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你们好像都比我更了解他 ...
-
清晨，周秒在宋雪的敲门声中醒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被父亲训斥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处理公司事务直到凌晨三点。镜子里的人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
下楼时，餐桌旁多了一个陌生少年。他看起来与周秒年纪相仿，身材高瘦，脸色是久病的苍白，正安静地喝着粥。周秒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面包机械地咀嚼，眼神放空。
赵易生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瘦，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易生，”宋雪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走来，“这就是秒秒，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赵易生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仍未从周秒身上移开。而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对了秒秒，”宋雪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昨天你爸爸他……不是故意的。”
周秒没有回应。她放下只吃了几口的面包，起身拎起书包走向门口。动作流畅得仿佛早已排练过无数遍。
沈清辞一如既往地等在她家门外。晨雾尚未散去，他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霜。
“来了？”他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放进自行车前的篮子里。
周秒默默走到他身边，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微肿的眼睛。辽城的冬日又冷了几分，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沈清辞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余光关注着身旁沉默的少女。她总是这样，安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仿佛一切悲欢都与她无关。
“那个……”他移开视线，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昨天周叔只是最近诸事不顺。但他平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你们好像都比我更了解他。”周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落进沈清辞耳中。这句话不像抱怨，不像质问，倒像是一个她思考许久的结论。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急着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好人？明明她才是那个流着他的血、却被他遗忘十年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记得，那个曾经会把她扛在肩头、陪她堆雪人的父亲有多好。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啊。”周秒不明白为什么眼睛突然发酸。昨晚被当面斥责时都强忍着的泪水，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涌出。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默默地陪在她身边。有些委屈，或许只有哭出来才能真正释怀。
“好讨厌…真的好讨厌…”周秒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袖口很快湿了一片，“为什么总是吼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她低着头，任由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溅开小小的印记。
等他们走到学校时，早读课已经结束。沈清辞看着周秒通红的眼眶，破天荒地没有催促，反而带着她拐进了校门口那家简陋的糖水铺。
铺子里弥漫着香甜的气息，与沪港那些精致的咖啡店截然不同。周秒有些拘谨地坐在木凳上，看着沈清辞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糖水。
“喝点吧，”他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总要吃点早饭。”
周秒没有推辞。温热的糖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在辽城的寒冬里，这几乎是奇迹般的味道。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正经地吃早餐。
“沈清辞，”她忽然抬头，泛红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等他回答，她继续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和我爸并——”
“我对你好，只因为那个人是你。”话一出口，连沈清辞自己都愣住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他扪心自问。起初或许是因为周叔的嘱托，后来是感谢她愿意在比赛期间提供住处。但不知从何时起，关心周秒已经成了本能。哪怕没有周叔这层关系，他依然会忍不住留意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会不会又低血糖。
周秒凝视着他。初升的阳光透过塑料门帘，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沈清辞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垂下眼睫，小口小口地喝着糖水。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驱散了积压一夜的寒意。
当他们终于走进教室时，第一节课已经下课。因为竞赛培训的特权，老师对他们的迟到并未追究。
“周秒！”黄珊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过来，“你会什么乐器吗？”
周秒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后答道：“小提琴、钢琴、大提琴、古筝、二胡都行。”她报出的每个乐器名都让周围同学睁大了眼睛。
“不行。”文艺委员江婷冷着脸一一否决。
周秒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她学过什么乐器，与这位文艺委员何干？
“秒秒，我们准备在元旦晚会上大闹一场！”黄珊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解释。
原来学校取消了元旦假期，这群被压抑太久的高三生决定用一场轰轰烈烈的表演作为抗议，然后趁乱“集体行动”。
“你们不怕被处分？”周秒支着下巴，难得有了聊天的兴致。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缘故，她今天的心情莫名轻快。
“怕什么！”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满脸热血，“一个人逃课是逃课，一群人逃课就是革命！”
“张家鹏你闭嘴！”黄珊气得跺脚。
周秒唇角微弯，低头翻看昨天的物理试卷，眉眼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秒秒，你是从沪港来的，一定会很多乐器，帮帮我们嘛！”黄珊摇晃着她的手臂，大眼睛眨巴眨巴。
“那…尤克里里？手风琴？”周秒试探着问。
“太好了！”黄珊激动地抱住她。
然而江婷依然坚决反对。周秒实在想不通，自己与这位文艺委员素无交集，为何会被如此针对。
最后，当周秒说出“架子鼓”三个字时，黄珊立刻拍板决定让她担任鼓手。江婷虽然脸色难看，却再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作为辽城少数会弹钢琴的女生，江婷原本计划在晚会中央独奏，成为全场焦点。周秒的出现打乱了一切。看着被同学们团团围住的转校生，嫉妒像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
周秒的乐器学习史，是一部充满挣扎的成长史。幼时在母亲逼迫下学习，幸得父亲庇护才免于苦海。父母离异后，为了换取母亲难得的关注，她发疯般练习，直到十指磨出厚茧，直到每个音符都刻进骨髓。
“周秒，你家是做什么的？”
“沪港是不是特别繁华？”
“你是辽城人吗？”
……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提问。这些在辽城长大的孩子，对遥远的沪港充满好奇。他们很快发现，这个看似高冷的转校生其实很好相处——说话软绵绵的带着江南口音，耐心回答每个问题。几个女生被她萌得心颤，忍不住把她揽进怀里揉搓。
周秒对此并不反感。在西方求学经历让她习惯用拥抱和亲吻表达友好。
就这样，她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融入了这个集体。虽然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如此嘈杂的环境，她依然保持着微笑，努力回应每个人的热情。
“好了，快上课了，都回座位吧。”沈清辞的声音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这节语文课，周秒罕见地没有睡觉。她支着脑袋，认真翻阅着崭新的课本。
沈清辞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问道：“周秒，你有想过以后吗？”
在他眼中，周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却有着独特的善良和通透。无论是待人还是处事，她都做得恰到好处。
“什么？”
“我是说，你以后想去哪所大学？你这么聪明，如果努力，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学校。”他是真心希望这个女孩能拥有光明的未来。
周秒没有立即回答。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作为商人家庭长大的孩子，她习惯评估每个人的价值。而沈清辞——聪明、坚韧、在如此困境中还能把妹妹照顾得很好——无疑值得深交。
“哈佛。”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这是她第一次对辽城的人透露这个计划。
沈清辞愣住了。
“我明年五月就会出国，哈佛商学院。”她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坦然。
这一次，沈清辞听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心上。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鸿沟——周秒是沪港人，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家；她的父亲是老板；她的衣服用料考究，随手送出的手套都是上等羊绒……
一瞬间，所有疑团都解开了。为什么她初来时如此不适应，为什么她对高考毫不在意。原来他们根本活在两个世界。
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尖锐的嫉妒席卷而来。但一想到周秒是他在乎的朋友，这些情绪又无处发泄，只能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被狠狠压回心底。
“沈清辞，”周秒看着他怔忡的表情，鬼使神差地问，“你想陪我去吗？”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她没有再说什么。支撑了一节课的精力耗尽，她很快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教室里人来人往，只有沈清辞静坐在座位上，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刚才那句话。这个课间，他破天荒地没有刷题。
从小到大，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妹妹离开辽城。可他从未想过，世界的另一边有多广阔。出国？那是他不敢做的梦。
他转头看向周秒的睡颜。少女的皮肤白皙透亮，泛着健康的红晕。因为早上哭过，眼角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呼吸间，能看见她瘦削的脊背微微起伏。
那么单薄的她，真的能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吗？会记得按时吃饭吗？低血糖发作时，会有人及时递上一颗糖吗？
……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不知不觉间，最初的嫉妒已被深深的担忧取代。沈清辞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个看似脆弱却异常坚韧的女孩，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如此特殊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你们好像都比我更了解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