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心悦君兮君不知 ...
-
宗门大比近在眼前,虽人人都心知肚明,那株作为头彩的养神芝,多半要落入连师兄或孟师兄囊中,可练剑坪上的剑光却未曾歇过。
夺不了魁首,争个第三也是好的。更何况此次大比意义非凡,表现优异的弟子,将有机会代表宗门赴那五年一度的五派会武。
那可是真正能崭露头角、扬名立万的绝佳时机,是无数修真者梦寐以求的登云之梯。
食堂里,
“晚枝,这两位都是你的亲师兄,你觉得是连师兄厉害还是孟师兄厉害?”许尽欢问道。
“都厉害,我都打不过。”晚枝咽下饭菜,“师父说连师兄是守护剑,孟师兄是刹剑,一个道心坚,一个杀心重,若真交起手来,不好说啊”
“不过我看,这次怕是真要分出个高下了。”宋安然接过话“那养神芝不是凡物,两位师兄又都到了元婴大圆满的关口,谁得了,兴许真能摸到入化神境的门槛。”
晚枝眼睛一转,笑着打趣:“那安然师姐,你心里是盼着连师兄赢,还是孟师兄赢呀?”
许尽欢立刻会意:“这还用问?安然师姐肯定是盼着孟师兄赢啊。”
“好哇,你们两个!”宋安然脸一红,伸手就要去挠她们痒痒。
三个人笑闹成一团,头发都差点弄乱了才停下。宋安然理了理袖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荷包,塞到晚枝手里。
“晚枝师妹,”她声音压低了些,眼睛却很亮,“你过两日能不能替我把这个带给孟师兄?”她顿了顿,又急忙补了一句,“别说是我,就说是……一位关心他的师妹送的。”
晚枝不太明白:“既是心意,干嘛不让他知道是谁送的?”
“你不懂,”宋安然别过脸去,“让他知道了,反到尴尬。”
许尽欢凑过来:“过两日便是上巳节了,女子赠男子芍药荷包,本就是倾慕之意。师姐当真不愿让孟师兄知晓?或许……他心中也有你呢?”
宋安然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轻轻的,却很坦然。
“我是喜欢他。”她承认得干脆,“可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不一定要让他知道,也不一定要等什么回应。就这样放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够了。”
晚枝看了看手里的荷包:“师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_-
上巳节当日,
“晚枝,今日上巳节,宗门放了假允弟子出游,”祝无双来到晚枝的小院里,温声问道,“我与温瑞正打算下山逛逛,你可要同去?温瑞已经在更衣了。”
晚枝眼睛一亮,正要应下,旁边的许尽欢却先一步探出身来,眨着眼睛打断了话头:
“祝师兄呀,你可知这上巳节,男子邀女子出游是何用意?”她笑吟吟地瞥了祝无双一眼,又转头拉住晚枝的袖角,“你若只邀晚枝一人倒也罢了,怎么还带上个温瑞?这不成,我们晚枝可不能这般随便跟你走。”
晚枝瞧着许尽欢护短的架势,不由得笑起来。她转头对祝无双温声道:“你们先去山下逛逛吧,我同尽欢一道,随后就来,山下会合便是。”
祝无双离开后,许尽欢凑到晚枝身边,眼里闪着好奇的光:“晚枝,你同祝师兄和温瑞师兄,好像特别熟悉?”她因行拜师礼晚了几秒,便成了这一批弟子中的小师妹。
晚枝被她那副打听的模样逗笑,便将黑风洞中“铁锅三兄妹”的旧事说给她听。许尽欢听得入神,听到温瑞在铁锅边高喊“结拜”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温师兄……平时也这般有趣么?”
晚枝点头:“他不说话时看着挺机灵,一开口就总有些……出人意料的话。”
许尽欢掩唇笑了笑,看似随意地问:“那他平日除了修炼,还喜欢做些什么?”
晚枝看她一眼,故意慢悠悠道:“他呀,爱往山下跑,说是去听书,但每次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上次还带了只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回来,在房里教它念《清静经》,结果那鹦鹉学会的第一句话是,饿饿,饭饭。”
许尽欢噗嗤笑出声,眼里亮晶晶的:“后来呢?”
“后来被巡夜的执事弟子听见了,还以为他房里藏了人。”晚枝笑着摇头,“最后还是无双去替他解的围。”
许尽欢听得津津有味,又追问:“那……温师兄修为这样好,想必练剑也很刻苦吧?”
“他呀,”晚枝抿嘴一笑,“剑练得不错,就是坐不住,柳长老说他心有鸿鹄,足似跳蚤。”
许尽欢又笑了,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带,声音轻轻软软的:“那……温师兄平时,都喜欢些什么呀?比如爱读什么书,听什么曲,若是往后机缘巧合一道下山,也好知道该往哪儿逛。”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耳根悄悄红了。
“这些呀,”晚枝声音轻快,带着几分鼓励的意味,“一会儿你不如亲口问问他?”
许尽欢怔了怔,耳尖更红了:“这……这怎么好突然问这些……”
“怎么不好?”晚枝笑吟吟地,“你的温师兄性子爽朗,最爱与人聊天。你若是问他这些,他怕是能拉着你说上半天。”她顿了顿,想到了个主意,“等会儿山下见了面,我找个由头,让你俩在集市上多单独走走。”
晚枝静静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打趣道:“说来奇怪,你怎么不同我问起祝师兄?”
许尽欢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祝师兄正人君子,待人周到,行事稳妥,从不出错。”
“这样不好么?”
“好是好,”许尽欢若有所思道,“只是总觉得无趣了些。”她声音轻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师父前些日子指点我剑法时还感叹过,说祝师兄样样都好,却总把自己困在规矩方圆里,没有自己的天地——”她抬眼看向晚枝,语气里带着些许惋惜,“所以至今,也未能触到明月清风剑真正的意境。”
-_-
“晚枝,许师妹这里!”温瑞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人群稍稍分开,两道身影并肩走近。
晚枝今日换了装束,一袭粉色罗锦裙,那颜色极衬她,衬得肌肤白得发光,眉眼清丽舒展,像一枝蘸了春水的海棠,明净又艳丽。
许尽欢走在她身侧,穿着杏子黄的衫子,显得活泼娇俏。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温瑞面前,仰起脸笑:“温师兄,你叫晚枝师姐便直呼其名,怎么到我这儿就只剩许师妹三个字了?”
这时,祝无双也从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原本带着温润笑意,目光落在晚枝身上时,却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他见过她执剑时的凛冽,见过她练功时的专注,也见过她素日穿着劲装时的利落,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装扮。春光明晃晃地照着她,她站在那儿,微微侧首与温瑞说话,笑意从眼底漫开,整个人似乎笼照在一种明亮又温柔的光晕里。
祝无双一时忘了言语,只是望着她。直到晚枝转过头,目光与他相接,笑着唤了声“无双”,他才回过神来。
“……晚枝。”他应道,声音比平日轻了些,耳根微微发热。
温瑞没察觉到无双的不同,还在与许尽欢说笑:“那往后我也叫你许尽欢,成不?”
“成呀。”许尽欢眼睛弯弯的,又看向晚枝,“你看师姐今日这样穿,好看不”
晚枝低头理了理袖缘,笑意更深了些,祝无双轻声接了一句:“……是很好看。”
他说得坦然,却没敢再多看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
晚枝转向温瑞:“柳长老管你管得松,你小子常偷溜下山,对这里熟得很,不如你带我们尽欢师妹去四处逛逛?”
许尽欢耳根微热,却大方地看向温瑞:“那……温瑞,有劳了?”
温瑞立刻挺直背脊:“包在我身上!这条街往前第三个岔口右转,有家书铺……”他说得兴起,又看向晚枝与祝无双,“那你俩呢?”
晚枝与祝无双对视一眼。“我去前头脂粉铺子瞧瞧。”晚枝说。
“我陪你。”祝无双接得自然,声音温润,“正好……我也有些东西想买。”
晚枝轻轻点头,微风轻轻吹起她的裙摆,她朝许尽欢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便与祝无双并肩,转身步入熙攘人流。
那抹粉色的身影在人群里明明灭灭,祝无双走在她身侧,目光偶尔看向她被风拂起的发梢,又很快移开。
温瑞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那儿!茶楼的说书先生今天讲《南蜀侠客传》,我跟你说,特别精彩……”
许尽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长街那头,粉衫与青衫并肩远去。
胭脂铺子里香气扑鼻,各式瓷盒螺钿在木架上摆得琳琅满目。
晚枝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一个青瓷小罐上,里头盛着新调的桃花口脂,色泽柔润,还掺了细细的金粉。
掌柜的是个圆脸妇人,见他们并肩进来,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小娘子好眼光,这是今春新到的醉桃红,最衬您这般白净的肤色。”她目光在祝无双身上打了个转,语气更热络几分,“这位郎君也帮着瞧瞧?咱们这儿还有新到的眉黛、香粉……”
祝无双微微一怔,耳根有些热,却没解释,只温声应道:“多谢掌柜,我们……先看看。”
在南蜀京城,小娘子说得就是年轻姑娘,郎君说得就是年轻男子,可在祝无双的故乡,娘子和郎君说得可是一对夫妻的意思。
所以晚枝浑然未觉,已拿起一罐口脂,指尖蘸了些许,轻轻抹在手背上试色。粉金的色泽在她莹白的肌肤上晕染开开,像早春枝头初绽的桃花瓣。
她侧过身,很自然地将手背举到祝无双眼前,仰起脸问:“无双,你看这颜色可好看?”
晚枝眼神清澈,带着几分专注与天真,唇角微微扬着,不知怎的,祝无双突然想起一句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望着她的眼眸,坦荡又干净,心口像是被什么极轻地撞了一下,微微发胀,某种陌生的暖意悄然蔓延开来。
“……好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日低了些,语气却认真,“很衬你。”
晚枝便笑起来,眉眼弯弯,将那罐口脂握在手心:“那就这个。”她又转身去瞧一旁的香粉。
祝无双静静站在原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货架间走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掌柜的包好口脂与两盒香粉,笑吟吟地递过来:“小娘子与郎君真是登对,往后常来呀。”
晚枝这才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脸上却也没什么羞赧,只大方笑道:“掌柜误会了,我们是同窗。”
她说得自然,接过纸包,转头便朝外走,
祝无双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很轻地弯了弯唇角。
这样就好,他想,她这样坦荡快乐地往前走,他在后面看着,便很好。
至于别的——
春风拂过檐角,摇响了不知谁家的铃铛。叮叮当当,清清脆脆,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__-
君灵儿,孟回舟还有连晓雾师徒三人都不是会过上巳节的人,所以晚枝给他们也都买了东西。
她给师父买了一只白玉簪,几乎用光了她带下山的银子至于连晓雾与孟回舟两位师兄,余下的银钱便只够在一位阿婆那里买两个剑穗了。
她沿着石阶往上走,一抬头,看见连晓雾一个人站在前面平台边上,风吹着他的衣袖,像是在看远处的云。
“师兄!”她喊了一声,拿着东西跑过去,脚下石阶有点滑,她没踩稳,整个人往前跌。
连晓雾转过身,伸手扶住了她。
“脚扭了没?”他问。
“没事,”晚枝站直了,还跺跺脚,“我摔惯了,皮厚。”
连晓雾看了一眼她细白的手腕,没说话。
晚枝从怀里掏出一个剑穗,递给他:“师兄,这个给你。钱不够……只能买这个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山风吹着她的头发。她仰着脸,眼睛很亮。
连晓雾接过穗子。
“喜欢。”他说。
穗子落在他手里,青丝软软的。他没再看她,把它收进了袖子。
晚枝笑了:“那我去找孟师兄了。”
她转身继续往上走,脚步还有点不稳,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连晓雾站在原地,摊开手,看了看掌心的剑穗,又收拢手指,握住了它。
晚枝在孟回舟的小院外停下了脚步。院门紧闭,里头静悄悄的。
她捏着怀里那个剑穗,有些犹豫。天色已晚,万一师兄歇下了,敲门反倒扰人清静。想到这儿,她转过身,打算悄悄离开。
“吱呀——”
身后的门却在这时开了。
孟回舟披着件外衫站在门内,目光落在她欲离的背影上:“师妹既然来了,怎么不敲门?”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晚枝忙转回身,眼睛一亮:“师兄你还没睡!”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剑穗,“我……我来送这个。今天下山,钱没带够,只能买这个了。你和连师兄一人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仍坦荡地望着他:“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师兄别嫌弃。”
孟回舟接过剑穗,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多谢师妹。”
晚枝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是宋安然托付的那只芍药荷包。
她往前一递,声音清亮:“对了师兄,还有这个。是一位关心你,但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师妹送的。”
话音未落,荷包已轻轻塞进他手中。
“师兄,那我走啦!”
她摆摆手,转身便跑下了石阶,几步便隐入了夜色中。
小院门前重归寂静。
孟回舟立在原地,垂眸看着掌心。左手里是素青色的剑穗,右手却多出一只绣着淡粉芍药的荷包。
他静静看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夜风拂过,他抬起眼,望向她消失的方向,低低念了句:“上巳赠君芍药红,芳心暗许佩囊中。”
声音落进风里,轻得像一声叹息。他摇了摇头,将那两样东西一并收进袖中,转身掩上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