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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圻上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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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伯夷回屋时,亥时已过,栾渊坐桌案前看书。朱伯夷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脱着衣服朝床走去。“栾儿,怎么还不睡?”
“书斋里找到本有趣的,随便翻了看看。”栾弗看着书回道。
朱伯夷蹬蹬鞋子,被子一拉就躺床上,说:“家里看,出来还看,也不歇歇。”栾渊是他见过最爱看书的人,没有之一。
“方才你去哪了?”栾弗灵从书斋回来,朱伯夷没在屋内,到现在才回来。
朱伯夷回答:“去清因壁坐了会儿。”
栾弗灵翻书的指尖微微弯了一下。
朱伯夷抱着被子侧过身,面朝栾弗灵说道:“今天被教习罚的那个姑娘叫楚惊檀,是我旁桌,同我差不多,是个听课爱跑神的人。”但凡认真听,不至于做出那般行径。蔺教习在堂上说的“院内禁食荤腥”,简单明了的六个字都进不了她耳朵,可见开小差开得有多猛,教他朱伯夷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栾弗灵没反应,朱伯夷扬了扬声气,“有印象么?昨天迟到的,今天挨训的,眼睛大大的姑娘。”栾弗灵鲜少和姑娘打交道,朱伯夷想着楚惊檀能被旁人记住,却不一定能被栾弗灵记住。所以朱伯夷找着特点又描述了一遍:“编着几个小辫儿,带着一对透明镯子。”
栾弗灵抬头看了眼朱伯夷,淡淡回了个“嗯”。
一个嗯,朱伯夷不确定栾弗灵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毕竟这个“嗯”可以理解为栾弗灵对他说了那么多话的礼貌性回复,表示他听见了,记不记得不在回答范畴内。
朱伯夷也不指望栾弗灵记得,继续说道:“大晚上黑咕隆咚的去清因壁倒立,姑娘家家胆子小。同窗一场,便去陪陪她。”
栾渊翻过一页书。胆子小?不见得。进朝阑行院头一晚便独自一人坐树上吹冷风吹到大半夜。还敢徒手捉青蛙,看到男子也不羞怯。午间的两道菜看着像是酒楼大厨做的,可盛菜的盘子,汤蛊,食盒又过于普通家常。真是她做的,她鸭子都敢宰。说她胆小,他一点也不信。
本来要睡的人,想起什么,朱伯夷爬起身又问道:“栾儿,不是说好弹《剑揽九霄》么,怎么临时换曲子?”裴教习布置才技展示后,朱伯夷问栾弗灵要表演什么,栾弗灵说弹琴,朱伯夷便说他吹笛子,二人合奏《剑揽九霄》。朱伯夷之所以想吹《剑揽九霄》就是想一曲惊人出出风头。临上场时栾弗灵却说吹《圻上春》。栾弗灵很少临时变卦。这回突然换曲子,虽说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换什么也无妨。毕竟他二人自小一起调丝弄竹,配合上无可挑剔,临时换曲也是得心应手。一方一个音,另一方就晓得要行什么调,很是默契。
可他没想出栾弗灵换曲的理由。
栾弗灵合上书,走到衣架前脱去外衫,说:“一时改了主意。”见到那人又挨训,他便想换个曲子。《剑揽九霄》杀伐气重,《圻上春》正合适。可是一曲弹完也没见那人神色好些,仍旧闷闷不乐,兴致缺缺。
一时改了主意。这算什么回答!朱伯夷觉得栾弗灵掉书里淹透了,看个书对他全是敷衍!双腿夹过被子背对栾弗灵睡去。
栾弗灵上了床。晚间他去书斋找书时,听几人在小声议论楚惊檀。她被议论正常,毕竟没有谁进院两天,天天挨罚的。蔺教习发脾气时,他瞥了眼食盒,能看出做得很用心。想到早间她去溪边抓青蛙,原是要拿来做菜,她真的很大胆。
初秋的日头生得好,红艳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楚惊檀打扫完问仙台回寝室时,姜悠给她带了两个烧饼。自从蔺教习让楚惊檀扫问仙台,姜悠便主动说帮楚惊檀带早点。等楚惊檀扫完地再去膳房,膳房都关门了。
楚惊檀换了身衣服拿过烧饼同姜悠一道去学堂。今日听课不在室内,在院子里。蔺教习让师兄师姐略略展示一下稷山的功法。
今日主要演示省慧、疏恒、太衍、归垠四门功法。颜师姐主修省慧,莫师兄主修疏恒,任师兄主修太衍,姚师兄主修归垠。
颜师姐朝前一步,指了前排两名幸运学生上去。
“省慧下有一支,此支有七种小法,分别是状形、生易、毋虚、净引、遣降、咸定七种运灵术。是稷山修灵之基本。”颜师姐起指运灵,指尖画生出两道符诀,符诀点在两位学生身上,颜师姐指尖一勾,两具同等大小的“蓝光魂魄”浮立在众人面前,周身骨骼、脏器、脉络俱显。其间还能看到砰砰跳动的心脏,一张一翕的双肺与簌簌流动的血液。就连早间吃的烧饼消化成什么样子,消化到哪都能看清。
观者无不震撼。
楚惊檀转了转腕间镯子,缓缓呼出口气。还好“幸运”没落她头上。要是指她上去,显人形还是显兽形她自己都没个底气。
就在楚惊檀心下发虚的时候,不远处投来一道目光,落在她腕间。
栾弗灵见楚惊檀背脊挺得笔直,看似认真观看颜师姐的演绎,手却转着镯子,她在紧张。紧张什么?朱伯夷说她率真烂漫,可他觉得她比任何女子都难懂。她带着迷,如隔水看花,不知是落花沉水,还是水影映花,稍看清些却又叠起涟漪,晃了眼,教他看不清摸不透吊着心。
“通过状形一术,我们可以查探了解自己或他人的身体状况,适用于修法进阶、身体受伤等多类情况。”颜师姐将手伸进“蓝色魂魄”中拨了拨,“蓝色魂魄”不变。颜师姐继续说道:“状形生出的人形受本体影响,却不会影响到本体,可以说是它是状形这道功法的独立存在。”
颜师姐指尖运灵朝着杞星的灵台处一点,催动杞星灵元流转……
师姐师兄轮番演绎下来,院中学生各个无不叹为观止,拍掌叫绝。都在为成为朝阑行院的学生庆而感到庆幸与自豪,这些精妙绝伦的功法都将学得为己所用。
课散后,蔺教习点名叫楚惊檀留下。
蔺教习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还跑神么?”这学生,听他讲课嫌他讲的枯燥乏味,开小差。看功法却是聚精会神,看得认真。到底年轻浮躁,容易被花里胡俏的样式吸引。
楚惊檀立马摇着脑袋认真地回道:“没跑。”哪敢跑,人族功法这么厉害,全程提心吊胆看完的。满脑子都是那些招数要是使她头上她该如何化解,想得她脑仁疼。倒不是她有被害妄想症,实因她是妖……在这儿,她是个异类……
方才四人展示的功法于朝阑行院来说仅是冰山一角。蔺教习以为楚惊檀已被折服,拂了拂须,说道:“这些功法固然好看,倘若没有心法作依托,不过是悬丝纸鸢飞不高远。修灵讲究稳扎稳打,固本根深。眼高手低好高骛远修出来的灵,三招必败。”
楚惊檀狠狠点头,现在蔺教习说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他口中说出你教习我年方二八稷山一枝花,她也深信不疑。以前只觉得人族肉体凡胎,寿短羸弱。可当看到师兄师姐的功法演绎,只觉得背后含着多少经年累的刻苦钻研,此般百折不挠的修灵精神使她赞佩不已。
“我说的你听懂了没?”楚惊檀黑幽幽的瞳仁里映着蔺教习的苍苍容颜。
楚惊檀再次点头:“听懂了。”修灵上她一向认真,从她碗口粗细时,季叔对此就很严苛。在季叔眼里修灵是头等大事,和吃饭长身子同等重要的大事。季叔看重的事,她从不马虎懈怠。
“咕噜噜”。楚惊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蔺教习:“……”
楚惊檀:“……”
蔺教习刚想说继续保持今日听课的状态,楚惊檀肚子这么一响,蔺教习打消那个话。不夸她都眉毛张起,眼睛瞪个老圆,夸上两句还不得原地上天。
算了。
转过念头问道:“《范允》可还在?”
楚惊檀立马从怀中掏出《范允》,恭敬地双手托着,“在的。”上课都带着,生怕蔺教习随机问她一条,说不出来好歹能翻出来。
蔺教习微微颔首,“好好看,好好抄。”而后又是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一番,才放楚惊檀去吃饭。
左脚才跨进门槛,就撞见显子臾一脸嫌弃地用扇子打开姜悠拿着馒头的手。“脏的!小爷不吃。”
眼见馒头快要落地,楚惊檀身形一闪,俯身将馒头稳稳接在手中,蔺教习口中的《范允》横挡在显子臾胸前,顺势将姜悠护在身后。姜悠脾性和善,显子臾姿态倨傲,在楚惊檀眼里就是显子臾嚣张跋扈,不识好歹,仗势欺人。
先礼后兵是君子做派,楚惊檀是妖,小宗山也全是妖,妖,不讲这个。唇舌敌不过爪牙。只有撕开皮肉,尝到温热黏湿的鲜血,将对方死死踩在脚下无力反击才是妖的做派。
楚惊檀掂了掂手中馒头,递到显子臾面前,挑了挑眉,示意显子臾吃了它。
落了灰的馒头。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子怎会吃这种东西,更不吃楚惊檀这一套。扇面一展,推开胸前的《范允》,没好气地道:“拿开!”
显子臾不吃硬,楚惊檀也不吃。她最不怕脾气冲的。嘴角一弯,往前走近一步,《范允》抵着扇子将扇面死死压在显子臾胸口,凝视着高出自己一头的显子臾,好声提点道:“显公子,对姑娘得有礼貌。打姑娘手,拂姑娘好意算什么好汉。”
“让开。”显子臾脸色已经很不好。
楚惊檀看了眼馒头,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道:“浪费粮食不好。”一大盘馒头,只是轻微沾了些灰尘,拭去便是,何必如此嫌弃。
显子臾正要说话,楚惊檀眼疾手快,手中馒头一下子塞到显子臾口中。显子臾眼珠一瞪,作势就要吐出来。楚惊檀手转《范允》顶着显子臾的扇子将馒头按在口中,不让他吐出来。扇子遮去显子臾大半个脸,唯留一对冒火的眼睛。
“灰都给你擦了,还吃不得?不种五谷不知五谷得来辛苦,显子臾你好生骄矜。”
院里养的两只小猫在屋顶打闹,或是瓦片本就松动,小猫一闹,蹬落一片砸在桌上,馒头沾了灰尘。正巧轮到到显子臾拿馒头。姜悠念显子臾给她和楚惊檀送过鲜果,主动拿出手帕掸去馒头上的灰尘。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怎会接受!一脸嫌弃地推开姜悠的手。
楚惊檀侧身拿过一个馒头,在显子臾面前吹了吹灰,咬了一口,慢悠悠地嚼了几下,说:“显公子,可以吃。”
显子臾哪这么憋屈过,脾气上来,拿下口中馒头,眼尾扫向屋外,说:“楚惊檀,比试比试!”
楚惊檀笑了,这是要和她打架?
姜悠在后扯着楚惊檀的衣袖,摇头让楚惊檀算了,“惊檀,院内禁止打架斗殴。”
杠上的二人此时谁都不会退缩。
楚惊檀摸了摸《范允》,说道:“现在不能运灵,我与显公子只是同窗之间单纯的武艺切磋,我与显公子感情好着呢,不算打架斗殴,是吧,显公子?”
显子臾气急败坏地三口并作两口将馒头嚼完咽下,“谁怕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