿育女。我要立于朝堂,手握权柄,让这天地间听到我的声音。殿下可明白了。”

      阿尔坦脸色变幻,被我这番从未有过的激烈言辞彻底钉在原地,方才萌动的情愫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留下难言的失落:“我知道了...”

      无心再看他复杂的神情,我转身走向紧闭的殿门,用力一推,果然纹丝不动。门外死寂。

      我目光扫过殿内,落在墙边兵器架上悬挂的一柄未开刃的西域长刀上。我疾步上前,一把抽出,武器在手,沉甸甸的刀身莫名让我心安起来。

      “晏宁!”阿尔坦惊呼。

      我不答,双手握紧刀柄,后退一步,聚力于臂,猛地挥刀,狠狠劈向那厚重的殿门门栓处。

      “哐——!”一声沉闷巨响撕裂了夜的寂静。木屑飞溅,沉重的门栓应声被劈断,殿门被震开一道缝隙。

      我将长刀随手掷于地上,看也不看身后惊愕的阿尔坦,捂着流血的手臂,推开殿门,身影迅速没入殿外冰凉的夜色。

      夜风一吹,体内的燥热与方才的激愤交织翻腾,更觉烦恶。脚步虚浮,只想尽快远离此地。

      刚转过一道回廊的阴影,一个身影差点与我撞个满怀。我踉跄一步,抬头,正对上阿迪尔那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他似乎刚从某处宴席归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看清我的模样后,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洞悉的了然:“公主深夜独行,步履匆匆,还见了血?这般模样倒是稀罕。看来我那侄儿,也并非全然不解风情。”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踏前一步,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伸手虚扶,动作却带着狎昵的意味,“公主瞧着不太妥当,不如让小王送您一程?”

      他话语中的暗示和那挡路的姿态,让我厌恶与愤怒。

      “让开。”我声音冰冷,积攒的怒意与燥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他伸手揽我腰的刹那,我猛地侧身,右手并指如刀,灌注内力,快如闪电般切向他手腕脉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一派文士风度的阿迪尔,反应竟快得惊人,他眼中玩味之色瞬间转为收敛,手腕一翻,巧妙地避开我的指锋,五指反而顺势反扣,直擒我的手腕,动作迅捷精准,绝非等闲。

      我心头警兆陡生。不及细想,腰身一拧,左臂虽伤,右腿已如钢鞭般带着劲风扫向他下盘。

      阿迪尔轻笑一声,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斜插一步,不仅避开扫腿,另一只手化掌为爪,竟直取我受伤的左臂,招式狠辣刁钻,与平日的温雅判若两人。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在这狭窄的回廊阴影下,无声地交上了手,掌风指影交错,身形闪转腾挪。几个回合下来,我臂上有伤,又被药力所扰,竟一时未能占得上风。

      药力在体内翻腾,手臂伤口被他掌风一带,剧痛钻心,我气息一滞,动作慢了半拍。眼看他的指尖就要扣上我的伤处,一旦被他抓实,剧痛之下我必然失去反抗之力。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将头向后一仰,随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前撞去,额骨坚硬的部位,正对着他的鼻梁。

      “砰!”一声闷响。

      阿迪尔完全没料到我会用如此近乎无赖的打法,猝不及防,鼻梁遭受重击,酸痛瞬间直冲脑门,眼前金星乱冒,扣向我左臂的手不由得一松,下意识地捂住鼻子,闷哼一声连退了两步,指缝间已有鲜血渗出。

      趁此间隙,我强忍着头晕和手臂的疼痛,转身便向我的居所方向疾奔。脚步虚浮,却不敢有丝毫停留。身后传来阿迪尔压抑着怒火的低吼,但他似乎并未立刻追来。

      一路强撑着回到殿内,挥退惊慌迎上的侍女,我将殿门紧紧闩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撞得生疼,左臂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痛,血已将半幅衣袖浸透。体内的燥热因这番剧烈动作和疼痛刺激,反而诡异地平息了几分,但一种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我撕下干净的内衫下摆,咬着牙,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艰难地将伤口紧紧缠住。

      夜色深沉,殿内只余我粗重的呼吸和烛火摇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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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与阿迪尔在夜色下的短暂交手让我警铃大作。接下来数日,我闭门谢客,对外只称染了风寒需静养。实则日夜与随行心腹埋首于偏殿案牍之间。库车血案暴露出的司法积弊,以及老王赋予的“理刑司”权柄,是绝不容错过的良机。我们依据中原成熟的提刑制度,结合西国部族杂处、豪强林立的实情,逐条推敲《理刑司章程》与《新刑狱条陈》。

      阿尔坦派人来探望过几次,皆被我以静养为由婉拒门外。直到七日后,新法草案初成,我正独自在案前最后审阅堆积如山的卷宗,殿门外传来内侍通传:“殿下请见。”

      未等我回应,阿尔坦已自行推门而入。当他看清殿内景象时,脚步猛地顿住了,脸上只余震惊之色。

      我宽大的书案上,层层叠叠堆满了摊开的卷宗、墨迹未干的手稿、标注详尽的舆图。砚台里的墨汁半干,毛笔搁在笔山上,旁边还散落着几枚用于标记的铜钱。而我正埋首其间,一手按着摊开的长卷,一手执笔批注,除了左臂衣袖下隐约可见包扎的痕迹外不见半分病容,更无一丝他预想中的颓唐或怨怼。

      “你...”阿尔坦难以置信地扫过那堆积如山的案卷,“你这些天都在做这个?”

      我放下笔:“水患方平,刑狱积弊又起,大王祖既授意革新,岂敢怠慢。不知殿下此来何事。”

      阿尔坦被我这般公事公办的态度噎了一下:“那晚西殿之事我已查明。”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药是父王母后遣人所下。他们忧心子嗣,行事太过急切。”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愧疚,“他们是我的长辈,我无法处置他们。晏宁,此事是我对你不住。”

      他向前一步,目光恳切地看着我:“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能做到,尽管开口。权柄、珍宝、甚至...甚至...”他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殿下言重了。于我而言不过臂上一道小伤,几日便愈,无甚损失,更无需补偿。殿下与其纠结于此,不如想想如何肃清吏治,整饬纲纪,让这等滥用私权、视王法如无物的行径,永绝于西国朝堂宫闱。”

      沉默片刻,他最终低声道,“我明白了。新法推行,我会全力支持。吏治之事,亦会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我微微颔首,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笔,“殿下若无他事,晏宁还需将这份条陈最后梳理一遍,稍后需呈送大王祖御览。”

      这已是明确的送客之意。

      阿尔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重新沉浸于案牍的侧影,终究将所有话语咽了回去。他默默地站了片刻,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那堆满书案的卷宗之间流连片刻,最终离开了。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左臂包扎处,又缓缓移向案头那卷新刑狱条陈。这才是我的战场,我的武器。

      ...

      带着这份新法草案,我再次踏入老王的寝殿。殿内药味浓重,老王半倚在榻上,精神倒是看着好了点。

      他拿过草案,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示意内侍将文书放在榻边矮几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敲了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晏宁啊...你为西国殚精竭虑,推行水政,如今又力主刑狱革新,阿尔坦在你引导下,确是长进了不少,已初具担当,能处理些政务了。孤看在眼里,甚是欣慰。”他顿了顿,“只是孤这副残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为人长辈,总盼着子孙能真正成家立业。阿尔坦立业之基,你已为他铺就。可这成家二字...”

      老王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显然已经知晓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在试探,试探我与阿尔坦的关系,更是在试探我对西国王室的归属感。他早看穿了我的野心,看穿了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全然为了西国,更非为了阿尔坦这个人。

      聪明人之间,无需虚与委蛇的遮掩,我坦然道:“大王祖拳拳爱孙之心,晏宁感佩。殿下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能承继大统,成为一代明君。晏宁能做的,便是倾尽所能,助殿下稳固基业,助西国强盛起来。唯有根基深厚,枝繁叶茂,方能在强邻环伺中屹立不倒。”

      我略作停顿,目光投向窗外高远的天空,仿佛穿透了宫墙,望向遥远的中原故土:“至于晏宁心之所向,不在儿女情长。西国是殿下的西国,亦是我施展抱负之地、借势而起之阶,晏宁愿助西国强盛,西国亦需助我登临彼岸。”

      老王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看着我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最终,他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交换...”他喃喃道,眼中有无奈,有欣赏,有忌惮,“孤明白了,西国留不住你。”

      他终于看向了矮几上的那份新法草案:“你借西国之势,孤允你。你要走,孤不拦你。但公主,你需记住今日之言,西国助你登临彼岸,你,也需保西国在我儿孙手中,国祚绵长,不受外侮,此乃孤与你...最后的交换。”

      我深深一礼:“只要我一日尚在西国,必竭尽全力。他日若得返故国,登临高位,西国若有危难,晏宁在力所能及之内必不相负。此诺天地可鉴。”

      老王定定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和这句承诺刻进心里:“去吧,新法之事,放手去做。”

      我步出老王的寝殿。臂上伤口隐隐作痛,风卷起廊下的沙尘,西国的棋局已布至中盘,理刑司的印信将成我新的剑柄,至于手中的剑该指向何处,由我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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