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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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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直房时,天已擦黑,小德子备了粥菜热水,沈墟似乎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清粥便起身进了内室,说是要更衣。
江灯匆匆吃完,想着今日的发现,心绪难平,也无心休息,便走到书案边想将那符号册子再拿出来看看,或许能有新的启发,结果刚拉开抽屉就顿住了。
册子摆放的角度斜了,旁边那叠草纸边沿也对不齐了,这明显是有人动过。
她慢慢将册子拿了出来,假装翻阅,眼风扫过屋子。
门窗完好,摆设如常,没有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能悄无声息潜入督主直房,还能准确找到她存放册子的抽屉……
昭狱里头,有内鬼!而且,恐怕地位不低,至少能自由出入这核心区域。
这个发现让她手脚发凉,他们白日在西苑的发现,是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放回抽屉恢复原样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到炭盆边拨了拨火:是谁?小德子?不太像,他一直跟着督主,而且如果是他,有太多机会下手。其他能进出直房的番役?还是那些日常看似不起眼的洒扫杂役?
沈墟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月白色直裰从内室出来,发梢还带着湿意,显然是匆忙洗漱过了。
“督主。”江灯喉咙发干,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发现,“您书案抽屉里的东西好像被人动过。”
沈墟正倒茶的手停了停,抬眼,那眼神深得狠,面上平静,底下不知藏着什么,“你看清楚了?”
“奴婢记得早上离开时册子和草纸的摆放样子,而现在不一样了。”江灯说得肯定。
沈墟放下茶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知道了。”他语气平得反常,“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立刻叫人排查,这种镇定让江灯心里有些没底。
“督主,那我们……”
“明日,你照常去户部查阅账册。”沈墟截断她的话,语气如常,“西苑之事,暂且按下。册子里的内容,你记得多少?”
江灯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这是要装傻,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让她去户部,既是查也是幌子。
“要紧的符号和事儿,奴婢都刻在脑子里了。”江灯答得谨慎,那本册子内容繁杂,她不敢说全记下,但关键部分确实反复研读,印象深刻。
“很好。”沈墟颔首,“册子暂时封存,你脑子里记下的,就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对外,只说是例行核查户部旧账。”
“是。”江灯应下,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这招可谓是险得狠,还不知道那个内鬼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第二天,江灯抱着一摞沈墟批示过的“核查旧账”公文,如往常一样进了户部衙门,接待她的是一个姓钱的主事,胖乎乎的,笑起来一团和气,眼睛眯成两条缝,正是户部那位以“抠门”和“圆滑”著称的钱满仓钱大人。
“江姑娘来了,快请进,快请进。”钱主事热情地将她引到一间专门辟出来给她用的小公廨里,桌上已经摆好了茶点,“督主吩咐的事,下官一定全力配合。这些是您要的景和三年到五年涉及宫苑修缮和物料采买的账册副本,都在这儿了,若有其他需要,随时吩咐。”
“有劳钱大人。”江灯礼貌道谢,目光扫过那堆账册时,心里明白,这里面恐怕早已被筛过一遍了,真正核心或敏感的东西,未必会轻易给她看到,但她面上不显,只道:“奴婢奉命核对些旧数,或许会慢些,打扰大人了。”
“不打扰,不打扰。”钱主事笑眯眯的,搓着手,“姑娘慢慢看,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来问下官。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今日衙门里新到了一批江南来的明前茶,督主平日公务繁忙最是耗神,这茶清热去火,最是合适。下官备了一些,稍后让人给督主送去,也请姑娘代为转达下官的一点心意。”
江灯心下明了,这既是讨好,也是试探。
她微微一笑:“钱大人费心了,奴婢一定带到。”
钱主事又客套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小公廨里安静下来。江灯翻开最上头那本,正是“狸猫惊驾”那年户部拨款的记录。她看得细,一个字一个字地嚼。
小公廨里安静下来,江灯翻开最上头那本,正是“狸猫惊御驾”那年户部拨给内府监的第二批款项记录,其中就包括西苑“修缮”那笔。
她看得很仔细,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日头渐高,户部衙门里人员往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和书吏低声交谈的声音隐约传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临近午时,江灯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想去倒杯水,活动一下筋骨,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外面廊下传来争执声。
“这不合规矩!凭什么克扣我们司的炭敬?往年都有定例的!”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带着不满。
“哎哟,李书办,小声点!”另一个老成些的声音劝道,“不是克扣,是今年各处用度都紧,钱大人也是按上头的意思统筹安排嘛。”
“上头?哪个上头?我们工部屯田清吏司本来就清水衙门,年底就指着这点炭敬银子给兄弟们发点辛苦钱,这一下子砍去三成,让大家怎么过年?”年轻书办不依不饶。
“唉,李书办,你也体谅体谅。如今各处都难,宫里太后寿诞刚过,赏赐和抚恤哪样不要钱?边境也不太平,军费开支也大,户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那老成声音叹着气,“再说了,听说钱大人最近也为难,有一笔去年底就该结清的南洋香料款子,那边一直拖着不给,账面上不好看,大人也急呢……”
香料?江灯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无妄需要的物资里,香料可是大头!
她轻轻拉开门缝,只见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青色官服、满脸愤懑的年轻书吏,另一个则是户部常见的皂隶打扮,两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她这边。
那皂隶又低声说了几句,大抵是劝那书吏暂且忍耐,便匆匆离开了。
年轻书吏犹自愤愤,骂了一句:“肯定是钱满仓这老貔貅又揣自己兜里了!说什么南洋香料款,谁知道是真是假……”随后骂骂咧咧地也走了。
江灯关上门,脑子里回顾着那些话:听起来像是一桩普通的衙门纠纷,但“香料”二字不简单。钱满仓这个人,表面一团和气却精于算计,会是无妄渗透户部选中的人吗?还是说,他只是寻常的贪墨,碰巧和香料扯上了关系呢?
她坐回桌前,却再难静心看账,看来,光坐在屋里看死账是不够的,这户部的水,浑着呢。
午膳简单对付后,下午,江灯借口账目不清,要查原始票拟和往来文书存根。
钱主事依旧笑容满面地应了,让人领她去了档房。
档房里灰尘扑鼻,江灯在一排排高架子间慢慢走着,眼风扫过那些卷宗匣子,最后在角落找到了“南海诸藩贡赋及互市清册”,景和四年的。
她将之抽出后抱到窗边小桌翻查起来,里头列着各色香料名称,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她曾在符号册子里推断可能代表“金边芫荽”的那种海外香草料。
她耐着性子,直到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柔佛国进贡,“上品龙涎香五十两”,接收衙门是内府监,经手官员签名处,写着“文柏”二字,旁边还盖着太医院的核对小印。
文柏!又是他!
太医院的医士怎么会出现在南海香料贡赋的接收记录上?就算需要香料入药,也应该是太医院向内府监申领,而非直接经手贡品接收,这不合规矩。
而且,时间点也对得上。景和四年,正是端慧太子身体开始明显恶化,文柏频繁在“培元汤”里动手脚的那段时间!
江灯再次看了看那“龙涎香”的备注,上面写着“依例折银入库,留用待核”。
就是说,这批香料没有实物入库,而是折算成银两记了账。那银两去了哪里?又核了什么?
她连忙前后翻找,想找这笔银子的去向,可后续记录潦草得像鬼画符,只写着“银两已划拨”、“用途相符”,具体去向和用途一概没有。
好一笔糊涂账!
文柏这影子,不只在太医院投毒,还涉足了海外香料和户部烂账,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士能有的权限和胆量!
他的背后,必然有人指使,有人提供便利,而这个提供便利的环节,很可能就在户部。
江灯合上卷宗,小心放回原处,她需要立刻回去告诉沈墟。
她匆匆告辞,钱主事一路笑送到衙门口,还要派车。
“不必了,多谢钱大人。”江灯婉拒,抱着那摞做样子的账册副本埋头往宫门赶。
户部衙门离宫门有一段路,得穿过几条街。
江灯心里揣着事,走得急,也没太留意周遭,就在她拐进一条僻静巷子想抄个近路时,侧斜方向突然冲出个人,似乎也是行色匆匆,两人差点撞个满怀。
江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
对方是个挑空担子的货郎,粗布衣裳,面相普通,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他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姑娘没事吧?”
“没事。”江灯侧身让路。
那货郎却像是没站稳,身子又晃了一下,担子一斜,一个空竹筐滚落在地,正好滚到江灯脚边。
江灯弯腰去捡,货郎也同时弯腰,两人的手几乎碰到一起,江灯瞥见他手心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货郎手一缩,捡起竹筐道了句“多谢姑娘”便挑着担子快步走了,转眼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江灯站在原地愣了一息,刚才那一瞬间快得像错觉,那金属片是她看花眼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货郎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异样的不安来。
那货郎出现得突然,离开得匆忙,虽然举止看似正常,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她不敢久留,于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回了宫门,直到出示腰牌,进入宫城,走在熟悉的宫道上后她才喘匀了气。
回到直房,小德子说,督主被太后叫去问话了,寿宴的尾巴还没收拾干净。
江灯等得心焦,直到掌灯时分沈墟才回来,她立刻迎上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连带着巷子里发生之事。
“奴婢不确定是不是多想,但那人的举止还有他手里的东西,总觉得有点古怪和不太对劲。”
“你做得对,任何时候,多一分警惕都不是坏事。”沈墟此时的眸色中似是在盘算着什么,复杂而又难懂,“文柏……看来,我们得再好好挖一挖这位已故医士的老底了,他留下的,恐怕不止是几条人命。”
“今日你也累了,先去歇着。明日,我们不去户部了。”
“那去哪儿?”
沈墟眼神微眯,缓缓吐出三个字:“太医院。”