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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暗流下的试探 ...

  •   正月里的宫城,褪去了腊月的肃杀,换上了节日的喜庆。朱红的宫墙下,积雪消融,露出斑驳的底色,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宫人们脸上的愁容被节日的灯笼映得柔和了几分,但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柳嫔晋封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毓秀宫的地位扶摇直上,前来巴结奉承的人络绎不绝。柳绵绵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贵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六宫侧主,手握实权,母凭子贵的光环更是让她底气十足。

      茶房,作为御前近侍之地,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这股热浪。碧荷和红菱等人看向沈未晞的眼神愈发复杂。嫉妒、畏惧、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她们私下议论,说沈未晞不过是运气好,撞了大运才得了高公公的青眼,如今柳嫔娘娘得宠,她怕是离倒霉不远了。

      这些闲言碎语,沈未晞并非没有听闻。她只是充耳不闻,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差事上。她深知,在这风口浪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导火索。唯有表现得比以往更加恭顺、勤勉、毫无野心,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让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高公公对她的态度,却与众人截然不同。这几日,他虽未再单独召见,但在分配任务时,却有意无意地将一些更为精细、也更接近皇上活动的差事交给沈未晞。比如,为皇上冬日批阅奏折时特备的安神香茶,或为太后请安前需先呈上的温养参茶。这些活计看似寻常,实则责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欺君之罪。

      这既是信任,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考验与磨砺。高公公在不动声色间,将她推向了更核心的位置,让她在更大的舞台上,去面对更深的漩涡。

      这日午后,皇上在御书房召见了几位内阁大学士议事。茶房按例需备好上等的云雾雪顶,以供君臣品鉴。沈未晞负责烹煮此茶,她凝神静气,从水温到冲泡时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了极致。沸水冲入紫砂壶中,氤氲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正是上品。

      待到茶水滤入白玉盏中,沈未晞正欲将其送入御书房,却被高公公唤住了。

      “未晞,”他站在廊庑的阴影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的茶,你亲自送去,直接交予李德全总管即可,不必经他人之手。”

      李德全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权势熏天,地位仅次于高公公。高公公此举,显然是又一次在众人面前抬举沈未晞。

      “奴婢遵命。”沈未晞恭敬应下,双手捧起托盘,垂首走向御书房。

      一路上,不少宫女太监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她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心中却警铃大作。高公公的每一次“恩典”,背后都藏着更深的用意。这次单独面见李德全,是福是祸?

      御书房外,李德全早已等候在此。他是个面容白净、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监,见到沈未晞,他并未立刻接茶,而是围着她转了一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地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就是沈未晞?”他开口,声音尖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

      “奴婢正是。”沈未晞将托盘捧得更稳了些,微微躬身。

      “高公公说你有几分巧思,茶艺不错。”李德全慢悠悠地说道,伸手却不接茶盘,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白玉棋子,递到沈未晞面前,“这枚‘天元’,掉在了地上,劳烦姑娘帮我捡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命令。棋盘上的棋子,怎会无故掉在地上?沈未晞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依言蹲下身,目光扫过地面,只见青砖缝隙间,确实有一枚米粒大小的白色石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拾起石子,起身递还:“总管大人,可是这个?”

      李德全接过石子,在手中掂了掂,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嗯,就是这个。高公公没看错人,你很细心。”

      他这才端过茶盘,揭开盖子嗅了嗅,满意地点点头:“茶是好茶,人也还算干净。进去吧,皇上正等着呢。”

      沈未晞心中一凛。“干净”二字,从李德全口中说出,绝非褒奖,更像是一种警告和评估。刚才的举动,无疑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面试”,考察她的反应、眼力以及是否懂得揣摩上意。她过关了,但这仅仅是开始。

      踏入御书房,一股浓郁的墨香与龙涎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明黄色的身影端坐于案后,正执笔批阅奏折。他身着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听到动静,他头也未抬,淡淡道:“茶。”

      “奴婢遵旨。”

      沈未晞依礼奉上香茶,这一次,她有了近距离观察萧景珩的机会。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而冷漠。握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力量。

      这就是她恨之入骨的人。曾经,她也有一双这样的手,为她描眉,为她抚琴。而现在,这双手,决定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也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沈未晞的心,在无人察觉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敬地退至一旁,垂首侍立,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萧景珩饮了一口茶,并未言语,继续处理政务。整个过程中,他与沈未晞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背景。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沈未晞感到屈辱和愤怒。她是他棋盘上一颗随时可弃的子,他甚至吝于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议政结束。萧景珩放下朱笔,李德全立刻上前收拾。他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终于落在了角落里的沈未晞身上。

      “你叫沈未晞?”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来了。沈未晞心中一紧,躬身道:“奴婢正是。”

      “抬起头来。”

      沈未晞依言,缓缓抬头,直视着上方的那双深邃眼眸。她在赌,赌他是否还记得她。毕竟,他们曾在坤宁宫有过一面之缘,且她曾在他面前失态。

      萧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便移开了视线,语气平淡如水:“茶艺尚可。下去吧。”

      一句“尚可”,轻描淡写,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沈未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顺的微笑:“奴婢告退。”

      退出御书房,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沈未晞才发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湿。方才在御前,她感觉自己几乎要绷断那根名为“冷静”的弦。萧景珩的试探,比高公公和李德全的更为直接,也更为诛心。他不仅是在看她的能力,更是在审视她的胆怯、她的恨意,以及她是否会对他构成威胁。

      他记得她。但他不在乎。在他眼中,她或许只是一个略有姿色、有点小聪明的浣衣局宫女,仅此而已。这份认知,比纯粹的遗忘更让沈未晞感到刺痛。

      回到茶房,高公公正在闭目养神。见她回来,他睁开眼,问道:“如何?”

      “托公公的福,无事。”沈未晞低声回禀。

      高公公“嗯”了一声,不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知道了。往后做事,多动些脑子,莫要只做个莽夫。”

      “是,奴婢谨记。”沈未晞应道。高公公这是在教她,帝王的试探,从来不会直白,需要用心去悟。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却又暗藏汹涌。柳嫔似乎并未将矛头立刻对准沈未晞,或许是她正忙于巩固自己新得的地位,无暇顾及。但沈未晞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日,轮到沈未晞去浣衣局送一批替换下来的旧衣物。这是一项苦差,通常由杂役宫女去做,但因年前人手紧张,便落到了她头上。

      走在通往浣衣局的宫道上,沈未晞的心情复杂难言。这条路,她曾走过无数遍,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她的血泪。旧地重游,物是人非,心中五味杂陈。

      浣衣局依旧是那副景象,水汽蒸腾,皂角味刺鼻,宫女们麻木地捶打着衣物,发出沉闷的声响。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荷。

      夏荷似乎也看到了她,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复杂。她如今已是浣衣局的二等宫女,手下管着几个人,穿着也比从前体面了些。

      沈未晞走上前,依照规矩行礼:“夏荷姐姐。”

      夏荷连忙扶起她,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未晞妹妹……你现在可是御前的人了,真是好福气。怎么有空回来了?”

      “公公有差遣,送些旧衣物过来。”沈未晞轻声说,目光扫过周围,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我有些话想问你。”

      夏荷神色一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着沈未晞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你想问什么?关于芳草的事?”

      沈未晞点头:“姐姐,芳草她……究竟怎么样了?”

      提到芳草,夏荷的眼圈立刻红了。她咬着嘴唇,声音哽咽:“那天晚上,毓秀宫的人把她带走后,就再也没了消息。有人说她被打死了,扔去了乱葬岗;也有人说,她被秘密关押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东西都被收走了,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在浣衣局出现过一样。”

      沈未晞的心沉了下去。芳草的生死不明,比直接死讯更令人揪心。她被柳绵绵当成了替罪羊,生死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这是柳绵绵的狠辣之处,杀人不见血,还能震慑众人。

      “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提议我去参加选差的?”沈未晞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夏荷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是我……是我听信了柳贵人的话,以为是个好机会,便……便推荐了你。未晞妹妹,我当时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我对不起你……”

      “不怪姐姐,”沈未晞摇头,目光却变得异常锐利,“姐姐,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当初在井边,除了你我,还有谁?”

      夏荷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当时天黑,就我们两个人……等等!”她忽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想起来了!当时……好像有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旁边的假山后面传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以为是巡夜的,没敢回头!”

      假山后面!

      沈未晞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有人!有人在暗中窥伺,甚至可能就是那个人,将她们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绵绵!

      是谁?浣衣局里,谁会与柳绵绵勾结?是那个看似憨厚的张婆子?还是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刘姑姑?线索到这里,再次中断。但沈未晞已经无比确定,柳绵绵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浣衣局这个最底层的地方。她的网,织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都要密。

      “妹妹,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心隔墙有耳啊!”夏荷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对夏荷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姐姐放心,我只是想起了些旧事。多谢姐姐告知。”

      她告别了夏荷,抱着空了的衣物筐,缓缓走出浣衣局。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柳嫔……柳绵绵。

      新岁的惊雷犹在耳畔,而此刻,她又发现了对方更深、更阴险的触角。这场复仇,远比她想象的要艰难百倍。她不仅要对抗高高在上的后宫主位,更要提防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敌人。

      暗流之下,是试探,亦是布局。而她,必须在这重重杀局之中,为自己,也为逝去的芳草,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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