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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将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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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姜悠还在熟睡,楚惊檀便爬起床。前日上山时半路有条小溪,抄水洗脸时看到一只青蛙。今日赶早,她想去碰碰运气,指不定能逮到几只。
走到溪边,楚惊檀脱下靴袜整齐放到一旁。揽揽衣角塞到腰带里,卷起手袖裤脚。脚尖探了探水,溪水还没晒过太阳冰凉得紧。溪底石子大小不一高矮不平,蔺教习的话言犹在耳。楚惊檀走得小心,身上衣服全是宝贝,她不敢弄脏弄破。
小繁和她喜欢抓青蛙,抓大的肥的。蛙肉鲜嫩,季叔爱吃。只是入夜去抓,清晨抓蛙,楚惊檀还是头一回。不可运灵,全拼运气与一身经验技术。
楚惊檀猫着腰探着脑袋,双手翻动着溪边的草丛和石块。虾子没有,螃蟹没有,青蛙没有,只有几条瘦巴巴的花斑小鱼躲着她的脚趾蹿来蹿去。出门没用鸿运当头熏脑壳顶,运气不佳。小宗山家家门旁上都要挂一个鸿运当头,是黑牛角做的,出门时点火在脑袋上头熏一熏,绕三圈,诸事顺遂。她该带一个来的。
忙活半天,抓得一只。心情本就郁闷,斜上方不时投来的目光扰得楚惊檀心躁。楚惊檀晓得不该迁怒旁人,慢吞吞走上岸时,还是没忍住斜睨了眼石头上方坐着的男子。男子恰巧也看向楚惊檀,一个平静无波,一个闷闷不乐。楚惊檀咬了咬嘴角,手擒青蛙,青底棕斑的青蛙被楚惊檀捏得朝男子发出“吱”的一声,像是表达她的不悦。
微风翻动男子手中两页书。
手里青蛙太小,楚惊檀反手将其抛进水中。青蛙逃过一劫,后腿一蹬溜没影。楚惊檀抓了把草垫在地上穿起鞋袜。想着山上没有,只好下山去镇上看看。有鸡买鸡有鸭买鸭。鞋袜穿好,理了理衣服,快步朝山下赶去。
男子看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楚惊檀自是没注意。
当阳镇是大镇,左问右绕,终于找到买卖禽货兽货的地方。好家伙,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一个赛着一个叫得高,妖怪洞府都不一定有这儿吵闹。
见几只鸭子养得肥,楚惊檀蹲在鸭笼前,问:“小孩,灰鸭怎么卖。”
“阿姐,你挑公的还是挑母的?”头扎双髻身穿棕褐细麻短襦的小孩闪着亮晶晶的眼问道。
“想要一只母的,肥的。”楚惊檀会看公母,地上捡起一根茅草戳了戳灰鸭的翅膀,问:“这只怎么样?”
“阿姐你真会挑!这只叫小可,养了半年多,里面数它最能吃。”小孩有趣,像小繁,但凡家中养的活物都要取个名字作个区别。
楚惊檀问:“它叫小可,你叫什么?”
“我叫小耒。这只灰鸭三十枚铜板。可以吗?”鸭子肥,要三十枚铜板,公道价。今日还没开张,楚惊檀是第一位问话的客人,小耒迫切地想抓住这个机会搏个好兆头。毕竟俗话说头单开得好,收摊收得早。
楚惊檀站起身来看着小耒,个头齐她胸口,约莫十一二岁,她想讲讲价看看小耒是何反应,于是问道:“小耒老板,能不能少两枚?”
小耒面露为难,不过就那么一瞬,旋即恢复正常。“阿姐,少一枚成不成?”语气商量中带着几分讨好与求全。“这窝灰鸭是我从小养到大的。阿娘说卖的钱都给我攒着农假完后上学用。”小耒怕对面这位姐姐不买,加了点解释。他确实等着这点钱读书,所以每天喂鸭子都很勤快认真。
“成,那就二十九。”惊檀正要掏荷包时,隔壁巷子蹿出四个毛桃小孩来,“小耒,今天不放你家大黑牛来卖灰鸭啊?”
“阿斗,这边正做买卖呢,休得吵闹。”小耒一副大人姿态扬声呵道。
穿着薄柿色小衫的小孩笑声说道:“小姐姐,小耒每天都去小河边骑牛放鸭。哞哞哞,嘎嘎嘎!他养的灰鸭最好!你买不会错。”
另外一位穿着梅青色褂子的小孩说道:“是啊!小姐姐,小耒家的灰鸭最肥,价格公道不会贵!”
接着阿斗抛出两个青梨给小耒楚惊檀,说:“明天晌午约你去小石桥。我们在那等你。”说完便吆喝着相拥离去。
“小耒,看你褡裢。”楚惊檀指了指小耒肩上挂着的灰色粗麻褡裢。
小耒伸手捏了捏,惊奇地说:“铜板!阿姐,你怎么变进来的呀。”小耒掏出铜板细细数起来,“正好二十九枚。”
“你阿姐我会法术啊!”其实是楚惊檀趁小耒同小孩说话的间隙悄摸弹进去的。想到还要做鸭,楚惊檀问小耒能不能借他家锅灶及食盒一用,可以另给三十枚铜板。小耒爽快答应,只是得等灰鸭卖完,现下正是人多的时候。
楚惊檀同小耒一起吆喝,小耒的灰鸭确实养得好,没一会儿便售空。
二人提着笼子啃着梨往家走。
“小耒,我叫楚惊檀,在朝阑行院修习。谢谢你肯帮我忙。”楚惊檀从袖袋里掏出一支黄竹杆做的豆子枪递给小耒。“这是我做的豆子枪,虽说不能打鸟,打个小虫还是可以的。”稷山上的黄竹生得好,楚惊檀见到忍不住做了一把。
一听楚惊檀是从朝阑行院下来的,小耒很是佩服和艳羡,谁不想通过金嶂影成为朝阑行院的学生。小耒接过豆子枪,道:“阿姐你真厉害。”
“等下次得空我来镇上找你玩。”好不容易出山一趟,楚惊檀想着等课业结束回家时给家里人带点礼物。
小耒双手握着豆子枪开心地回道:“好,阿姐,我带你到处逛逛,当阳镇我可熟了。”
灰鸭大,楚惊檀想着半边做烤,半边做炖,路上又买了些做鸭的香料。提着食盒离开时,楚惊檀又和小耒说一遍有事可以来找她。
午后技艺展示的时候。有展示绘画技艺的,笔墨挥洒,浓淡相宜,不一会绵延山川跃然纸上。有展示派系剑术绝学的,剑花翻转,剑光凌厉,剑法行云流水好不称绝。有弹琵琶的,素手拨弹,音韵绕绕,心儿撩撩。有展示自家拳脚功夫的,蹬劈击斩,化肉身为攻挡利器,楚惊檀看得痴愣,直呼长见识。
转念想到两道大菜。楚惊檀心中陶然,这个赛道唯她一人,手拿把掐!
蔺教习凝眉捻须看着盘里插着竹签冒油的烤鸭,盅里冒热气的炖鸭。胡子一翘,胸膛鼓起,面红耳赤地用沙哑中带着尖利的嗓音大问道:“这是谁的?”蔺教习的洪钟破了。
楚惊檀听蔺教习声音不对,喉头哽了哽,大着胆子举手站起身回道:“我的。”
见是昨日迟到且衣冠不整的楚惊檀,蔺教习瞳孔一缩。他带过很多届学生,技艺展示无不赏心悦目。文雅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激昂的,刀枪剑戟,拳脚切磋……唯有楚惊檀胆大至此,在克己复礼修灵习术的地方耍厨艺,昨日课上才讲院内禁食荤腥,今日她盘子就端到他面前。修什么灵,该去当伙夫。
蔺教习阖眼缓了缓,按下心口火气,沉声说道:“且上前来。”
楚惊檀忐忑上前,深行一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蔺教习。”
蔺教习半俯身子眯眼看着楚惊檀,“楚惊檀,两道菜琢磨了一宿吧?”
始料未及的问题。听不出是关心还是生气,面色上甚至带着……和善且微妙的笑,楚惊檀不知是不是她看错。毕竟她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
“是想了一会儿。”昨晚确实琢磨了,只是没琢磨那么久。
“一上午功夫全花上面了?”
“嗯。”鸭毛得用松香处理,小耒和她弄了好久。
蔺教习笑了。笑声荡在楚惊檀脑壳顶,教楚惊檀头皮发麻。
蔺教习直起身子,看了眼其他学生,目光又落回楚惊檀身上。昨日讲课她不听!让她抄《范允》,她没看也没抄。《范允》内有一条,虽然不像院规那般明文禁止,但是用心的人看到都能意会,什么是“礼慈众生,不害己者善待之”。她很会善待,都快善待到肚子里去。
“楚惊檀,从即日起,卯时正到问仙台扫落叶,戌时后到清因壁倒立一个时辰,直至课业结束。”
楚惊檀暗叹背时,怎么又罚她。蔺教习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院规》三遍,七日后交。以后再犯院规触院戒,严惩不怠。”眸光扫向其他学子。“你们也一样。”这回声色俱厉,楚惊檀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一通责罚像被车轮轮番碾过,她不明白一只鸭子到底能触犯几条院规?扫地、倒立、抄书、院规、三遍!不能杀生?可大家都是修灵之人,是要惩恶扬善的,面对祸乱苍生的奸邪得勇于击杀。总不会……鸭子是朝阑行院的祥瑞!她想不通。
而后,蔺教习叫来一人,让他将荤腥妥当处理。楚惊檀万般不舍,眼巴巴地目送食盒离开。
直到一个声音喊出“下一展示者,栾弗灵朱伯夷”,大家才收回注意力看向展台中央。
姜悠凑过来问道:“惊檀,都是你做的么?”
楚惊檀手托下巴颓颓地回道:“嗯。”花了不少功夫,尝味道时她都舍不得夹块大的。
姜悠夸了句厉害,接着又说道:“就是可惜了。”语气有些自责,“要是昨日我多提醒你一句就好了。昨天蔺教习说院内禁食荤腥,你没听见么?”
不是杀生,不是祥瑞,是禁荤腥。那么多条院规,她怎么就听漏这一条。的确背时。
姜悠见楚惊檀面泛苦相不说话,心下了然。无心之失。拍了拍楚惊檀的肩以作安慰。
此时此刻楚惊檀心中只有懊悔没有怨怼,是一悔接一悔。抄不完书,受不完的罚。扫地从小宗山扫到朝阑行院,出息了。心中苦笑,看向台上。
台上一人正襟危坐,素手抚琴。一人站立一旁,屈指吹笛。弹琴者正是早间楚惊檀在溪边碰到的男子。吹笛者是昨日朝她笑的旁座。或是楚惊檀目光太过直接,台上两人都看了眼楚惊檀。台下有人窃窃私语,夸二人宫阙仙乐,天作之合。
好不好楚惊檀不知道,琴音笛声到她这里像是被隔绝了听不见响。楚惊檀想心情不好竟然还会影响听力,也是神奇。
直到姜悠上台表演飞刀刺画,楚惊檀怏怏的情绪才提起来些。姜悠看着斯文,耍起飞刀来,英姿飒爽。银刀从袖口咻咻飞掷而出,白光一晃,势如疾风,快如闪电。刀刃穿过三丈外的白纸,刺出一只吊睛大老虎。虎毛根根毕现,白纸无断绝。
台下众人纷纷拍手称快。太过惊艳。
晚膳时,楚惊檀对姜悠说昨日三餐都是素食,她还以为是学生入院,院里忙,没来得及买点好肉做点好菜。现在想来,是她想太多。姜悠又提醒楚惊檀以后好好听课,早睡早起。
楚惊檀饿得慌,连吃四个大馒头,男子都少有的饭量。姜悠直夸楚惊檀好胃口。楚惊檀说吃不饱晚上抄书没精神。姜悠担心楚惊檀倒立时吐出来。楚惊檀说没事,她抄书体力消耗大。姜悠看了看楚惊檀的小身板,给楚惊檀盛了碗粥,让她慢点吃别噎着。
时间紧,任务重。楚惊檀吃完饭小跑到书斋。不得不说,朝阑行院是修灵名门,书斋卷帙浩繁,典藏巨多。楚惊檀想着妖和人差异挺大。小宗山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本书。也没什么规矩,更不要说规矩还要专门写成书,写成书还要拿来给她抄。
书斋供人看书写字的书案十多张,笔墨纸砚具备,楚惊檀寻了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不可运灵,只能硬抵硬地抄。书斋不时进来几位找书看书的人。楚惊檀沉浸在一隅里,抄得还算认真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