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盛恋》简之初

9、第 9 章

　　蔺昭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眼里有太多情绪在交织——疲惫、戒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片刻，她低声开口：“你说不会走，这句话……你上一世也说过。”
　　荀漠行一震。
　　他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人当众撕开了旧伤。
　　那是她死前很久的一场争吵。
　　她哭着问他：“荀漠行，你总是忽冷忽热，到底还要不要我？”
　　他逼着自己忍住烦躁，将人搂进怀里，淡淡说了一句：“不会丢下你。”
　　可那一世，他用实际行动狠狠否定了这句话。
　　——她出事的时候，他不在。
　　——她崩溃的时候，他转身走开。
　　——她从高处一点点坠落，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句“不会丢下你”，成了笑话。
　　如今她在湖边重提，他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荀漠行喉结滚动，声音压得很低：
　　“是，我说过。”
　　“也是我没做到。”
　　风从侧面吹来，卷起他衣角。
　　他静静站在那，像是在等判决。
　　蔺昭垂下眼，看着水边的一块石头，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
　　她慢慢开口：
　　“所以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敢信。”
　　“不是因为你变没变。”
　　“是因为——我已经输过一次，不想再输第二次。”
　　她说得很慢，却句句落在骨头上。
　　荀漠行呼吸骤紧。
　　“昭昭……”
　　他轻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几乎藏不住颤意：
　　“我知道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是应该的。”
　　“我也不奢望你马上原谅我。”
　　“我只是——”
　　他顿了顿，眼里像藏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想让你知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一世，我是真的在学。”
　　“在学怎么不伤人。”
　　“在学怎么不再弄丢你。”
　　“在学……怎么做一个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人。”
　　他说到“配得上”时，指尖悄悄收紧，指节隐隐泛白。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冷的、张扬的、习惯被人仰视的荀家少爷。
　　他只是一个在深渊里摔碎过一回、卑微到尘埃里重新捧着心上人的普通男人。
　　湖面被风吹出一圈圈涟漪。
　　蔺昭抬眼，直直看住他：
　　“那你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两个世界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交叠——
　　一世的冷漠、迟钝、自以为是；
　　一世的奔跑、雨夜、墓碑前的“我用命补”。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不只是现在的她。
　　也是上一世那个被雨夜吞没、来不及问出口的她。
　　荀漠行沉默了一瞬。
　　他想起医院里她躺在病床上，睫毛颤抖却逞强笑，说“我没事”；
　　想起她被人冤枉时，站在人群中央望向他，眼里藏着小心的期待——而他当时冷冷移开视线；
　　想起她在雨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这一生唯一的错，就是爱了你。”
　　他再也不想让那句话成真。
　　“第一件事是——”他低声道。
　　“在你说‘不要’的时候，停下。”
　　“在你害怕的时候，后退。”
　　“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出来。”
　　“在你不想信的时候……也不再逼你。”
　　蔺昭怔住。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精准踩在她所有的伤口与软肋上。
　　上一世，他从不听她说“不要”、从不在意她的害怕、从不在她真正需要支撑的时候停下自我。
　　这一世，他在补每一刀。
　　风吹得有些冷。
　　蔺昭轻轻把外套往身上拢了拢。
　　“那第二件呢？”她问。
　　荀漠行眼底一动。
　　“第二件，”他缓缓道，“是学会认输。”
　　她微微皱眉：“认输？”
　　“嗯。”他坦然地看着她，“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不想要我——”
　　“我不会再去逼你，也不会再拿你身边的人出气。”
　　“我会退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但在那之前……”
　　他顿了顿，眼里浮上一丝几乎是少年般的执拗与倔强：
　　“只要你没有亲口说‘讨厌我’，我就会继续追。”
　　“追得小心一点，慢一点，不让你累。”
　　“可是……我不会放手。”
　　这一瞬间，蔺昭竟然无端想起了大学时候的一场篮球赛。
　　那时他也是这样——
　　比分被拉开，他却不肯认输，一次次往篮下冲，摔得满身汗，嘴角都破了，嘴里却还说着“还能赢”。
　　那时候她站在看台上，捧着可乐，偷偷笑他“死要面子”。
　　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会用同样的倔强，对她说“我不会放手”。
　　只是这次，他在“倔强”前面加了一个前提——
　　“只要你没有亲口说讨厌我。”
　　湖边安静了一会。
　　晚霞彻底沉下去，天色越来越暗，远处教学楼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蔺昭忽然抬头，看向他。
　　“荀漠行。”
　　“嗯？”
　　“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你。”
　　她说得很轻，却异常清晰。
　　荀漠行怔在原地。
　　仿佛有一道光，从很远的地方，费尽力气穿过所有阴暗，突然落在他眼里。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发紧。
　　蔺昭别开视线，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刚才那句话，你不是说你记性很好吗？”
　　“自己回去慢慢想。”
　　说完，她侧身绕过他，往校园方向走去。
　　晚风从她发梢掠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洗衣粉香。
　　荀漠行站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夜色完全落下，湖面只剩下零星倒影。
　　他才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似的，忽然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藏着压抑太久的酸涩与几乎失控的喜悦。
　　——“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你。”
　　对别人来说，这句话再普通不过。
　　可对他而言，这是重生后的第一个赦免。
　　不是原谅。
　　却是她世界的门被推开了一条极窄的缝，让他看见里面还有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后只打了一个字：
　　【好。】
　　发出去，又删掉了。
　　他忽然发现，现在的他，连给她发消息都变得谨慎。
　　一条字多了，他怕打扰。
　　字少了，又怕显得疏远。
　　最后，他什么都没发。
　　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你说不那么讨厌我了。
　　——那我就有资格，往前走半步了。
　　另一边，走在回宿舍路上的蔺昭，手机在手心里一震又一震。
　　她没打开。
　　只是把手机握紧了些。
　　她知道是谁。
　　荀漠行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明目张胆地给她发一整屏的指令、质问或者情绪。
　　他现在发的每一个字，都会先在脑子里斟酌无数遍。
　　这也是让她更不适应的地方。
　　——他变了。
　　——变得让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自己的心。
　　“昭昭——！”
　　远处有人挥手。
　　是程瑶。
　　她从宿舍楼下跑过来，拖鞋“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你怎么又一个人走夜路了？”她不满地皱眉，“冼凛呢？不是说今天要送你回去吗？”
　　“我们临时换了实验时间，他还在实验室。”蔺昭简单解释，“我自己走就好，又不是第一次。”
　　程瑶狐疑地打量她：“你脸怎么那么红？”
　　“被风吹的。”她淡淡道。
　　“哎呀——”程瑶叹气，“你现在怎么一提到某两个人就话变少。”
　　“谁？”
　　“一个姓冼，一个姓荀。”
　　“……”
　　蔺昭懒得理她：“上楼了。”
　　程瑶却一点也没打算放过她，跟着一起往楼上走，一边八卦：“你别怪我嘴碎，我只是觉得——这两个人都不简单。”
　　“冼凛是那种安静的、慢热的，像棵树。你靠在边上，不会觉得冷。”
　　“荀漠行……”她顿了顿，“他就是那种，你不靠近，他就只在远处站着；但你只要往前迈半步，他能为你砍翻一整片森林的危险物种。”
　　“程瑶。”
　　“嗯？”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奇怪的比喻形容人。”
　　“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嘛。”程瑶一本正经，“以前是你追着荀漠行跑，现在好了，轮到他在后面小心翼翼跟着你了。”
　　“谁在后面跟着我？”
　　一个清冷的男声突然从楼梯转角处响起。
　　程瑶吓得差点没站稳：“……谁？！”
　　冼凛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冷淡的眉眼因为这句话微微挑起一点弧度。
　　“你刚才说，谁在后面跟着她？”
　　“我、我说的是——”
　　“荀漠行。”
　　冼凛替她接了下去，语气平平，却带着一丝险些察觉不到的冷意。
　　程瑶干笑两声，主动识趣地往后退：“你们聊，你们聊，我先上去了！”
　　说完，拖鞋“啪嗒啪嗒”消失在楼道尽头。
　　楼梯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和脚步声。
　　冼凛从阴影里走出来，目光落在蔺昭脸上。
　　“这么晚，还在湖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湖边？”她下意识问。
　　冼凛顿了顿，很坦然：“因为我去实验室找你，老师说你提前离开。你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去三个地方——图书馆角落、操场看台，或者湖边。”
　　“……”
　　“今天图书馆人太多，操场那边有活动，我就直接去湖边找你。”
　　他说得太自然，像已经掌握了她所有习惯。
　　蔺昭心里微微一暖，又有一点说不出的复杂。
　　“你……见到我了？”她试探着问。
　　冼凛摇头：“没有。”
　　“湖边人很多，我远远看了一圈，你不在，就准备回来。”
　　他说到这里时，眉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不过——”
　　“我看见了他。”
　　不用点名，蔺昭也知道“他”是谁。
　　冼凛看着她的表情，声音压得很低：“昭昭。”
　　“你真的……打算再和他纠缠一世？”
　　这一问，冷静得近乎残忍。
　　却戳中了她最不敢触碰的一点。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
　　蔺昭唇瓣轻轻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很诚实，“我只是……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路。”
　　冼凛沉默了。
　　片刻，他像是压下了某种情绪，声音恢复平静：
　　“如果有一天，你累了。”
　　“你可以试着往别的方向走。”
　　“比如——”
　　他顿了顿。
　　“往我这里。”
　　这一瞬间，空气像被轻轻扯紧了一下。
　　蔺昭心头一跳。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
　　她低头一看，是一条新的消息。
　　发件人备注很简单——
　　【荀漠行】。
　　短短一行字：【如果你在宿舍楼下，记得抬头看一眼。】
　　她下意识地抬头。
　　透过楼梯间半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宿舍楼下的路灯亮着。
　　微风吹过树影。
　　而在灯光下——
　　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得笔直。
　　他仰着头，似乎在数每一扇亮着灯的窗。
　　好像只要她愿意看一眼，他就会满足。
　　“怎么了？”冼凛察觉她的视线变化。
　　“没什么。”蔺昭收回目光，把手机反扣在掌心。
　　她没有再往外看。
　　只是走上楼，脚步不快不慢。
　　可她不知道的是——
　　楼下，荀漠行盯着那一扇扇窗，直到某一层的灯忽然亮起、又灭掉。
　　他不知道哪一扇才是她的。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来。
　　可他仍旧站了很久。
　　最后，他在手机上打下一句——
　　【晚安。】
　　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发出去。
　　只是轻声在心里说了一遍：
　　“晚安，昭昭。”
　　这一夜，三个人都失眠。
　　一个站在楼下，把所有情绪压在沉默里；
　　一个靠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上未读却被她强行忽视的名字；
　　一个坐在书桌前，看着聊天框里那个备注“昭昭”的对话框，迟迟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命运的齿轮静静转动了一下。
　　下一次转动，将会把他们推向更深一步的交叉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