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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六世界,巨猫与它的两脚兽饲养员 ...

  •   森林古老得仿佛时间在此凝固。
      江晏拨开一片足以当小船使用的蕨类植物叶片,呼吸因长时间的跋涉而略显粗重。
      他是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但这片传说中的远古森林,依旧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蛮荒的威压。
      指南针早已失灵,他只能依靠星辰和植物生长的微弱规律辨别方向。
      背包里的补给所剩无几,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尤其是在夜晚即将来临的时候。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踏上一片相对开阔的、铺满柔软苔藓的空地时,周围的虫鸣鸟叫瞬间消失了。
      不是逐渐停歇,而是像被一把无形的利刃骤然切断,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悸。
      江晏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缓缓停下脚步,右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猎刀。
      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没有猛兽,没有毒虫,空荡荡的,只有……
      他的视线定格在空地中央那座“小山”上。
      那原本被他误认为是长满苔藓和藤蔓的岩石堆的东西,在极细微地……起伏。伴随着那缓慢而深沉的起伏,一种低沉得如同大地心跳般的震动,透过脚底传来。
      那不是山。
      江晏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一只……生物。
      一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生物,它蜷缩在那里,通体覆盖着漆黑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毛发,间或有几缕银灰色,如同月夜下的云纹。
      它的身躯像一座小型堡垒,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带来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似乎闯入了某个绝对禁忌的领地。
      几乎是同时,那沉睡的“山”动了,两颗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巨瞳,在阴影中缓缓睁开,锁定了下方这个渺小的、不速之客。
      没有咆哮,没有威胁的低吼,但那目光本身,就带着审视万物的、冰冷的威严。
      江晏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冻结。这是本能对绝对力量差距的恐惧。
      他毫不怀疑,对方只需要抬抬爪子,就能让他化为齑粉。
      逃跑是徒劳的,攻击更是笑话。
      在那双黄金瞳的注视下,江晏的大脑飞速运转,求生的本能和某种更深层的、难以解释的直觉在激烈交战。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他极其缓慢地、确保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地,松开了握着猎刀的手,然后,他慢慢卸下肩上的背包,拉开拉链,取出了里面最后、也是最珍贵的一块用特殊方法保存的、散发着浓郁肉香的肉干。
      他向前走了两步,将那块对于巨兽而言可能还不如一粒芝麻大的肉干,轻轻地、放在了身前干净的苔藓上。
      随后,他后退了十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一棵巨树的树干,然后缓缓坐了下来,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毫无威胁。
      他低下头,避开了那直接的、令人心悸的注视,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
      巨兽——那只黑色的、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巨猫,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一丝疑惑。
      它巨大的头颅微微偏了偏,熔金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它没有动,只是那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水银,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森林依旧死寂,江晏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他在赌,赌这只生物拥有一定的智慧,赌它或许……只是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巨兽终于动了,它并没有去碰那块肉干,而是缓缓地、带着地动山摇般的气势,重新趴伏下来,闭上了眼睛。
      仿佛江晏的存在,已经不再值得它投注注意力。
      但那令人窒息的锁定感消失了。
      江晏靠在树干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他知道,他暂时活下来了,而这座沉默的、危险的“山”,就是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全部世界。
      第一夜,江晏几乎没敢合眼,他靠着树干,听着那如同闷雷般的、规律的呼吸声,精神高度紧张。
      直到天光微亮,林间重新响起怯生生的鸟鸣,他才确认,自己似乎真的被“允许”停留在这片区域的边缘。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更需要一个更稳固的落脚点。
      白天,巨猫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者只是静静地趴着,熔金般的眼眸半阖,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那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
      江晏开始小心翼翼地行动,他在不远处的溪流取水,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型动物,采集可食用的菌类和野果。
      每一次外出和返回,他都会刻意经过那片空地,并且总会留下一点什么。
      有时是一颗汁水饱满的野果,有时是一块烤好的、香气四溢的肉。
      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地退开很远,而是选择在距离巨猫几十米外的一块平整岩石上,处理自己的食物,打磨工具,或者只是安静地坐着。
      他像一个耐心的观察者,试图理解这只巨兽的习性。
      他发现,它并非完全无视他的“贡品”。在他离开后,那些食物总会消失。
      但它从不当着他的面进食,也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亲近之意。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像两条互不干涉的平行线,共同存在于这片空间。
      这天傍晚,江晏带回了一只肥美的野兔,他熟练地剥皮烤肉,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肉香飘散开来。
      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空地的视线,再次落在了他的背上,比以往似乎……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江晏动作顿了顿,他撕下一条烤得焦香的金黄的兔腿,然后用一片宽大的树叶包好,起身,再次走向那片空地。
      这一次,他的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
      他走到一个相对近的距离——大约十步远,这是他估算的、对方如果暴起,自己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反应的距离。他将树叶包着的兔肉放在地上,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贡品”都要更靠近它。
      “今天运气不错。”
      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对巨兽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味道应该比干粮好。”
      巨猫墨云静静地看着他,巨大的头颅纹丝不动,只有那双金瞳在火光映照下,流转着莫测的光。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靠近。
      江晏不再多言,退回他的岩石边,继续吃自己的晚餐。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好奇?
      当他吃完,收拾好火堆,准备找个地方休息时,他下意识地朝空地瞥了一眼。
      树叶还在,但里面的兔肉不见了。
      而那只巨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江晏敏锐地注意到,它那条如同巨蟒般的、带着银色环纹的尾巴尖,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却让江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某种更加柔软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好像……终于在这堵沉默的“墙”上,敲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为了获取更多食物和了解环境,江晏扩大了活动范围。
      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片森林生机勃勃,但在墨云栖息地附近,却几乎看不到任何中大型动物。
      偶尔能看到一些小型生物,也是行色匆匆,一掠而过。
      而且,每当墨云起身活动——哪怕只是换个姿势趴着,或者慵懒地伸个懒腰——周围必定会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奔逃声。
      鸟雀惊飞,小兽窜逃,仿佛灾难降临。
      这天,江晏在一条小溪边设置捕鱼陷阱时,遇到了一群来饮水的、外形类似麋鹿却披着鳞甲的生物。
      它们看到江晏,先是警惕地停下,但在嗅到他身上沾染的、属于墨云的微弱气息后,瞬间露出了极度惊恐的神色,为首的雄鹿甚至发出了急促的、如同警告般的嘶鸣。
      它们没有攻击江晏,而是像躲避瘟疫一样,仓皇地调头冲入了密林深处,连水都顾不上喝。
      江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回想起之前见过被压倒的一片小树林,以及几处像是被巨大力量无意中摧毁的岩石。
      结合这些生物的反应,一个猜测逐渐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所谓的“厄运”,或许根本不存在。
      墨云庞大的体型和无意中散发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天然威压,使得其他生物本能地感到恐惧。它笨拙的行动(对它而言只是寻常举动)很容易造成破坏,这种破坏力在弱小者眼中,便成了“带来灾祸”的象征。
      久而久之,它便被孤立了,被冠以“厄运兽”之名,所有生物都对它敬而远之。
      它就像一个力量失控的孩子,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
      想通这一点,江晏再看向那片空地上孤独的身影时,心中涌起的不再是单纯的警惕或利用,而是一种深切的、混杂着怜惜的理解。
      它或许并不凶残,它只是……太大了,太孤独了。
      傍晚回去时,江晏特意采摘了一些在附近发现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类似猫薄荷的植物。他将这些植物和今天捕到的鱼一起,放在了老地方。
      墨云显然对那种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巨大的鼻子耸动着,第一次主动将头颅凑近了些,仔细嗅闻着那束不起眼的绿色植物。
      然后,它发出了江晏听过的最响亮的、带着满足和愉悦的喷息声,气流吹得地上的草叶伏倒一片。
      它甚至伸出巨大的、带着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那植物,然后满足地眯起了那双熔金般的眼睛,喉咙里开始发出低沉而连贯的、如同远方闷雷滚动般的声音。
      是呼噜声。
      江晏站在不远处,听着这代表舒适和放松的声音,看着那只因为一束草而显得有点憨态可掬的巨兽,心头那片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外界加诸于它身上的“厄运”标签,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它需要的,或许从来不是畏惧和逃离,而仅仅是一点理解,一点接纳。
      经过“猫薄荷”事件,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迈进了一大步。
      墨云不再总是用那种审视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江晏,偶尔,当江晏在附近活动时,它会主动将目光投过来,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关注。
      江晏也开始尝试更近距离的观察。
      他发现墨云脖颈与肩胛连接处的皮毛,因为缺乏打理,有些地方出现了轻微的缠结,甚至能看到一些依附在皮毛深处的、如同拳头大小的寄生虫在蠕动。这显然会让它感到不适。
      一个念头在江晏心中形成。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溪边找到了一块质地坚硬、边缘相对平整的暗青色巨石。
      他用更坚硬的石头反复敲打、磨制,终于做出了一把粗糙的、但尺寸惊人的“石梳”。梳齿有他手腕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第二天阳光正好,墨云似乎心情也不错,正侧卧在空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巨大的身躯像一片铺开的黑色绒毯。
      江晏深吸一口气,握紧了他的“巨梳”,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一次,他走得比放下食物时更近。
      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体散发出的、如同暖炉般的热量,近到能看清它皮毛上每一根在阳光下泛着幽光的毛尖,近到能闻到它身上那种混合了阳光、青草和某种独特兽类的、并不难闻的气息。
      墨云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它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带着一丝疑惑看着他,以及他手中那奇怪的“工具”。
      它没有动,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询问意味的轻哼。
      江晏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你这里的毛好像打结了,我帮你梳一下,可能会舒服点。”
      他抬起手,没有直接去碰它的身体,而是先将石梳悬在它前爪附近、一块皮毛相对厚实的地方上方。
      墨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石梳,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自己那颗巨大的头颅重新趴回前爪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种默许,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姿态。
      江晏屏住呼吸,将石梳轻轻地、落在了那浓密的黑色皮毛上。
      第一次接触,他能感觉到手下皮毛的坚硬与厚实,以及墨云身体瞬间的紧绷。
      他开始用均匀的力道,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缓缓梳理。
      起初有些滞涩,能听到梳齿刮过厚重皮毛的沙沙声。
      但随着动作的持续,那些细小的缠结被慢慢梳开,皮毛变得顺滑起来。
      墨云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放松,那闷雷般的呼噜声再次响起,并且越来越大,震得江晏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动,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
      这声音仿佛带着魔力,驱散了江晏心中最后一丝紧张。
      他专注地工作着,小心地避开可能存在的敏感区域,用石梳清理着皮毛间的杂物和那些令人不适的寄生虫。
      梳到脖颈一侧时,墨云似乎格外受用,它甚至无意识地将头颅朝江晏的方向偏了偏,露出了更多需要梳理的区域。
      这个依赖的小动作,让江晏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
      阳光温暖,微风拂过林间,带来草木的清香。
      空地上,渺小的人类站在如同山岳般的巨兽身旁,认真地为其梳理毛发,巨兽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如同一首奇异的、温馨的协奏曲。
      当江晏终于停下来,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臂时,墨云睁开了眼睛。
      它转过头,用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温润的金色巨瞳看了看江晏,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江晏彻底愣住的举动。
      它低下头,用它那巨大的、布满细微纹路的鼻尖,极其轻柔地、蹭了蹭江晏的肩膀。
      那一瞬间的触感,温暖、粗糙,带着湿润的气息和难以想象的力量控制。
      一股强大的、令人安心的暖流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伴随着一种被全然接纳的震撼。
      江晏僵在原地,心跳如鼓,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悸动。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将手掌贴在了它靠近的、带着温热体温的鼻梁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坚实而温暖,皮毛比想象中要柔软一些。
      “呼……”墨云发出一声更加低沉舒缓的呼气,仿佛叹息。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那堵无形的墙,在阳光与轻柔的触碰下,轰然倒塌。
      陌生的巨兽与闯入的人类,在这一刻,建立起了一种超越语言、基于触碰与温度的初步联结。暧昧的情愫,如同林间的晨雾,在无声中悄然弥漫开来。
      自从那次梳毛之后,江晏和墨云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墨云明显对江晏放下了所有戒心,甚至开始表现出明显的依赖和亲近。
      江晏在附近活动时,它常常会亦步亦趋地跟着,巨大的影子将江晏完全笼罩,步伐却小心地控制着,生怕踩到他。
      江晏也开始真正思考如何为这只孤独的巨兽带来更多乐趣。它太寂寞了,日复一日地沉睡或发呆,这不该是它的生活。
      他想起了现代家猫最喜欢的玩具之一——逗猫棒。
      这个念头在脑中形成,便挥之不去。他找到了一种极其坚韧、富有弹性的金色藤蔓,又寻来一块表面相对光滑、需要他双手才能环抱的圆形巨石。
      他将藤蔓一端牢牢捆在巨石上,另一端削掉枝叶,做成一个便于握持的长柄。
      一个超大型的、简陋却充满心意的“逗猫棒”诞生了。
      这天下午,江晏拖着这个沉重的玩具来到空地。墨云正无聊地舔着爪子,看到江晏和他手中那奇怪的东西,好奇地歪了歪头。
      江晏笑了笑,双手用力,开始晃动藤蔓。前端的圆石随之摆动,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墨云的目光瞬间被那晃动的圆石吸引了,它的头颅跟着石头的轨迹微微移动,熔金般的瞳孔放大,身体下意识地伏低,做出了一个经典的、准备扑击的姿势。
      但它似乎还在端着“远古巨兽”的架子,只是看着,没有动。
      江晏看出了它的意动,加大了晃动的幅度,让圆石在地上弹跳、滚动。
      终于,本能战胜了“矜持”。墨云发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巨大的前爪快如闪电地拍向了滚动的圆石!
      “砰!”一声闷响,地面微震。圆石被拍得陷进土里几分。
      江晏用力拉起藤蔓,圆石再次滚开,墨云立刻跟上,另一只爪子又拍了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它的动作迅猛无比,却又在即将碰到藤蔓时巧妙地收力,显然记得不能伤到握着另一端的江晏。
      后来,它不再满足于拍击,开始尝试用鼻子去拱,用头顶去撞,甚至试图用牙齿去叼那块顽皮的石头。
      江晏配合地变换着节奏,时而快速拉扯,时而缓慢移动,充分调动着这只巨猫的全部注意力。
      玩到兴头上,墨云彻底放开了。
      它追逐着滚动的圆石,巨大的身躯在空地上灵活地腾挪转身,最后终于忍不住,抱着那块被它扑住的圆石,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欢快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轰隆隆——!”
      它这一滚,简直地动山摇。压垮了一片低矮的灌木,撞断了几棵碗口粗的小树,扬起的尘土如同小型沙尘暴。
      但它浑然不觉,四爪抱着那块对它而言其实不算大的石头,用后背和肩膀在地上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无比响亮、满足的咕噜声,尾巴尖愉快地高速甩动,扫起大片草皮。
      江晏早已退到安全距离,看着那座翻滚的、快乐的“山”,忍不住扶额失笑,心中却充满了柔软的成就感。
      谁能想到,令整片森林闻风丧胆的“厄运兽”,私底下竟是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
      墨云滚够了,终于停下来,仰面朝天地瘫在空地上,肚皮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舌头也微微吐出来一点,显然玩得尽兴了。
      它侧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江晏,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那里面没有了孤寂,没有了冰冷,只剩下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和依赖。
      它朝江晏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呜咽。
      江晏走过去,无视它身上沾着的草屑尘土,伸手摸了摸它凑过来的鼻梁,轻笑道:“玩够了?开心了?”
      墨云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掌心,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腕上,带来一阵微痒。
      这一刻,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距离,他是它的饲养员,是它的玩伴,是它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和色彩。
      而这种被需要、被全然信任的感觉,也同样深深填满了江晏的心。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在嬉戏后的疲惫与满足中,静静流淌。
      玩闹之后,江晏开始考虑更实际的问题——住所。
      他一直露天席地,或者找个浅洞凑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尤其雨季或冬季来临,他会非常艰难。
      而且,他也希望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可以和墨云共同拥有的“家”。
      他在附近探索时,发现了一个位于山壁下的巨大洞窟。
      洞口被藤蔓遮掩,内部空间极为宽敞,高度和深度足以让墨云舒适地进出和栖息,只是地面不平,有些潮湿,角落里还堆积着一些野兽的枯骨,需要彻底清理和改造。
      江晏将这个发现指给墨云看,并比划着表达想要将这里作为他们共同住所的意思。
      墨云似乎听懂了,它走到洞口,仔细嗅了嗅,然后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在宣布主权。
      接下来的日子,一人一猫开始了共建家园的工程。
      墨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用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利爪,轻松地将洞窟内一些碍事的凸起岩石削平,将地面刨得更加平整,甚至还巧妙地扩大了洞口一侧,让阳光能更好地照射进来。
      它干活的时候,江晏就在旁边清理碎石和杂物,用干燥的苔藓和大量的香草铺地,驱散湿气和异味。
      江晏还用柔韧的枝条和宽大的树叶,在洞窟内离墨云惯常栖息处不远的地方,为自己搭建了一个离地的小小平台,上面铺着厚厚的、干燥的兽皮和香草,既防潮,又舒适。
      他们配合得异常默契,墨云力大无穷,负责“土木工程”;江晏心思细腻,负责“室内装修”。
      工作间歇,江晏会靠坐在墨云身边休息,给它梳理皮毛,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分享一块烤好的肉。
      一天,当江晏将他那个小小的“床铺”最后整理好时,墨云凑了过来。
      它低下头,巨大的鼻尖在江晏的“床”边嗅了嗅,然后,它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洞窟深处它自己堆放“收藏品”的角落——那里有几块特别光滑的石头,一根巨大的、不知名野兽的洁白肋骨。
      它在那堆东西里扒拉了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拱出来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石头。
      那是它在森林深处偶然找到的,觉得非常漂亮,一直珍藏着。
      它用鼻尖推着这块发光的石头,一直推到江晏的床铺边缘,然后抬头看了看江晏,金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期待的神色。
      江晏愣住了,他看着那块在昏暗洞窟中散发着温润光华的石头,又看了看眼前这只小心翼翼送上自己最珍贵“礼物”的巨兽,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了。
      他蹲下身,捡起那块微温的石头,指尖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能量波动。
      他抬头,对墨云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送给我吗?很漂亮,谢谢您。”
      他伸出手,用力抱了抱墨云凑过来的巨大前腿,将脸颊在那坚硬的皮毛上贴了贴。
      墨云似乎听懂了他的夸奖,满足地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呼噜声,尾巴尖愉快地摇晃着。
      它小心地趴伏下来,将自己的身躯环绕在江晏的小床铺旁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圈,那块发光的石头,则像一盏小小的夜灯,驱散了洞窟的黑暗,也照亮了江晏心中满溢的温暖。
      这个由他们共同建造的、粗糙却坚固的洞窟,不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
      因为这块石头,因为这个保护的姿态,它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充满安宁与温暖的巢穴。共享的不再是空间,而是彼此的生命与信任。
      共同的家园建成后,日子仿佛流淌着蜜。
      然而,这片远古森林从未真正安全过。
      这天,江晏独自前往一片阳光充足的山坡,采集几种他发现的、味道类似香料的植物,打算用来改善伙食。
      他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并未察觉,一双阴冷竖瞳,早已在茂密的树冠层中,锁定了他这个“落单”的猎物。
      那是一条水桶粗细、鳞片色彩斑斓的巨型毒蟒。它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如同一道贴地疾行的彩色闪电,张开足以吞下一头牛犊的巨口,露出惨白的毒牙,朝着江晏猛扑过来!
      腥风扑面!江晏甚至来不及拔出腰间的猎刀,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向侧后方急退,脚下却被藤蔓绊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暴怒与威慑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一道巨大的黑影,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从森林深处狂飙而至!
      是墨云!
      它甚至没有用爪子,只是用它那坚硬无比的头颅,如同攻城锤般,狠狠地、精准地撞在了毒蟒扑下的身躯中段!
      “嘭!”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条巨大的毒蟒,就像一根被顽童随手扔出的草绳,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整个撞飞出去,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扭曲着,重重砸在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上,撞得枝叶乱颤,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晏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看着瞬间出现在他身前,如同最坚固堡垒般将他护在身后的巨大身影。
      墨云背对着他,全身毛发炸起,使得它看起来更加庞大骇人,它对着毒蟒坠落的方向,从喉咙深处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充满杀意的警告性咆哮,直到确认那威胁彻底消失。
      然后,它才猛地转过身。
      那双熔金般的瞳孔里,没有了平日的温顺慵懒,只剩下几乎要溢出的恐慌和紧张。
      它巨大的头颅低下,急切地凑到江晏面前,用冰凉的鼻尖不停地、胡乱地拱着江晏的脸颊、肩膀、手臂,发出一种带着颤抖的、呜咽般的短促声音。
      它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江晏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体细微的颤抖,能感受到它喷出的灼热气息中蕴含的后怕。
      他抬起有些发软的手臂,抱住了它不断蹭过来的鼻子,一下下抚摸着它鼻梁上坚硬的皮毛,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我没事……别怕,墨云,我没事了。”
      听到他的安抚,墨云的呜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但依旧用脑袋紧紧贴着江晏,不肯离开半分。
      那双巨大的金色眼瞳里,恐慌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担忧和……某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视。
      它伸出粗糙的舌头,极其轻柔地、舔了舔江晏刚才摔倒时沾上泥土的手背,湿热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怜惜。
      江晏看着它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有些狼狈的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动,将他紧紧包裹,他知道,不仅仅是他在“饲养”这只巨兽。
      同样,这只被世人畏惧的巨兽,也在用它的全部力量,笨拙却坚定地,守护着他。
      他们的关系,在共同抵御外敌的这一刻,达到了新的深度。那是超越了饲养与陪伴的,生死相依的羁绊。
      森林的冬季,来得迅猛而酷烈,寒风如同裹挟着冰刃,呼啸着刮过林间,大雪封山,万物凋零。
      洞窟成了他们唯一的堡垒。江晏用厚厚的兽皮堵住了大部分洞口,只留通风口,又在洞内生起了常年不灭的火堆。
      但即便如此,人类脆弱的身体,依旧难以完全抵抗这远古森林的严酷严寒。
      墨云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江晏的畏寒。它不再像往常那样随意趴卧,而是总是选择一个背风的角度,然后示意江晏过来。
      起初,江晏只是靠在它身侧,感受着它皮毛隔绝大部分寒气。
      但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墨云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然后调整姿势,将它最柔软、最温暖的腹部皮毛,展露出来,并用爪子扒拉出一个凹陷,金色的眼睛看着他,发出催促般的低鸣。
      江晏明白了它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法抗拒那看起来无比诱人的温暖源泉。
      他蜷缩着身体,钻进了那个由巨兽身躯围成的、无比安全的“堡垒”里,陷落在它腹部那厚实、柔软而温暖的皮毛中。
      瞬间,刺骨的寒意被彻底驱散,墨云的体温很高,像一个人形的暖炉,却又带着生命特有的柔软和呼吸的起伏。
      它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此刻更加浓郁,将江晏完全包裹。
      江晏舒服地叹了口气,几乎要呻吟出声。他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脸颊贴着那温暖的皮毛,能清晰地听到它强壮而缓慢的心跳声,咚……咚……如同最安神的鼓点。
      他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了一本皮质封面的、记录着各地传说和植物图谱的旧书。这是他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此刻却成了消磨这漫长冬夜的工具。
      火光跳跃,映照着洞壁,洞外风雪呼啸,洞内却温暖如春,江晏靠在巨兽温暖的怀抱里,就着那块发光石头和火堆的光芒,轻声读着书上的文字。
      有时是古老的诗歌,有时是某种奇特植物的描述。
      墨云似乎听不懂,但它依旧听得专注。它巨大的头颅搁在前爪上,熔金般的眼瞳映照着火光,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人类,耳朵微微转动,捕捉着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当他读到某些韵律优美的句子时,它会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低沉的、表示舒适的咕噜声,像是在应和。
      偶尔,江晏读累了,会停下来,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腹部的软毛。
      墨云则会满足地眯起眼睛,用下巴极其轻微地蹭蹭他的头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安宁与亲密。无需言语,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都交织在一起。
      体型悬殊的对比,在此刻化作了最极致的守护与依赖。
      他是它的全世界,而它,是他在这冰天雪地中,最温暖、最坚实的港湾。
      江晏在它令人安心的气息和体温中,意识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这种近乎永恒的温暖与安宁,这种灵魂相互熨帖的感觉,比任何炽烈的告白都更动人心魄。暧昧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陪伴和这一次次的守护与依偎中,发酵成了某种更加深刻、更加无法割舍的情感。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在这与世隔绝的森林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温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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