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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梁溪初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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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最后轻震一下,持续了一路的摇曳声停了。
梁溪到了。
清涟正要起身时,指尖还残留着剥菱角时的清甜。她掀开竹帘的刹那,若有若无的异样顺着晚风飘进来。
不是水乡该有的湿润清新。那气息隐约带着枯叶腐烂的沉闷,像梅雨天里忘了晾晒的衣物透着一股滞重。
她下意识蹙起眉。
这感觉太过细微,若不是她天生对灵韵敏感恐怕就忽略了。可就是这一丝异样让方才船上的温馨淡去了几分。
疏影的身影几乎在同时凝实,袖摆在渐浓的暮色中无声拂动。
“等等。”
她伸手虚拦在前。
那双总是平静的深眸此刻锐利地扫过码头每个角落,像在搜寻看不见的威胁。
清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码头的异常。
夕阳余晖还在水面上跳跃,几艘渔船安静泊在岸边桅杆上的渔网随风轻晃。
一切看似如常却又处处不寻常。
本该是渔船归港人声鼎沸的时刻码头上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影。
两个渔民靠在桅杆旁,面色憔悴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一个老船工坐在货箱上垂着头,连她们这艘陌生船只靠岸都未引起注意。
最让人在意的是码头中央那棵古槐。
清涟记得书上说梁溪多古槐,春日里该是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可眼前这棵树明明枝头抽了新芽,那绿色却有气无力好似蒙着层看不见的灰。
树根处的泥土颜色格外深,像被什么浸染过与周围土地格格不入。
“这里的灵气……”
“像是被什么搅乱了。”
清涟说得很轻。
那股异样的感觉在她心头盘旋不去,犹如平静湖面下暗藏漩涡。
疏影微微颔首,霜白长发在晚风中轻拂。
“浊灵初现,尚未深入。”
清涟的心沉了沉。
果然。
虽然早有预感到亲耳听到疏影确认还是让她揪紧了心。
不再是古籍记载,不再是长辈的告诫,是此刻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
她看着疏影抬手结印。一道浅淡暗影自她指尖漾开,如同水中滴墨迅速扩散成透明屏障将二人笼罩。
若有若无的沉闷气息被隔绝在外。清涟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这般细心让她心头一暖。疏影总是这样话不多,但总能在她需要时给予恰当的守护。
她提着裙摆小心踏上码头木板。
脚下木板发出吱呀声,在安静码头上显得格外清晰。她走近那个倚着货箱的老船工柔声问道:“老伯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船工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的眼神疲惫,有些明显的浑浊。
“姑娘是外乡人吧?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码头上好些人都说身子发沉干活没力气。你看这老槐树都长了几百年了往年这时候叶子绿得发亮今年却蔫蔫的……”
清涟与疏影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蹲下身,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指尖拂过槐树根部的泥土。
一股滞涩感顺着指尖传来。
转瞬即逝,她慌忙收回手。
这就是灵脉异动的开端么?
站起身时她望向疏影。暮色渐浓,码头上零星亮起灯火昏黄光晕勾勒出疏影清瘦的轮廓。
深潭般的眸子正静静注视着,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着。
这一刻,清涟清晰意识到她们已经踏上了真正的征途。
不再是姑苏园林里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而是要与身边这个人一起面对未知的挑战。
她想起临行前母亲的欲言又止,想起父亲将灵脉图交给她时的凝重神色,也想起自己在船上那个幼稚的约定——等到了梁溪要和疏影一起去尝尝松鼠鳜鱼。
现在她们真的到了梁溪,可眼前情形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只有这初现端倪的危机。
清涟轻轻握住腕间的契痕,淡金色印记正在发烫。感受到疏影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一道无声支撑,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
有她在身边再难的困境似乎也多了几分面对的勇气。
暮色更深了,远处街巷亮起更多灯火。
清涟望着这片初现异常的水乡,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修行真的开始了。
疏影适时地上前一步,玄色衣摆擦过她的手臂。
“先找住处。”
她言简意赅道,目光依然警惕扫视四周。
清涟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棵萎靡的古槐,转身跟上疏影的脚步。
暮色将梁溪码头染成灰蓝时,清涟站在客栈门前望着檐下那盏摇曳的暖灯,恍惚间竟有些近乡情怯。
推开客栈的雕花木门,暖光裹着细语扑面而来。
树妖老板娘立在柜台后发间青藤垂落细碎白花,狐妖账房的红尾在算盘间摇曳,最惹人注目的是兔妖跑堂,雪白双耳随着脚步轻颤托着的茶盏稳如磐石……
清涟一时忘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象……鱼妖侍女拭桌时鳞片泛起虹彩,蝶妖振翅撒落的微光如星子闪烁,连端着茶点走过的猫妖都带着说不出的优雅……
“二位客官……”老板娘话音未落,疏影已淡声打断:“一间上房。”
清涟耳尖微热,低头假装整理袖口,却掩不住眼底雀跃的光。
房间设在二楼转角,推开窗正对中庭。
疏影立在窗边检查结界,霜发被夜风拂起几缕,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
“原来妖族客栈这般热闹。”清涟跪坐在榻上,轻声道,“比书上写的还有趣。”
疏影转身见少女眼底映着烛火的模样,摩挲琉璃珠的指尖微微停顿。
“影妖素来独行。”她回过身,“少见这等热闹。”
“那你从前游历时可曾见过会开花的花妖?或是能入梦的梦貘?”清涟赤足踩过青砖来到她身边。
“妖族各守其界。”
清涟忽然安静下来。
她望着疏影清冷的侧脸,想起近百年来这人独对孤月的时光,心头一疼。
“可是……”她轻轻碰了碰疏影袖口,“你一直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琉璃珠在疏影指间停顿。
她想起闻心斋的月洞窗外,这小丫头总爱对着她的影子说话……从蹒跚学步到及笄梳妆,那些细碎的陪伴不知何时已填满漫长孤寂。
清涟忽然赤足踩过青砖,寝衣拂过疏影袖摆。
“可现在有我了呀。”她仰起脸发间栀子香浅浅浮动,“往后我们看遍十三州我永远陪你。”
烛火噼啪作响,在疏影深潭般的眸子里跃动。
她未应声,指尖轻抬。一道暗影如流墨掠过窗棂,将外界的喧嚣尽数隔绝。
待吹熄烛火,清涟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隐约传来妖族伙计收拾碗碟的声响,与姑苏夜雨打芭蕉的动静截然不同。
她轻轻翻身,望着疏影背对着她的身影,那人连睡姿都带着几分警醒。
“疏影……”她忍不住轻声唤道,“你睡了吗?”
“没有。”
清涟攥着被角,闷在枕间:“只是……突然觉得……我们真的离姑苏很远了。”
月光悄然漫进屋内,疏影转过身来正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
“闻心斋这时候该点第二遍巡夜灯了。”
她停住话头,觉得自己这般絮叨实在孩子气。
谁知疏影却轻声接道:“东院那株老梅该落尽最后一批花了。”
清涟鼻尖一酸。
原来这人记得,记得姑苏家中一草一木。
“我们会回去的。”疏影承诺道,“待灵脉安稳我陪你看尽姑苏的春樱夏荷。”
清涟悄悄往那边挪了挪,直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凉。
“那说好了。”
月光渐渐西斜,中庭最后一点声响也归于寂静。清涟在熟悉的冷香里阖上眼,这一次梦乡不再遥远。
疏影听着身旁渐渐平稳的呼吸声,指尖轻轻拂过少女散在枕上的青丝。
在这异乡的春夜里,有人思乡难眠,也有人正在学习如何成为另一个人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