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
许盼猛然惊醒，手臂传来酥麻感，而那在胸腔里的心脏像只麻雀乱撞。
又是那个梦。
凛冽的寒风，灰蒙蒙的天气。那个从辅导班四楼一跃而下，下坠时被乱缠绕的电线颠簸撞击，直到落地染红半面天，刺痛着她的眼睛。
坐起身低着头，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得水雾。
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左腕上那道淡白色的疤痕，那是九年前留下的，如今模糊得如同记忆里那个男孩的脸。
“做恶梦了？”同桌宋敏敏小声问道，递过来一张带着卡通图案的面巾纸。
许盼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接过纸巾，勉强的笑了笑，“没事。”
自从经历那件事后，便如同蛇一般的缠上了她，对情感变得冷淡，不仅仅是对自我的防御，也是对自己的惩罚。
而宋敏敏算是唯一的朋友，她温柔、体贴、会细心的发现许盼的情绪，不会隔断那道无形的线。
教室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两点十分，午休时间刚刚过半。
窗外，十二月的天空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厚重的仿佛随时就会塌下来。
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然后寒假、春节，但这些对她来说都只是走个过场。
什么寒假？春节？……这些好像从来都是不属于她的。
过完年很快就是高考了，这反而是她最为期待的，这不仅仅可以离开对母亲的依赖，再者她可以去找他了。
九年了，时间没有一丝的留恋走了，只有她始终被困在那个冬天的午后。
“我去接点水。”许盼拿起桌子上的水杯，缓缓起身离开桌位，尽量不发出声音。
走廊里的温度比整个教室低了很多，她不禁的打了个寒颤。
整栋教学楼都洋溢在睡梦中，静悄悄的。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她按下按钮，温热的水流注入杯中，升起一片白雾。
待水将满未满时，她无意间抬眼望向走廊拐角——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许盼的手指猛地从饮水机按钮上弹开，热水溅到手背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但她几乎感觉不到，全部的主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拐角。
呵。
又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看花眼了。
她时常观察周围的相仿的男同学，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
心中那错愕压下后，眼神中那恍惚却仍挥之不去。
她会记得裴安，就算所有人会遗忘他，她都不能忘记他。
她答应过他。
但现在，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一点他的痕迹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
许盼拿起接满的水杯，心中空唠唠的向着教室走去。正于进教室，却余光瞥见什么时僵住了。
不远处，一扇窗的水汽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不大，却令人感到一股力量。
许盼慢慢走过去，盯着那个掌印。可能是那个同学经过时随手留下的，在正常不过了。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掌印周围的水汽似乎在缓缓旋转，如同水面上的涟漪。
她不自觉的伸出食指，轻轻触碰那个掌印。
冰冷。
不仅仅是水的凉意，而是一种刺骨的寒冷，仿佛触摸的是十二月的冰面。
“许盼？”
身后倏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猛然缩回手指。转身，是班长陆宇泽，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正关切的看着她。
“你没事吧？脸色好白。”
许盼摇摇头以示回答，没有说话。这是她对外人的防御，没有言语。
陆宇泽欲张口说些什么，但终只是嘴巴动了动，眼神中的担忧没有消退。
他是班上少数知道她部分过去的人，并帮她保密的。九年前那件事，他也在那个小学，虽然不在现场，但也听说过这件事。
许盼转学远离那所小学，却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他，以至于每当看见他，那件事便就会不自觉的浮上心头，酸涩感堵在心头，不上不下，出气困难。
“又做噩梦了？”他想了想，带着小心翼翼的问。
许盼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热气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带着刺骨的灼热感，仿佛手中的刺痛能减轻心中的疼。
“快下课了，回教室吧。”陆宇泽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朝教室的方向偏了偏头。
许盼拿着水杯的手松了松，没有说话，跟着他往回走。在拐角前，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无声。窗上的掌印依然在哪里，模糊而遥远。
接下来的课程，许盼听得心不在焉的。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函数图像，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雪越下越大，倾斜的向着窗户飘来，在窗檐落成厚厚一层。
又是一年的大雪，九年的雪在许盼心中堆的越来越高。她喜欢雪，喜欢在雪中画画、喜欢堆小雪人、喜欢雪中的他，可现在她不敢喜欢了，她见到雪就想避开，可终是避不掉。
雪避不掉，人也忘不了。
待放学铃声响起，宋敏敏向许盼大声招呼，便着急的向培优班去了，许盼则慢悠悠的收拾书包，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该直接回家的，可那还能说是她的家吗？
她的父母在她小学五年级时，就已离异。奶奶去年又去世了，母亲重组新的家庭，父亲离婚后常年赌博，居无定所。
回到母亲的家，看着自己多余如小丑的样子。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背着书包。步伐却越走越慢。
放学后的教学楼比午休时热闹许多，低年级各个社团活动开始，走廊上时不时有学生匆匆而过。
许盼鬼使神差的走到那个拐角处，无形的吸引着她前去。
她走到那窗前，掌印还在。尽管因为室内温度升高而变得模糊了许多。她再次伸出手，依然是那股不寻常的寒意。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九年前的冬天，她在向阳辅导班第一次见到裴安时，他就在窗户上印手掌。
九年前的冬天似乎比现在更冷，许盼清晰的记得那年下了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仿佛老天爷要将这城市的喧嚣都掩盖，从而听不到声音。
那年许盼刚满六岁，父母带她吃了期待已久的肯德基，来庆祝她的生日快乐。而于此同时，给她带来了一个影响一生的决定。
父母告诉她，盼盼又长大了一岁，他们很为她高兴。他们将她从乡下奶奶家接到这所陌生的城市，可又因为工作项目迁移，无法照护她的理由，将她送进了以“全封闭、全方位辅导”著称的向阳辅导班。
“盼盼最乖了，爸爸妈妈过年就来接你，等爸爸妈妈赚够钱了，盼盼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孔明珠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眼中满是歉意。
“放心，我们这里伙食好，住宿条件也是一流的，保证孩子学习成绩提高。”赵老师搓着手，笑容可掬。
他们将许盼推向辅导班的赵老师，拿出早已数好的金钱递给他，转身走向一辆小桥车，走了，没有一丝的犹豫，只剩下许盼和赵老师站在后面。
可是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从未想过将要离开家人那么久。待汽车在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眼中的泪水没有闸门的喷涌而出，手中紧紧抱着奶奶临别时塞给她的小布包。
她满脸泪水，想要追上去，而她那小小的身体被赵老师的手死死地拽着，一动不能动。
“妈妈、爸爸！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只剩下她的嚎啕大哭的叫喊着，一直等待她哭累了，赵老师才将她一把拉回辅导班内。
辅导班位于城市边缘，离学校挺远，一栋灰扑扑的四层小楼，墙上“向阳辅导班，托起明天的太阳”的标语已经斑驳脱落。
接待她的赵老师，四十多岁的男老师，微胖，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半眯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赵老师将她拽会室内，他的脸色阴沉。一把抓过许盼的小布包，义正言辞，道：“辅导班有规定，不能携带外食，这个我先替你保管。”
那个小布包里面是奶奶装的晒干的红薯条和鸡蛋饼。奶奶说，城里东西贵，要是吃不饱就偷偷吃点这个。
许盼很想抗议，但看到赵老师恶魔般的眼神，她怯怯的松了手。
宿舍在三楼，一个狭长的房间摆着八张双铁床，却只住了三个孩子——许盼、裴安还有李民生。
房间里没有暖气，窗户玻璃裂了一道缝，冷风飕飕的往里面钻。墙上布满霉斑，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赵老师说，大年级的容易打架会伤到他们小年级的，故而分开住。而裴安和李民生是男生，住一起没什么，但那些老师懒得重新给许盼安排，便让她与小男生住在一起。
“新来的？”一个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
许盼转头，只见一个男孩将整个手掌放在窗户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子后，转头打量着她。
他瘦的惊人，眼睛在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眼神中有一种早熟的沉静。
“我叫裴安。”他说，“那是李民生。”
许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另一个男孩蜷缩在对面床上，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加上环境的渲染，许盼觉得这就是监狱般的坏境，即使她没有见到监狱。
“我叫许盼。”她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可房间也是出奇的安静，只剩下三人彼此的呼吸声。
裴安点了点头，随手拿起床上的一本书看。
虽说是八人居住的，但只有他们两个的床铺，其他的床铺上堆满了杂物。
什么多余书籍、盘子、凳子……将这个小房间占满了。
许盼站在裴安旁边的一个下铺，久久没有动。
裴安抬起看书的眼睛，叹了口气，放下书起身走到她面前。
虽说裴安很瘦，但个子也并不比许盼矮，两人对视了一眼。
裴安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的将那床上的杂物往上铺移去。许盼见后，连忙帮着将东西递给裴安，全程无话。
待将床铺收拾好后，一位看起来又高又瘦的高年级姐姐抱着一床被子来了。
那姐姐笑起来很是好看，但过于瘦了，许盼能清晰的看见她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指，几乎没有肉的包裹，那血管与骨头几乎要穿过皮肤而出。
“你好啊！这是你的被子，要我帮你铺吗？”那位姐姐细声细语的，但却流露出阵阵忧伤。
许盼点了点头，她还不会套被子、铺床单。在家中都是奶奶给她铺的，她只管睡就好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没有奶奶的依靠了，她要学会自己学习了。
“姐姐，你能教我嘛，我想自己来。”她的语气中，带着还未散尽的鼻腔。
姐姐点点头，在傍边指导着她将床铺铺好。
“很棒！”
许盼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傍边的裴安没有说话，只是借着书看了两眼，眼中的神色令人看不懂。
那位姐姐告诉许盼，她叫杜婷婷是五年级的，有事可以找她帮忙。
幸是感到善意，许盼心中的忧伤减淡了一丝。
床单是灰色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使用过来，摸上去粗糙冰冷，有股淡淡的霉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