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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星月黯 ...

  •   院里有一张竹榻,季叔打的,竹篾编织的榻面很是清凉,小繁和她经常躺上面斗虫看星星。天地辽阔,夜幕无垠。楚惊檀寻了一处松软的草席坐下。她很喜欢看星星,漫无目的地看。今夜的星子格外亮堂,她看得入神,身后来人也不知。
      栾弗灵站楚惊檀背后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故意弄出动静,慢步走到楚惊檀旁侧。
      “手臂上的伤上药了吗?”
      楚惊檀回头看到是栾弗灵,朱伯夷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讲。“上了。”
      栾弗灵撩起袍子坐到下,问:“上了什么药?”
      楚惊檀擦的药是季叔独家秘制的,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飞龙在天。在季叔嘴巴里,此药效用甚广,横竖只有三味药材,三味药材反复捣鼓,用油泡的治跌打损伤,用酒泡的活血化淤,碾成粉的止血生新,熬成汤的调气温补……总而言之,只有说不出的病状,没有飞龙在天治不好的病症。伤病的种类大小严重程度决定飞龙在天的功效与作用。起效慢不是药不好,而是手续没操作对。甚至有一回,季叔说是楚惊檀喝药姿势不对,要她倒吊着喝。
      栾弗灵这般问,楚惊檀犯了难。将药名如实相告,显得她太膨胀太狂野。
      认真思索一番,回道:“外伤药。”
      “……”栾弗灵很是无奈地看了楚惊檀一眼。
      楚惊檀摸不清身旁人意欲何为,舔舔嘴巴没说话。
      “我看看伤势如何。”栾弗灵转过身子,语气稍显强制。
      楚惊檀连忙迎着笑婉拒道:“小伤小伤,不用不用。”
      栾弗灵无视楚惊檀的拒绝,拉起楚惊檀的手就要掀开她的衣袖。
      楚惊檀收起笑制止道:“我说不用。”这人太奇怪,完全搞不懂。方才的笑不是她怯他,而是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礼貌性的回复,客气而已!真以为她好拿捏?
      栾弗灵握着楚惊檀的手腕,指腹清晰地感触到她略显激动的脉搏。栾弗灵凝视着楚惊檀,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我就看一眼。”语气还是不容商量,但多了一分亲柔。
      被栾弗灵握住的地方有点发烫,楚惊檀一动不动地看着栾弗灵。
      栾弗灵轻轻掀起楚惊檀的衣袖。擦破皮的地方没用纱巾包着,结出绛色的痂,还能闻到淡淡的药味。“昨日是我不对,拽到你受伤的手臂。”栾弗灵看过伤口无碍,方才把衣袖放下。临退之时,手指碰到楚惊檀的水晶镯子。
      栾弗灵这是在认错?认错是这种态度!这种行径!也太不拿她当回事儿,太自行其是了吧。
      楚惊檀心中虽有不满,却还是装作慷慨大度的样子,提着腔调回了句没事。比起道歉,她更想听到栾弗灵说“画我不该毁去,我会还你一幅”之类的话。
      栾弗灵将盒子递给楚惊檀,说:“这是祛疤的药,等痂落了,连抹七八日,不会留疤。”
      这是可怜她?真以为她弱不禁风,真以为她会因一点伤疤哭哭啼啼纠结不休?楚惊檀没去接盒子,依旧固执地回道:“只是擦破皮而已。”
      栾弗灵又用霸道的目光看着楚惊檀,道:“我现在给你擦也是可以的。”
      楚惊檀觉得栾弗灵不好相与。这人浑不讲理。不爱听别人的想法,一意孤行,只按照他的逻辑思维,他的喜好来办事。怕栾弗灵真给她上药,楚惊檀立即接过盒子道了声谢。
      栾弗灵看她双手捧着盒子继续说:“记得日日都要擦,不要偷懒,我会问姜悠。”
      楚惊檀目不转睛盯着栾弗灵看,心中腹诽,十七八的样子爹瘾这么大?当她头上来!见过几只妖,当得明白么!
      怀着其他心思的人还沉浸在某人的手腕上。水晶镯子真的很适合她,他甚至在想,她要是送他一只,像是定情……他定会日夜好生戴着不脱下。
      而镯子主人,此时满脑子都是对他的猜忌与抵触。
      栾弗灵自然不晓得朱伯夷同楚惊檀说了些什么。更无心分辨楚惊檀此时亮闪闪的眼睛下正在腹诽他什么。
      见楚惊檀默默看着他不答话,栾弗灵微微偏了偏脑袋说:“嗯?记下了么?”不再是强制的语气,而是温柔有耐心。
      果然是想当她爹。
      “记下了。”此时此刻她好想告诉朱伯夷,他的爹现在要给她当爹。他俩成真兄妹了。楚惊檀怵这位新爹。
      一个人看星星还好,旁边贸然多出一位脾性与她不是太投合的爹来,星星就没有那么美了。楚惊檀刚想说声困了回去睡觉。身边传过话来,“你很喜欢看星星?”
      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没坐多大会儿。
      身边人又问了话,楚惊檀回道:“是有那么一点。”
      “我也喜欢。”
      “哈哈,是吗?”
      回了话,身旁却没了声音。今夜无风,周遭陷于寂静。静得她听到心鼓声。正想装作打个呵欠,以表她不是不想同他看星星,不是不想同他聊天,而是她真的困了要回去睡觉。
      身旁传来一句“你怕我”。楚惊檀对待他与对待朱伯夷不一样,对他,她多有防备和敷衍。
      楚惊檀嘴巴没答,心里抢着答,怕啊,怕你这种喜怒不行于色,捉摸不透,看不穿搞不定的人。
      心里可以这种想,嘴巴却不敢这么说。“没有,你是朱伯夷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都是朋友,我怎么会怕你。”
      身旁又没了声音。
      楚惊檀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栾弗灵身上传来的,很好闻,明明没有风,香味却还是一缕接一缕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鼻息里。楚惊檀揉了揉鼻尖,悄悄偏头看了看栾弗灵的腰。没有香囊。那会是什么?衣服上的熏香,还是沐浴用的皂豆,总不会是脂粉香?许久后楚惊檀才晓得,有个词叫体香,男人的体香。
      虽是匆匆一瞥,栾弗灵还是快速捕捉到。佯装不知,故意再次侧身低头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又是这个低头问话的姿势,又是这种她难以理解的语气。香味更近更浓了。
      楚惊檀就这般赤裸裸地撞进栾弗灵的眼里,月光下的楚惊檀皮肤很白,唇珠微润,眉头微蹙,眼眸里映着星月光辉。两人挨得太近,他将她看得无处遁形。
      楚惊檀呼吸急促,说:“没……没什么。”她更加确定,栾弗灵克她。同姜悠朱伯夷他们相处,她从不会如此心慌心跳,进退无措。
      栾弗灵见她局促拘谨又略显慌张的样子,嘴角闪过一个笑,退身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比起栾弗灵的泰然自若,楚惊檀心里铜钟撞得镗镗响。山羊胡子曾讲过万物相生相克,楚惊檀又快速瞟了眼栾弗灵,总不好直接去问,大哥,你八字几何,你功法如何,我来算算我俩哪里冲撞着,得寻个法子来化解化解。不说反克回去,怎么也得拉扯平来。她是妖,被一个凡人所克,说出去太折面子。
      他克她,挨不得但躲得,她可避着点。毕竟谁都不喜欢寒毛动不动就竖起来的感觉。楚惊檀揉揉手臂,今夜不冷,竖起的寒毛好像不愿意下去。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栾公子,我瞌睡上来先回去了,您自便。药我收了多谢多谢。”
      不等栾弗灵回应,楚惊檀爬起身快速溜了。哪像睡意上头的样子。
      栾弗灵手指微屈,指尖好像还能感知到她的脉搏。淡淡地笑了笑,看向前方。山间层岚渐起,雾霭氤氲,天边轻纱拢月,星子微闪。晚风送来松林香,松针清幽,松脂黏腻。此前不知不觉萌生出的心意,隐约朦胧,难以言明。此时却是错不开也移不得,不容忽略。栾弗灵轻声叹息,总会有回应的。
      午食时,朱伯夷楚惊檀没在膳房用膳,楚惊檀兜了几个馒头便走了。
      二人趴在房顶啃着馒头。
      “惊檀,为寻这地方,我可是踩点费了心思的。旁侧有古柳遮掩,不显眼,还可纳得一方荫凉。抬眼西眺便能看到栾儿的书桌,视眼绝佳。不扰人也不被人扰。如何?”
      “甚好甚好。”惊檀顺着朱伯夷的手势看去,果然能清楚看到栾弗灵的书桌。
      “我特地去书斋棋谱中找了副残局给栾儿,待会儿他定然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琢磨棋局。窗子我用木塞塞住了,关不了。“朱伯夷摆着一副等待表扬的神情瞧着楚惊檀。
      不得不承认,朱伯夷办事挺牢靠。
      朱伯夷侧趴在楚惊檀身旁,从身后提过一个四方盒子。打开盖子拿给楚惊檀,道:“拿这个做垫板。”从中挨个掏出物件,“笔、画纸、色盒、水注、笔洗……”工具都给你备齐了,能不能画好就看你了。朱伯夷以一副长辈委以小辈重任的姿态拍了拍楚惊檀的肩膀,“好好表现,朱公子给你调色。”
      午膳后,栾弗灵回屋,手里拿着一本青皮书。果真如朱伯夷所料,栾弗灵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后坐在桌前摆起棋局。
      不知是不是离得远,平日带着压迫感的栾弗灵,此时神容温和。摆弄棋子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微风轻拂起其鬓旁垂下的发丝,挠得楚惊檀心尖酥麻酥麻的。虽然楚惊檀对栾弗灵没什么好印象,但光论皮相的话,确实生的不错。要是妖的话,以皮相做招牌,可以开班教小妖修人相了。
      朱伯夷双臂枕着脑袋,翘着二郎腿,甚是安闲。看着庭院外的云间燕逐,心中感慨卧高檐闲赏丽色,晓风柔柔,快哉快哉!扭头看了眼楚惊檀,又看了眼屋内人,用手扇柄戳楚惊檀的后背,道:“发什么愣,还不快画。”
      “小声点,我这是在仔细观察,以便后面精细作画。”
      朱伯夷笑道:“画个七八分像就得了,别自己为难自己。”
      楚惊檀开始着手画画,“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大小姐您慢慢作画,我在旁给您挡风。”朱伯夷转身掐过一节柳茎放到口中嚼起。“呸呸呸,这柳茎怎么是苦的。”
      楚惊檀握着笔朝朱伯夷拜了拜,央告道:“朱公子,小声点。”被发现还画个屁。
      不知何时,屋顶声响悉数传入栾弗灵的耳朵里。书桌前端坐着的人,双指夹起两枚白玉棋子,朝老柳树就是一掷。
      “嘶……”
      楚惊檀额头吃痛。转头看向身旁同样皱眉揉额的朱伯夷。两人双目一对,看向屋内。栾弗灵正沉脸看向此方。两人心虚,麻利地收拾东西翻下屋顶。惊檀收拾笔墨的时候看到打她脑袋的白玉棋子。打她!还用精贵物件!不着痕迹地将棋子揣进衣兜。
      二人爬下屋顶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朱伯夷背上画箱说:“惊檀,栾儿的样子你瞧仔细没?虽然只是侧脸……你自己克服一下,反正左右脸差不多,将脸画全就成。”
      “衣服不画了?”楚惊檀问道。
      “衣服嘛,反正都一样,你照着我画。方才看他面色不好,还拿棋子点我俩。”一面说着,一面长长叹了口气,“这要是在献州,别说一幅,就是十幅,我也给你买来。”
      “这东西还可以买卖?”
      “当然可以。献州城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会收藏心仪对象的画像。城中风流人物左右就那么几个,一些头脑活络的画师就做起这门买卖,将献州城内好看的人物画在纸上或者绢上,卖给那些需要的人,凭此博得银两。”
      楚惊檀埋头走路,朱伯夷思索一番又说道:“要是记不住,我们再找个机会另行作画,实在不行,我去劝劝栾儿,给献州城的老头画是画,给你画也是画,反正都是画,谁画不一样,挂谁的房中不是挂。”
      楚惊檀点头如捣蒜,对朱伯夷翘起大拇指。此时此刻善解人意的朱伯夷浑身上下闪着圣光。
      见楚惊檀一脸崇拜、感激涕零的样子,朱伯夷踌躇满志,尾巴高高翘起,拍着胸脯承诺道:“惊檀,你的画包我身上,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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