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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次交锋 ...

  •   翌日天晴,京都的喜庆气氛还没散去,外城如往常般热闹。

      依礼制,新后今日要去向太后请安,所以林亦筠早早便被侍女唤醒,起床梳妆。

      其实今早凌楚离开上朝时,林亦筠便醒过一次,她本准备起身下地为他更衣,但刚起身便被凌楚握住了肩膀。

      “不必了,皇后继续睡吧。”

      林亦筠的动作顿住了,她明白这不是温存体恤,这是一道界限分明的指令。于是她依言安静地坐于床榻边,垂下眼眸,看着宫人们鱼贯而入,无声而熟练地为他换上沉重的朝服、冠冕。整个过程,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佩玉轻微的碰撞声。

      “孤为你备了几位侍女和暗卫,出身干净,懂得分寸,也略通棋术与茶艺,你可以放在身边解闷听用。”凌楚忽而开口,他的语气是陈述,并非商量。

      林亦筠心中门清,侍女是体恤,但暗卫便绝不止于此,或者这看似是一份关怀,实则是布防,是监视,也是将她纳入他势力范围的明确信号。

      但她还是立刻敛衽行礼,声音温顺而清晰:“臣妾谢陛下厚爱。”

      “娘娘,步辇已经到了,可以动身了。”邹琪的低声提醒,将林亦筠的神思拉了回来。邹琪是林夫人为她挑选的林府老人,也是目前这宫中她唯一可用之人。

      她点了点头,起身朝殿外走去,在上辇的时候,她暗暗打量了凌楚留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心中已有了分寸。

      慈宁宫东暖阁内,沉水香在鎏金兽炉中静静萦绕。太后已移驾至窗边的紫檀榻上,姿态雍容地倚着秋香色引枕。

      林亦筠则被赐坐在下首一张同样质地的扶手椅上,椅垫铺着柔软锦缎。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旋即又鱼贯退下,只留两位宫女在远处垂手侍立。暖阁内一时只剩下茶盖轻碰杯沿的细微声响。

      太后呷了一口热茶,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林亦筠,带着丝丝的审议。

      “皇帝勤政,是天下臣民的福气。”太后放下茶盏,声音温和,话语里的意味却如针尖“只是大婚这几日也如此,未免太不顾及你的颜面,也……太不似寻常新婚夫妇了。”

      林亦筠微微欠身,声音平稳:“陛下以国事为重,臣妾心中只有敬重,不敢有怨言。”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视线又一次落在林亦筠身上“你能如此想,自是最好。不过,皇后,你初入宫闱,许多事情或许还不甚明了。这深宫之中,帝心最为难测,今日恩宠,未必能保明日周全。有些根基,终究是要早早为自己打算的。”

      太后略顿一顿,语气更添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哀家在这宫里几十年,见过的起落太多了。皇帝年轻,性子又……独了些。你身为中宫,既要维系君心,也要懂得,在这四方宫墙之内,谁才是能长久倚仗的人。”

      林亦筠垂眸听着,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衣裙的手上,仿佛在认真思索太后的话语。

      太后见她沉默,便对身旁的嬷嬷递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悄步取来一个紫檀木长匣,置于太后手边的小几上。

      太后打开匣子,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珠宝首饰,而是一卷看似陈旧的画轴。她并未立即取出,只是将手轻按在匣上,目光深邃地看向林亦筠。

      “这是一份……心意,也是哀家对你的期许”太后缓缓道,“或者这是一些将来或能帮到你的东西。记住,有些力量,皇帝给不了你,但哀家可以。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善意。”

      林亦筠的心微微一沉。她抬起眼,迎上太后那看似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脑中再次闪过皇帝清晨在她耳边那声低语:“母后若给你什么,收着便是。”

      “多谢母后。”林亦筠双手接过画匣,本想放置在一旁,但太后却让她将画打开看看。

      无法,林亦筠只得将其从匣中取出,但并未完全展开,只稍稍推开一截,露出画芯一角。

      太后观察着她的反应缓缓道“此画名为《岁寒双清图》,绘的是寒梅与翠竹,相依相映,共抗风雪。乃端睿皇太后最珍爱之物。”

      端睿皇太后便是先帝的生母。先帝登基时尚且年幼,便只能由太后辅佐幼主,垂帘听政。而这一听便是二十年。

      林亦筠深吸一口气,唇边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顺的微笑,轻声道:“母后厚爱,以如此名画相赠,臣妾……感激不尽。”

      林亦筠那句“感激不尽”的话音刚落,暖阁外便传来内侍清晰而略带急促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瞬。

      太后按在紫檀木匣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收回,目光淡淡扫向门口。林亦筠即刻起身,垂首敛目,准备接驾。

      只见凌楚已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隆重朝服,穿着玄色暗龙纹常服,更显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他目光先是在垂首立着的林亦筠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随即转向榻上的太后,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几分随性“刚处理完几件紧急政务,想着母后这里定然备了好茶,便过来叨扰一杯,也顺便接亦筠回去。”

      太后脸上已恢复了雍容慈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皇帝来得正好,哀家正与皇后说着话呢。”她示意宫人看茶,“快坐下歇歇,瞧着你像是累了。”

      凌楚自然地走到林亦筠身旁的空位坐下,姿态放松地倚着靠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太后手边那个尚未合上的紫檀木匣。

      “哦?”他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几分好奇,“母后与亦筠在聊什么?可是在教导她宫里的规矩?”他边说边很自然地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太后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不过是些家常闲话罢了。皇后初来乍到,哀家关心几句。倒是皇帝你,大婚次日便忙于政务,未免太冷落了新后。”

      凌楚闻言,侧头看了林亦筠一眼,那眼神看似温和,深处却带着只有她能隐约捕捉到的探究。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无奈:“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疏忽了。只是望夏军报来得急,不敢耽搁。”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那紫檀木匣上“这匣子倒是别致,母后这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要赏给亦筠?”

      太后神色不变,从容地将匣子完全合上,推向林亦筠的方向,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不过是一些女儿家用的物件儿,想着皇后或许用得上,算是哀家的一点心意。”她看向林亦筠,目光深邃,“皇后方才已收下了。”

      压力瞬间给到了林亦筠这边。

      她感到身旁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虽未言语,却带着无形的重量。她想起他清晨那句“收着便是”,心知此刻自己任何一丝迟疑或异样,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林亦筠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两人审视的视线,起身对着太后盈盈一拜,声音温顺柔和:“母后厚赐,臣妾愧领,定会好好珍藏。”她刻意在“珍藏”二字上略略停顿,语意模糊。

      而后回座,便侧身同如寻常夫妻般,握住夫君的手轻声道:“陛下,母后赏赐,是一卷古画。”

      凌楚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朗声一笑,语气轻松:“既是母后赏的,你收着便是。母后这里的可都是好东西。”他站起身,对着太后拱手“多谢母后,体恤,赏了亦筠这许多。时辰不早,儿臣就不多打扰母后休息了,先行告退。”

      太后端坐榻上,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去吧,皇帝也当注意歇息,莫要太过劳累。”

      凌楚点头应下,很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林亦筠的手臂一下。林亦筠会意,再次向太后行礼告退,手中捧着那沉甸甸的紫檀木匣,跟在皇帝身侧,一同离开了慈宁宫暖阁。

      走出暖阁,离开那沉水香笼罩的范围,林亦筠捧着木匣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份“赏赐”,是太后递出的橄榄枝,也是一份烫手的山芋。

      凌楚的步伐不疾不徐,直到走出慈宁宫一段距离,周围只剩下心腹内侍时,他才侧首,目光落在她捧着的木匣上,语气听不出情绪,低声问:

      “母后……还说了什么?”

      林亦筠将太后在阁中所说一字不落的复述,只是在关于画的对话上,稍微晦涩了些。

      凌楚听完后冷哼一声“太后喜欢用前朝旧物提点今人,却常常忘了,旧物之所以成为旧物,便是因为时移世易,当年的依仗,未必是今日的活路”说完便转身落下一句“走吧,孤去你那里坐坐。”

      林亦筠微微一怔,随即应道:“是。”

      坤宁宫内,烛火初燃,驱散了些许暮色带来的凉意。宫人无声地奉上热茶后,便依眼色悄然退至殿外,只留帝后二人在内殿暖阁之中。

      “从入宫以来,你便满面愁容。”凌楚开门见山,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你是为宫中你的未来担忧?还是望州?”

      林亦筠心尖猛地一颤,倏然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凌楚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宫外的天气:“你幼时因先不足被林家送往望州凤霄门,江湖有名的大派,这些年你在那可学了些什么?”

      “臣女愚笨,医理、机关皆不得要领。”

      凌楚轻笑,像是随口一问:“那武功呢?”

      “……臣女根骨不好,学武不成”

      凌楚微微欠身向林亦筠面上凑去“那可真有意思,孤听闻凤霄门的青舟尊者不知所踪,你与她好似是师承一脉吧。怎么别人是名震江湖的大能,你是不为人知的深闺贵女。莫非你当真愚笨这许多?”

      林亦筠算是听明白,眼前人就是在诈她,凌楚正要继续说什么,林亦筠见他那杯茶已去了大半,便索性扬声道:“来人,添茶。”

      刚才抬眼的惊异或许已是棋输一招,多说多错,那她便直接打断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一名身着浅碧宫装的宫女应声低首而入,她脚步略显虚浮,眉宇间锁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愁绪,似乎心神不宁。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走向皇帝,许是心中有事,又或是面对天威过于紧张,手腕竟控制不住地一颤。

      茶盏被碰倒,滚烫的茶水大半泼洒在凌楚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瞬间一片刺目的通红。

      瓷盏碎裂在地,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林亦筠心中一沉。御前失仪,烫伤龙体,这是大不敬之罪,按宫规,重则可杖毙。

      她下意识地看向凌楚,却见凌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将被烫伤的手藏入袖中,掩去了那触目惊心的红痕,面上竟无多少怒色。他张了张嘴,落下句“你是正经宫女吗?手要是有毛病就得去看看。”

      那宫女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单衣站在寒风中,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奴婢死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家中母亲病重,一时……一时失神……”

      林亦筠立刻起身,微微挡在那位宫女前面,伸手想去看凌楚的伤势。却被微微错开。

      “你是干什么吃的?”林亦筠立刻厉声道,说完便转身跪下:“陛下,她也是无心之失,还望陛下开恩。”

      “带下去。”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但落下的话却又如此冰冷。

      近卫如影随形般出现,沉默而迅速地架起那已瘫软的宫女,退出了殿外,一切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林亦筠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她仿佛又到了前几些年看过的人间,就像那些被轻易定下的“铁证”和无法辩驳的“当诛”。在这深宫,一个微不足道宫女的命运,与震动天下的悲壮惨案,在权力的碾轧下,似乎并无本质不同。

      凌楚似乎无意解释宫女的结局,也确实无意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若真的是为望州而来,便查吧。”

      待凌楚的身影渐渐消失,林亦筠唤来邹琪,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方才那个泼了茶的宫女,被带到何处去了?若是……若是尚未处置,看看能否周旋一二。”
      她知道自己此举可能逾矩,但无法坐视不管。

      邹琪领命而去。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匆匆返回,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困惑,压低声音急急禀道:“娘娘,奴婢悄悄去了掖庭那边打听,根本未见那碧荷被送过去。又绕去刑罚司附近,也无动静。后来……后来奴婢不死心,想起近卫带人走的方向,大着胆子往西边僻静的角门附近寻去,结果……结果在假山石后,瞧见那近卫将一个粗布小包袱塞给碧荷,还低声叮嘱她什么。碧荷起初还在哭,后来像是愣住了,接着拼命磕头……然后,那近卫就挥手让她快走。奴婢躲着瞧见,碧荷拿着那小包袱,捂着脸,从西侧那道平日里运杂物的偏门……出宫去了!”

      林亦筠愕然起身:“出宫?你确定?她不是戴罪之身吗?”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而且……”邹琪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不解“那粗布包袱看着不重,但碧荷接过时,分明有碎银碰撞的轻微响声。陛下给她银子,还放她出宫?”

      林亦筠缓缓坐回椅上,心中掀起层层波澜。

      不是严惩,不是秘密处决,而是赠银,放行,准其归家探母?

      莫非而今这位不似看起来那般深沉无情。

      林亦筠的思虑与夜色一同变得浓稠,坤宁宫内的烛火将林亦筠的身影投在窗棂上。

      今日之事带来的震动,让她心绪难平。她想她或许找到了一丝隙痕。

      “准备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林亦筠吩咐宫女“再去太医院问问,有没有温和的烫伤膏。”

      宫女应声而去。不多时,食盒与一小罐宫中常备的清凉药膏便被放在桌上。林亦筠看了看那药膏,心中莫名一动,最终将它放入袖中。

      她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个提灯引路的宫女,便往皇帝日常起居的乾清殿后殿行去。夜色中的宫道寂静深远,唯有脚步声和灯笼摇晃的光晕。

      抵达乾清殿时,殿外值守的内侍见是皇后,微微讶异,却也不敢阻拦,低声通传后便躬身请入。殿内灯火通明,却意外地安静,不见往常伺候笔墨或整理文书的内官。

      林亦筠示意随行宫女留在外间,自己提着食盒,放轻脚步往里走去。绕过屏风,眼前的情景让她顿住了脚步。

      凌楚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仅着玄色中衣,外袍随意搭在一旁。他左手正拿着一把小巧的玉匙,从旁边一个打开的锦盒里舀出些莹绿色的药膏,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往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背上涂抹。那手背上的红肿比白天所见似乎更明显了些,在宫灯下显得颇为骇人。

      他眉头紧锁,双唇都快抿成一条线了,每涂抹一下,嘴角就忍不住细微地抽搐一下,倒吸一口凉气,显然疼得不轻。那全然褪去了朝堂威严、只剩下痛楚和些许狼狈的神情,是林亦筠未曾想象过的。

      许是太过专注与疼痛,他竟未第一时间察觉有人靠近。

      林亦筠正犹豫是否该出声惊动,凌楚却因又一次下手重了,疼得“嘶”了一声,手腕一抖,玉匙里的药膏差点撒出去。他烦躁地低咒了一句什么,抬眼想调整姿势,目光却猛地撞上了屏风边静立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凌楚脸上的痛楚与烦躁在面上僵了一瞬,又马上被一种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平静覆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将右手往袖中一缩,左手“啪”地一声合上了药膏盒子,动作快得有些仓促。

      “皇后?”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异常,只是比平日略显低沉“怎么这时候过来?走路也没个声响。”语气里带着的淡漠竞有一丝刻意为之、近乎挑剔的意味,仿佛在掩饰方才的失态。

      林亦筠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异样。

      她压下思绪,提着食盒上前,屈膝行礼:“臣妾想着陛下白日繁忙,想来晚间也未曾多用,就备了些夜宵送来。”她的目光自然落在他方才匆忙掩住的右手方向,语气温和“陛下……的手,可还疼得厉害?臣妾带了些太医院的烫伤膏。”

      凌楚瞥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食盒,又看了看她平静的面容,方才那一瞬间的紧绷似乎松弛了些,但神色依旧淡淡的。

      “一点小伤,无碍。宫里什么药没有,何须你特意带过来。”他顿了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目光扫过食盒,“都带了什么?”

      “茯苓糕,还有几样清爽小菜。”林亦筠一边回答,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将自己带来的那罐药膏也放在桌上,与皇帝的锦盒并列。“陛下自己上药,终是不便。若不嫌弃,臣妾……”

      “不必。”凌楚打断她,拒绝得干脆,甚至又带上了一点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皇后金尊玉贵,岂是做这些琐事的人。孤还没那么娇气。”他说着,却并未再次伸手去拿自己的药膏,只是将右手更往袖中藏了藏。

      林亦筠不再坚持,只安静地打开食盒,将还温热的粥品点心一一取出,摆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动作间,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未散的窘迫。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瓷器轻微的碰撞声。

      这个人,比她想象中,或许更复杂,也更……真实一些。至少,他的手是真的被烫伤了,也是真的会疼。

      “陛下,”林亦筠忽然开口“药膏若需换得勤些,才好得快。夜里……记得让值夜的内官伺候着换一次。”

      凌楚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抬眼看向她。林亦筠却已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裙摆上的绣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半晌,凌楚“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只是接下来喝粥的动作,似乎略微快了些。

      吃食用完,林亦筠便起身告退。凌楚没有多留,只点了点头。

      林亦筠走出乾清殿,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灯火通明的殿宇,袖中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罐未曾送出的药膏。

      今夜,她似乎窥见了一点坚硬帝冕之下,属于“凌楚”这个人的、极其微小的裂缝。而关于望州的迷雾,关于太后的图谋,前路依旧凶险未卜。

      林亦筠转过头,看向那黑夜中闪着的几颗星。

      不知道望州那边怎么样了,不知道徐晓究竟去了哪里,现在伤好了吗?还是……不,不会的,她们约定过若未见尸首,那便还活着。

      淮州在寂静里沉入黑夜

      三更锣响过,街道空荡,只有风卷着落叶呜咽。

      一道影子紧贴墙根挪移,左脚踉跄,右脚几乎无声。衣衫辨不出颜色,满是干涸的血污与泥垢,下摆裂口处焦黑卷曲。她左手紧捂左肋,渗血的布条从指缝露出;右手垂在身侧,指尖不停颤抖。凌乱发丝间,一支玉簪斜斜欲坠。

      就在力竭之际,一丝混合草药苦味的檀香飘来。

      这气味……像是……医馆?

      求生的本能让她透支着最后的意志,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又挣扎着挪了几步。

      果然,前方不远处,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屋檐下静静挂着,光线柔和,并不刺眼。灯笼下的门楣上,悬着一块半旧的木匾,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能认出“回春堂”三个朴拙的字。

      虽然门扉紧闭,但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光,显示内里或许还有人未眠。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那近在咫尺的门板,或是那缕象征着可能生机的灯火微光。然而指尖尚未触及,整个世界便轰然塌陷进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咚”的一声闷响,她额头磕在冰凉的石阶上,再无声息。只有那只伸出的手,还保持着向前探出的姿势,无力地落在染尘的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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