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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来的第一天晚上,许盼第一次尝到了辅导班的伙食,他们那么瘦也全面而知。

      所谓的“晚餐”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和半个已经邦邦硬的馒头,配上一小撮咸菜。

      她吃的很慢,不是因为饱,反而很饿,下午哭的力气几乎用完了,但实属难以下咽。

      “吃快点,晚上还有晚自习。”赵老师站在门口不停的催促。

      许盼注意到身边的裴安吃的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连碗底的汤汁都舔的干干净净。抬头环视四周,发现无论几年级的都是如此。只有李民生几乎没动,只是把馒头掰碎,一点一点的塞进嘴里,动作机械。

      辅导班每层楼的安排可不相同,第一层为六年级,二层为四五年纪,三层则为二三年纪,四楼便为住宿。

      而一年级没有特定的教室,人只有他们三个,便随着六年级坐一间教室。

      六年级的教室算是整层楼门面,教室门敞开,路过的人都会好奇的向里面瞧一瞧。

      晚餐后是两个小时的自习,三个孩子挨在一起坐着,面前一堆的练习题。

      赵老师很少讲解,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手机或者打瞌睡,只是偶尔抬头组织一下纪律,大声吼道:“安静”以彰显他老师的威严。

      晚上九点,终于可以回到宿舍。走廊的灯坏了,只有尽头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发出惨淡的光。

      三个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动。

      宿舍里比白天更加的冷。许盼不敢将衣服脱的单薄,只好穿着毛衣钻进被窝,却感觉像躺进了冰窖。她蜷缩成一团,牙齿忍不住的打颤。

      人在困境中总是会想起亲人,她想爸爸妈妈,想奶奶了。情绪低沉,眼睛焕发湿润。

      “给。”

      一只小手从旁边递过来一条薄毯,上面带着喜洋洋的动漫图案。

      是裴安。

      或许是突如而来的关系,让她那忍不住的情绪喷涌而出,眼泪顺着脸颊落到枕头上。

      那眼泪好凉,好疼。

      流过的不是眼泪,而是刺刀一般,染红了稚童的脸。

      “我不要。”许盼摇摇头,声音沙哑。

      她想恨,可是她不知道恨谁,最终只化成那无用的倔犟。

      “你都发抖了。”裴安坚持,把毯子塞到她手中,“我有办法。”

      许盼眼中积满了泪水,看着塞过来的毯子,虽然它也很薄,但现在却好像很厚,厚到可以掩盖住她的忧伤。

      她看着裴安回到自己床上,把所有的衣服都铺在被子下面,然后整个人缩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样暖和点,你看我像忍着乌龟吗?”他的声音从衣服堆里闷闷的发出来,还做着忍着乌龟的的姿势。

      许盼被他的行为笑到了,内心暖暖的。

      那天深夜,许盼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她悄悄转头,发现声音来自对面床的李民生。

      那孩子蜷缩在被子里面,身体微微颤抖,哭声压的很低,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绝望。

      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她听见裴安的声音轻轻响起。

      “李民生,你饿吗?我这里还有半块饼干。”

      啜泣声停止了。

      房间昏暗无比,许盼听见一阵翻找声音,接着一丝微弱的光亮起,是一个塑料小电筒,那亮度只够照亮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李民生的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眼睛红肿。

      裴安已经起身,他穿的很薄,身体因寒冷微微颤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动物饼干,已经有些碎了。

      他小心翼翼的把饼干掰成两半,把稍微大些的一块递给李民生。

      李民生抽泣了一下,犹豫的接了过去,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幸是许盼地目光过于灼热,裴安将手中剩下的那小半块又掰开,转过身递给她,道:“你也饿了吧。”

      许盼摇摇头,她不想承认,可很早就响起警报的肚子,此时已经扁了下去。

      “你晚饭几乎没有吃。”裴安坚持,“明天早上六点才有早饭,还有很长时间。”

      许盼最终还是接过了饼干。

      那饼干已经有些受潮,不脆了,但现在对她来说却是无比的美味。

      三人静静的分享这微小的食物,即使已经不好吃了,但他们仿佛像举办一种神圣仪式般对待。

      “我妈妈说,过年就来接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民生,这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呜咽,还有那一丝希望。

      “嗯,会的,我们都会回家的。”裴安借口,安慰道。

      许盼没有说话,父母离开时也这样说了“过年就来接你”,但奶奶却在耳边悄悄说:“别全信,好好照顾自己。”

      听着彼此的话,在那微小的灯光中,三人眼中都波光粼粼。

      那一夜,并没有新来小伙伴的开心,而是从两个人的悲伤延伸到三个人。三个孩子在寒冷和饥饿中勉强入睡,各自怀着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微小希望。

      这时,一阵泪水从许盼的脸颊流过,不知何时,她显然已哭成一个泪人。

      “许盼?”

      陆宇泽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许盼连忙擦面脸的泪水,佯装正常,可那通红的脸却是谁也欺瞒不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时越来越近,急忙想要逃离,不仅是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还有那关于他的事。

      “快考试了。”陆宇泽没有继续追上,只是小声低语,他没有期望她能听见了。

      而许盼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直到很远,步伐才再次缓慢下来,胸口此起彼伏的大口喘着气。

      十二月的天黑的很快,但再也没有九年前那么冷了。

      许盼已经习惯了放学不直接回家,通常会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很久。

      她不用看时间,看着天色从灰蓝渐变成深紫、街灯一盏盏亮起,那便是她的时钟。

      母亲的家,她总是在心里这么称呼。

      那个地方离学校三站公交车程的一个老破小内。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七十多平米。

      继父是普通公司职员,弟弟刚满一岁。这是一个标准而平凡的三口之家,如果忽略她这个多余的长女的话。

      许盼用钥匙打开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很家常的味道:番茄炒鸡蛋、青椒肉丝、紫菜蛋花汤。

      继父张建军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看到她进来,没有表情道:“回来了。”

      “嗯,叔叔。”许盼礼貌的打招呼,换上拖鞋。

      这时,他们的日常,在母亲孔明珠在时,便会佯装大声招呼,而没有孔明珠在时,便无言。

      孔明珠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怀里还抱着哭闹的弟弟。

      “去洗手,吃饭了。”她说,声音中充斥着被生活磨砺的粗糙。

      许盼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关上门。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显出的苍白,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很久的样子。她打开水龙头,用着冷水拍打脸颊,试图掩盖那些痕迹。

      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

      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默而微妙。

      张建军埋头吃饭,偶尔给孔明珠夹菜,孔明珠一边喂弟弟吃糊状的食物,一边自己匆匆巴拉几口饭。

      许盼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小口小口的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尽管她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有些东西是忽略不了的。

      “快高考了,以后不要回来怎么晚了。”孔明珠打破了寂静,眼睛没有看她,专注的擦拭着弟弟嘴边的食物残渣。

      “我在学校学。”她的头越来越低。

      孔明珠抬头。看了她一眼算是同意。但那眼神复杂,有关心,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暂住自己家、不太熟悉的亲戚家的女儿。

      “你眼睛怎么了?哭过?”孔明珠直接问道。

      许盼下意识的摸了眼睛,头更低了,“没有,可能是风吹的。”

      “冬天风大,注意保暖。”张建军插来一句,算是为这尴尬的对话解围。

      饭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弟弟咿咿呀呀的声音和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许盼吃着丰盛的饭菜,却如同嚼蜡般难以下咽。

      她不自主的响起九年前与裴安在辅导班分食半个硬馒头的场景,那时的他们一边吃一边想象着未来的美食,说着绘声绘色,仿佛真的能尝到那些并不存在的珍馐美味。

      而眼前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是那时的她想都不敢想的,现在的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满足与开心。

      “许国强要见你,这周末。”孔明珠继续说着,手中给弟弟喂食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我说看你的意思。”

      “我不去。”她立刻回答,声音比自己想的还要冰冷生硬。

      孔明珠看了她一眼,不知什么神色,没有说话。

      张建国清了清嗓子,脸色挂上那虚无缥缈的担心神色,道:“盼盼,那毕竟是你的爸爸……”

      “他不是。”许盼打断他,放下筷子,“一个堵自己女儿要钱去赌博的人,不配当爸。”

      这话说的太重,饭桌上那僵硬的气氛更是混乱不堪。

      孔明珠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低着头喂孩子。张建军也只是叹口气,没有在多说些什么。

      许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重新拿起筷子,低声道:“对不起。”

      “吃饭吧。”孔明珠说,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顿饭在更加沉重的沉默中结束了。

      许盼依旧主动收拾着碗筷,走进厨房。水龙头流出温热的水,她仔细的清洗的每个碗碟,神情恍惚,不知飘向何处。

      厨房门被推开,孔明珠抱着吃饱睡着的弟弟走进来。

      “我来洗吧,你去写作业。”她说。

      “快洗完了。”她没有停手,语气淡淡的。

      孔明珠站在她身后,沉默了半晌。

      许盼能感受到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审视、犹豫、欲言欲止的目光。

      那依然成为她们之间多于言语的交流,始终隔阂在其中作祟。

      “盼盼。”孔明珠率先开口,“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水声哗哗流淌,碗碟出声碰撞。

      许盼没有回答,无言以对似乎依然成为常态。

      孔明珠见问不出些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抱着小儿子走了。

      许盼听过太多她的叹气,可她不知道怎么劝自己放下,在六岁时抛下自己的父母。

      她恨他们将她送去辅导班,让她饱受痛苦,可她又庆幸他们将她送去,因为她遇见了他。

      晚上九点该睡觉了,这是从辅导班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习惯,或者说是她的渴望,时间交线,能梦到他们。

      梦中。

      又是一个夜晚,三个小孩紧紧围绕在一起,微弱的灯光却照亮他们的希望。

      裴安拿出一张还能看见铅笔痕迹的纸,装模作样的看着他们两人。三人头对头,将光围绕在一起,将心聚在一起。

      裴安写下: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开餐厅吧。你当老板,李民生当经理,我当厨师。约定好了。——裴安、许盼、李民生。

      纸上的字迹稚嫩而工整,带着三个孩子的温度,放入了一个小信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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